折柳

    *

    顾周周又被打扮一通,她确实有些无奈,但还是温顺乖巧的任人折腾。

    见着焕然一新的人儿,长公主心头爽快了,喊人抬了张罗汉床并些小几到百花园去。

    花匠精心侍弄的花草在这万物零落之际仍生机勃勃,秋菊耀耀,明媚花影里,慵懒华贵的冷艳美人半倚在在罗汉床,被一位少女捏着额角。美人眸光冷漠,只有在抬眼向端庄少女时,才会有一闪而过的柔和。

    长公主常有头疼的毛病,顾周周于伺候人上很有一套。她养父母身体不好,多年服侍下来,不论是头疼脑热还是腰酸腿疼,她都能应付。

    额间的手骨节纤细、瘦弱,可远不是闺中娇弱的少女能比。这双手挥动柴刀,掐死过孤狼,做过一切粗活,留下指腹间难消的茧子,不轻不重的力道中带来微微粗糙的触觉。

    透过温热的指腹,好似触到了苦难的岁月留下的印记。柔软红肿的伤口,反复溃疡终于凝出的盔壳,漫漫年岁中变成粗糙又温和的茧,亦如少女此刻安静平和,像缓流温和的海浪,悄无声息包容万物,温顺又圣洁。

    令人着迷。

    花圃中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正被一双深黑的眸窥视着。

    长公主终于舒服了一些,看着贴在身边温顺安静的少女,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行了,别陪着我,自去玩吧。”她起身,吩咐道,“去将风筝拿来,给姑娘放去吧。”

    精美漂亮的风筝不一会儿就被拿来了,顾周周手上不自觉地摸着漂亮鲜艳的风筝面,眸子依旧定定看着长公主,似只乖顺漂亮的兔子,依恋听话地讨好着主人。

    心中一软,长公主点点头,肯定道:“跟着珍珠去放风筝,珍珠会教你的。”

    顾周周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亦步亦趋跟着珍珠走了。

    谁也没察觉到不远处的一道身影跟着走了。百花园中有块草坪,正好用来放风筝。

    从未玩过这样精致的东西,顾周周一眨不眨盯着珍珠的动作,察觉到这道炽热的目光,珍珠松着线的手微微顿,略带怜悯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掠过顾周周。

    珍珠仔细教了她如何逆风起放,如何估摸风势放线收线,引导着她放了次后,体贴询问了次:“姑娘会放了吗?”

    看着珍珠略神不思属频频朝一个方向望去,顾周周明了的点点头。

    珍珠束着手,临走前不放心回头嘱咐了两句:“奴婢先回去伺候殿下,姑娘玩累了就过去歇歇。”

    见着珍珠走远,再也不见人影了。顾周周宛如放生的小鹿一般缩回脑袋,好奇顺着线望向起风的风筝,脚步小心跑了两步,转过身看风筝跟在自己身后,彩锦做的风筝尾巴府彩虹似的划过天幕。

    心中忍不住雀跃了下,喉头中发出一声憋久了的哼哼,低低的,像是咩咩叫唤的高兴。她再试探的跑几步,看着风筝始终追随自己,一连数次后,她才试探的放下了心,脚步放大跑了起来,蝴蝶一般在草坪上飞来飞去。

    风筝要掉落下来,她惊呼一声。风筝飞的高高时,她闭眼快乐的奔跑着,发出脆脆的笑声,像挂在檐下的凤铃,风一吹,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许是太过快乐,她贪心的将风筝放的很高,线长的风筝快要扯出天幕,只剩一个雁字般的影子。倏然风停,她来不及收紧风筝线,高高的风筝就似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直直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啊”顾周周发出心疼的惊呼,她神色茫然看着手中的风筝绞轮,焦急提步朝着线追了过去,搜寻到小桥边挂在柳树枝桠上的风筝。

    风筝看起来很完整,鲜亮的身体并未被树枝扯破。顾周周松了口气,又发愁怎样取下来。她舍不得身上这身珍贵漂亮的衣裳,爬树会被粗糙树干勾出丝来。她在柳树下仰着脸,渴求又希翼望着树枝间的风筝。

    落入别人眼中的却是令一番景象。

    端庄秀美的面庞微微仰起,柳条枝叶割碎阳光洒在面上,短浅的睫羽在金色的阳光下又软又柔,像是一根又轻又软的羽毛挠进了心底。

    一股子燥热奈何处升起,谢辞璟手掌粗暴地松开端谨合盖的衣领,锋锐的喉头滚动。

    他在立在对光处,明该如庭院间的兰树松芝一般清风明月,精致的眉眼却沉沉压下,恍若印下一层无形的阴翳。

    他正在窥视她。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升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满足。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得到了一瞬间的满足,可那一瞬间的满足后却越发空虚,像只永远得不到餍足的野兽,得到一点甜头了,只会更不满足一点蝇头小利——

    他想要更多更多,最好整个人吞吃下去,舍不得一口吞下去,就一寸皮肉一寸皮肉的仔细咂味。

    谢辞璟猛然被自己无端意识惊醒,可念头一起,就恍若有条线更明朗了一般,贪心像关不住的巨兽从心头呼啸闯出,眨眼间就疯狂地扎根,怎么也塞不回去了。

    自那次顾周周主动拒绝他后,他在那一霎间确实十分恼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可过了一宿,便又可以理智冷静的考虑这段关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开始注意到那个表面安静软弱,实则倔强顽强如山涧顽石、随处野草一般的女子。

    他或许起初只是好奇,因着多看那几眼,就此逐渐生了兴趣。可后来想要得到的时候,应该是她受欺负之时,狼狈期翼朝着小小祭酒祈求,半分不看他。

    他鬼迷心窍般起了念头,后来想着他当时居然对小小祭酒生了妒,恶念一起,便生了回不了头的执妄。

    他嫉妒被她所求的人,嫉妒被她温和以待的众人,恼恨她独独怕他、躲他一人。

    可当她问他能娶她做妻子吗。

    他宛如被一盆冷水淋透,从那种失去理智的状态中陡然清醒过来,浑噩退去锋利露出,她温顺讨好皇姐寻求庇护独独忽视他,她所求的,远比他想要给的多。

    妻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也太模糊了。他只能用理智算计去丈量这个位置。

    所幸,他本就是个十分冷情理智的人,披着张温良恭谨的皮事事算计世人,对自己也足够狠。即使心头还有那一丝优柔寡断的不舍,他仍狠心斩尽。

    他足够忙,要做的事情太多,避开学府、避开长公主府、避开她乘轿要过的路,斩断那瘦弱牵扯在之间未长成的的缘丝。他人想要见他一面是千难万难,他若要躲着谁,可是百般容易。

    不见,也不会去想念、回忆。

    今日来长公主本是有事,没人再守在宁安候府偏门守着消息,他入府时犹豫了一刻,还是进了府。

    他找到皇姐寝殿,寝殿空荡无人,他那一刻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更多。

    询问过宫人,他只身去了百花园中。园中秋菊欣荣,重重叠叠花蕊开得蓬勃热烈,可他第一眼还是落在那张端庄秀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面容上。

    好似牵动魂魄的熟悉面容,让他一瞬间呼吸急促了起来,可眼前的一幕,却刺痛了他的眼。

    少女柔顺安静,犹如翻着皮毛的小兽,卑怯又胆大的主动讨着皇姐欢喜,而不是见他是的惊惶躲避。

    他暗自咬着牙,精致的眉目阴沉,他应该立刻就走的,可不知怎地,鬼使神差一般他挪不动身体,身体像山岳一般钉在了原地。

    看着皇姐揉着额头说着头疼,少女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温和仔细给皇姐捏起额角来,明明那么小一个人,那样瘦弱的指节,可她好似浑身带了令人痴醉的魔力一般,温顺平和,好似什么都能包容、肯包容一样,让人无端静下了心。

    秀美的面庞微微低垂,露出的颈后的白皙的皮肤上,微微凸起的骨头柔和的蜷着,乖巧的让他想捏一捏,揉一揉,用牙尖抵一抵,想看看是否和她人一般柔软包容。

    他欲望在心里发酵,继续目不转睛看着,看着她高兴随着珍珠去放风筝,手指轻柔高兴的触摸的风筝,好似十分喜欢这只风筝一样。

    他那时想,那只风筝有什么好的,用料华丽繁琐,只是表面好看。

    后来他就看得痴了,他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高兴,眉毛弯成一线,尖利虎牙露出来,酒窝深深。他也是头一次听见她的笑声,张开了喉咙,没有憋闷的笑声。

    他胸腔涌动着一股子热流,烫烫的,横冲直撞在胸膛,无处可泄。

    又闷又欢欣。

    谢辞璟想,他浑身上下的热,每一缕思绪,都告诉他,他想要她。

    不是远观即止,而是想要完完整整、最深的占有她。

    短短几个呼吸间,谢辞璟已经想到了如何挽回。

    以往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她的警惕。他在她面前的强制、霸道、偏邪要尽数收回。装回恭谨端方,温润如玉的模样,然后似有若无的接近她。

    毕竟缺乏爱的人,谁给一点温暖,便会不自觉地靠近,贪恋。

    眼前便有个最好的例子——皇姐。

    皇家的人,可从来不是什么怜贫惜弱的好人。

    相通了后,眉目间沉积的阴翳尽数消去,醉山颓玉的面容显露出一种温和中略带清冷之色,既不会让人觉得太好接近,也不会令人觉得太过疏冷。

    他装作途径此处从暗处出来。

    顾周周察觉到细微声响,转头见是谢辞璟,运动后十分红润的脸颊霎时苍白下来,脚后跟不由自主退了几步,撞到了树干上。

    也不能没有礼数,顾周周强自稳住神态,福了福身。

    谢辞璟微微颔首,神色坦荡,脚步未停走远了。好似两人间从未有过龃龉一般。

    见谢辞璟如此的淡然,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般,顾周周倒有些不安起来,她是想左了,应该同殿下一般风轻云淡才是,若是还总是惊惶诚恐避他如蛇蝎,反复时刻提醒他一般惹恼了他。

    谢辞璟就要走过她时,停了下来,看了眼树上的风筝:“风筝拿不下来了?”

    他离她几步远,很安全的距离,不会给人以压迫感。

    方才已经给自己做过思想,顾周周镇定了些,可还是有些忐忑,微垂着眼,视线盯在泥土上:“是。”

    顾周周只觉眼前一花,惊鸿般的身影利落的踏上了树,轻而易举将风筝取了下来。

    少女眸子睁的微圆,谢辞璟嘴角微微扯起,隔着几步距离递给。

    察觉到太子刻意与自己维持着距离,顾周周惊讶过后还是松了口气,道了谢,有些高兴的将风筝接了过来。

    待她翻来过去仔细检查后,眉头一沉。原是风筝表面似乎亳无破损,可它的正中支撑的一条骨架已经断了。

    看着她面上难过的神色,谢辞璟莫名起来一股兴奋,藏在袖中发红的手指微微捻了捻。

    皇姐府上造风筝的竹骨也太粗了些。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微微藏着一种哑。

    他如此与她保持着距离,还帮她将风筝拿来下来,看起来真是不介怀之前的事,还十分热心肠。顾周周为自己看低太子殿下的人品而羞愧,脸躁的热:“风筝坏了。”

    他微微倾身过来,似乎只是想细看风筝何处有损坏。

    “我有办法。”

    这个风筝对她来说意义非凡,顾周周很想将它修好,听他这样说,不由双目发亮看着他,也没发现他说“我”。

    “真的?”

    她明亮的双眸中倒映着他唯一的影子,谢辞璟微垂首,遮住滑动的喉结。

    更凑近了些,让影子几乎占满她的双眸。

    这终于让他满足了一些,他笑了笑,明月般不可方物的面容似寒雪乍融,折了支柳枝,矜持又克制地朝少女递过去:

    “风筝的骨。”

    看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端洁皎然的脸,顾周周心不可控制的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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