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

    这样一想,难免看这位姑娘看得顺眼些,瞧着她舔着干涩开裂的唇,好意将套着青花色保温囊的鹿皮水囊递了过去:

    “里面装了些杏仁羊奶,若不嫌弃便拿去润润喉吧。”

    王妈妈见她总是不长高,不知去哪里寻摸回一只产乳的羊,煮开羊奶用杏仁去了腥,每日给她喝着滋补身子。

    鹿皮水囊则是长公主赐的,秘制而成,能保温三四个时辰。

    叶婉惊讶,像是完全没料到她的好意,身侧的手不安的搓动,显然十分犹豫。

    顾周周笑着将水壶递到她跟前。

    面前这张面容端庄温和,明亮的双眸善意注视着她,叶婉在对方眼中清晰看见自己的微怔狼狈模样。她嘴唇张合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紧闭着接过了水囊,从干涸的嗓子中哽出两个字:

    “谢谢顾二姑娘。”

    顾周周高兴她接受自己的好意,掠过她桌案上的名字,笑着道:“叶姑娘客气了。”

    叶婉小口口喝着,温热的汁液滑入喉中,干涩的唇喉宛若离水的鱼活了起来,冰寒的身躯也因此回暖。

    叶婉还回来水囊,顾周周静待着考试时辰到来,心里有些紧张。又听见身旁的叶婉唤她。

    她侧过头,眼中含着讶异:“叶姑娘?”

    叶婉十分不好意思,但也硬着头皮说:“我的墨块没有带,可否借我一块?”

    她们无缘无故,总要有些牵扯。

    顾周周为防着意外,带了两大块墨条,便分了一块给叶婉。

    这样一折腾,顾周周那点紧张荡然无存了。

    钟声一响,考官携着厚厚一叠纸卷前来,检查了众人是否本人到场,确认无误后,才将试卷分发了下来。

    一答题起来,顾周周便什么也顾不上了。胸腔砰砰催促着她,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敢耽搁,这是她的第一次考试,没有经验本身底气也不太足,大冬日里竟热得出来一身的汗。

    一共考四场,午间不歇,一直到考完为止。

    连着答卷,顾周周腹中饿了,只在两场间的间隙随意塞了些点心。

    顾周周拿点心时压根没注意到,香甜的香气散逸,惹得不少人吸着鼻子,寻着香气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手里的点心抽了抽鼻子,暗道待会下学去周记点心铺子买来吃个够。

    最后一场之时,顾周周才吐出一口气。这场对不用洋洋洒洒写策论,只用默出平常死记硬背。

    手臂酸软,肩背也因久坐而僵顿,顾周周忍着不适,尽力握稳笔杆,将一笔一划写得端正。

    倏尔,一个纸团扔上桌子,发出细微碰撞的响声,在桌上摇晃两下才停息。

    叶婉焦急望向她,眼神示意着那个纸团,眸中满是乞求和绝望。

    顾周周脑子发愣,手朝纸团摸去。

    “你在做什么?”主考官的声音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顾周周眼前一阵白光闪过,顿锈发额懵的脑子陡然运转起来,她不可置信看了眼叶婉,指节发白按在案桌上,强自镇定道:

    “我桌上不知为何飞来个纸团。”

    两个主考官皱眉大步过来,其中一个面孔板着,有些刻薄地抽掉她手里的纸团,展开随意看两眼,语调不容置疑:

    “有什么好狡辩的,舞弊,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睨着眼看她卷上的名字,喉间哼出意味不明的轻声嗤笑,直接定了罪:

    “原来是宁安候府新回来的二姑娘,好了,你不用再考了,出去吧。”

    另一个考官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他的行为,只在一边警告几声探头过来看热闹的考生,让他们收回头去。

    顾周周胸膛剧烈起伏,压住试卷不让他抽走,对着垂眼不敢往这边看的叶婉,语气坚决:

    “考官大人稍待,容我辩解一二!我未曾舞弊,纸团是她传过来的。”,她忍住失望,今早的善意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叶婉,我要与你对峙,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瘦削的那个刻薄考官打量叶婉,问道:“是你扔的吗?”

    叶婉犹豫地点点头,抬眼看了下顾周周,心虚移开视线:

    “早晨顾二姑娘借我喝水,又借了块墨。她、她要我给她抄考卷作为、报答,我、我没有办法  ”

    后面的话不用说,在场的人就将起末在脑中描补出来了。叶婉家境清贫、学业优异,对上乡野归来、近来又攀附上长公主的候府千金,对方以恩情权势相逼,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自然是怕的。

    几道同情、看好戏的视线射了过来。

    她们也不过今早才有一面之缘,编造出的理由如此有理有据,顾周周单薄的否认显得格外苍白,她脸色苍白,脖颈因为惊怒红开一片。

    她扬起手中的试卷,咬牙道:

    “纸团你们亲眼见我还未打开是吗?考卷我还未写完,不过快了,就剩半盏茶时间,等我写完你们再检看考卷,看看我是否需要舞弊。”

    两位考官面面相觑,叶婉的面容立刻变得惨然起来,垂着头心不在焉。

    瘦削的考官不同意,硬是咬定她不知道考卷难度,以防万一请人传的纸条。

    顾周周明白此刻不据理力争,这盆脏水就要泼到她身上,洗也洗不干净了。她牙关紧咬,许是头一次借虎皮作威,颇有些心虚,但仍努力伸直腰板,威胁看着那位与她不对付的考官:

    “考官大人如此决断是什么意思?长公主殿下亲自检看过我记背的功课,夸我记背牢固。我难道还要做如此行径来折长公主的脸面吗?还是考官大人想来折长公主殿下的脸面?”

    顾周周冷着一张脸看着他,幽幽道:“大人可要三思啊。长长公主殿下邀了我明日去府上,我可要想想该如何说。”

    章成目光闪烁,刻薄的脸上生了惊疑。他脸色难看,被这样的丫头片子威胁,面上十分挂不住,但又担心她说的是真的。

    想到那五百两银子,本以为办这事轻而易举,如今却有些不太好办了。

    之前即使听闻这女子攀上了长公主,也没有当回事,心中是万分不屑的。名门闺秀之所以出众,是因从小的培养,中途归来的千金,在他眼中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女;至于用点心讨好上长公主,更是下等厨娘的做的事,长公主不过将此女作个奴仆看待罢了。

    此刻,他进退两难。

    不甘心轻轻放过,兜中的银票飞走;又怕顾周周被长公主喜爱,会受到责难。

    “什么事这样热闹?”

    谢辞璟穿着深蓝色长衫,一张俊秀至极的脸从门口显现时,整个学堂的呼吸都静了一瞬。

    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两位考官神情一肃,上前迎去:“殿下。”

    谢辞璟泰然自若扫视面前场景,随意问道:“这是如何了?”

    章成瞧见贵人,眼睛发亮,倾身上前殷切叙述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装作正直的苦恼道:

    “顾姑娘与叶姑娘各执一词,证据也不充足,小臣惶恐,不敢随意作决断冤枉了两位姑娘。”

    谢辞璟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目光自然落在两位主角身上,微不可查在顾周周身上多停了一息。

    女子因为焦急而面颊、脖颈染上一层红晕,额间微微濡湿,有几分汗意。

    她此刻浑身明朗发亮,双目炯炯,唇抿紧,透着股子倔强的勇敢。像是发急的兔子,惹到了她的急处,她会耸起背脊倔强凶人。

    太子进来,顾周周就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的视线观察过来的时候。

    不仅是她不适应男子的视线,更是有些莫名尴尬。好似每次狼狈难堪的时候总被他撞见,不管是梧桐桥边被欲轻薄,学府被欺凌,还是此时此刻。

    这种感觉,就像浑身被剥光、无一丝隐私一般被赤*裸裸展露在他面前,被完完整整看个明白。

    这种摊在别人面前无从遁形的紧张感,让她不由汗毛警觉张起。

    顾周周微微侧过身,不太自然的的避开谢辞璟的眼睛。

    他来后,她莫名放下心,心中也对自己的无用生了埋怨,同时对凭靠别人救自己的产生了些许羞耻。

    这些许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像是打翻了五味调料,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的紊乱。脚尖似乎察觉到自己主人的情绪,亳不自知的避开了。

    扫了眼顾周周挪动的脚尖,谢辞璟垂下眼遮住眸瞳中的情绪,唇角温和的笑意浅了半分。

    低声吩咐北归几句,等人领命出去后,他才缓缓说道:“事实如何,孤已让人去查明,顾姑娘,接下来你便先将考卷解答完全。”

    说罢,视线一移,落在叶婉身上,叶婉只觉这道视线太冷太凉,深深威压压的她喘不过气,脸上又白了几度。

    谢辞璟继续开口道:“叶婉姑娘既然写完,便在这稍待片刻。”

    他神情冷淡,对这名女子十分不喜,眼底深处甚至藏着深深的厌恶。顾周周可怜她,主动将自己滋补身体的羊乳赠给她喝,她竟然敢如此回报这份善意。他半分未曾享受到的优待,竟然被人如此糟践了。

    想到此处,眸光更冷了几分,目光落在水囊上,若是对过口,许是要扔掉才好。

    但想到顾周周节俭的性子,这个品质极好的水囊怕是要用到天荒地老,谢辞璟的额间就忍不住突突的跳。

    叶婉局促立在一边,谢辞璟坐在她位置上,“监视”着顾周周答卷。

    这道存在感强烈的视线,让顾周周的笔迹都偏了几分,强忍住不适尽快答完。

    像是过了许久,也不过两盏茶时间,北归便带着一身冷意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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