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一年辛劳下来,便是年节。京城从内而外俱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后宫中就更不遑多让,各宫为了在皇帝面前出彩,更是各式样儿的宫灯高高挂起,映得夜里也和白天似的,花池草地里的雪都是红艳艳的,透着喜气。

    除夕这夜,皇帝在宴清宫设宴,朝廷大员和皇室宗族都要一起守岁。

    殿内主位上,皇上与皇后,两宫太后并列而坐。台下,皇室宗亲和朝廷大员随后宫娘娘们分坐两列,左侧为尊,右侧次之,亲属远近一看便知。故而,能出席宴会的人便对这座位有了深深的执念,淑妃尤甚。

    故因今年柳玥稳稳当当坐在了宸贵妃之下,左侧第二位,而她则坐在了贤妃之下,右侧第二位。二人隔殿相外,高下立见,便也因此分外眼红。只是柳玥左边坐了个皇子,右边坐了个公主,两个粉团子玉雪可爱,一双葡萄眼更是炯炯有神,见了人就笑哈哈的,满殿的皇室宗亲和朝廷大员,哪个见了不得夸上一句?谁敢对柔妃的位子说三道四的?

    更何况,不一会儿,瑞帝就叫人把皇子公主抱到了主位上,两宫太后和皇后轮流抱着,一家子和乐,淑妃就是眼睛瞪出血来也无济于事。

    柳玥见状,拿帕子压着上扬的嘴角,不由得叹息了声:“嫔妾入宫,是第一次参加这宫中的除夕盛宴,竟不知这高台之上的风景如此之美。怪不得这后宫人人都要挖空心思往上爬呢,你看淑妃,软座上像是扎了针,快坐不住了。”

    宸贵妃轻笑一声:“往年是德妃坐这里,她坐右席首位,今年被贤妃狠狠压了一头不说,就连你都骑在了她的头上,也难怪她如此这般。”

    柳玥勾唇一笑:“说起来,嫔妾还得仰仗娘娘,若不然,怕是此时就要在寒风刺骨的宫室里绝望度过了。”

    宸贵妃撩了撩嘴角:“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说不得明年妹妹就要坐到本宫这儿了,又有何不可呢?”

    柳玥闻言,垂了垂眼眸,浅酌了口甜酒:“奥?娘娘怎么不说,嫔妾会坐到皇上身边去呢?”

    宸贵妃也懒懒地拿起酒杯,“妹妹有如此心性自然是好,只是妹妹聪慧,想必自是知道哪个位子更好坐吧?”

    柳玥嫣然笑起来:“过年了,说几句玩笑话与娘娘逗个乐子罢了。你看婉贵嫔和胡美人坐在一处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宴席上有何别样的巧思。”

    往年的除夕宫宴,各宫娘娘小主自然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争宠。宸贵妃淡淡一笑:“再多巧思也是黔驴技穷,妹妹放宽心,本宫既然承诺与你,定然不会让妹妹苦等。毕竟眼看着就要春来万紫千红,可谁人知晓有多少已经淹没在了冰寒雪夜里呢?”

    柳玥摇头笑了笑:“娘娘明心慧断,这后宫中事,哪些能脱得了娘娘的掌心?娘娘既然这样说了,嫔妾哪有不放心的道理呢?”

    话落,两人欢欢喜喜地喝了杯酒。抬袖掩面间,柳玥轻嗤了一声。周皇后腹中的龙胎,她很清楚即将不保,那么周皇后这棵大树也快倒下。中宫易主,她借着今日除夕夜宴位子的事不经意地试探了下宸贵妃的态度,却没想到直接被挡了回来。

    本来,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奢想后位,怕是有些不自量力。只是宸贵妃一直说她无心后宫,再者出身夏家,也无登位的可能,那么下一任皇后会是谁呢?

    放下酒杯,柳玥的面色已经如常。虽说,她在宫中习惯走一步想三步,但已知没影儿的事儿倒也不必自寻烦恼。视线转到台上,瑞帝稳稳抱着四皇子,满脸慈父情意,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的,可对她这个孩子的母亲到底没到那个份儿上啊。

    这时,周皇后突然开口,说方才赴宴来时,看到今年宫中梅花开得甚好,今晚又恰好有两位妹妹要舞一曲红梅,不如即刻请上来供大家观赏。

    宴会已然开始了小半,前面皆是些中规中矩的歌舞,用来烘托气氛的。众人在此时也忙着来往恭贺,与皇上、贵人们祝酒,没有人会真正欣赏。然则,等喧闹过后,又享用了宴席之后,这时推上节目来,自然让人愿意去看,瑞帝自然新让应允了。

    周皇后清脆地一击掌,随后殿中便走来一群穿着雪白纱裙的妙龄女子。那些舞女们的步伐甚是潇洒飘逸,白纱萦绕间,只感觉是仙女走在云端,煞是好看。座下很快便有人击掌叫好起来,王公贵族们也都笑吟吟地看着。

    待舞者们行至中间,舞了一段后,蓦地聚到一起。随即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雪白纱裙中慢慢露出一点红,舞女们慢慢褪去,便显出了中间二位穿着艳红梅花裙的女子。二人身子曼妙,飘飘似仙,乐音一转调,又突然奔如烈火,舞得裙子层层叠叠,像盛放的红梅。

    鼓声一顿,二女一齐朝瑞帝拜下,遮脸的红纱退却,赫然是婉贵嫔和胡美人。柳玥眼眸一眯,皇后还真是好算计。这两人一个妩媚,一个清纯,放在一起,既有了红梅映雪的热烈,又有了梅花傲雪的清傲,相得益彰,赢得了满堂喝彩。

    一曲舞罢,婉贵嫔和胡美人盈盈上前,瑞帝大悦:“朕竟不知两位爱妃还有如此绝技,甚美,重重有赏。”

    周皇后盈盈一笑:“既然说道赏赐,臣妾想起,婉贵嫔父亲秦尚书举荐的治水奇才,今年大雪时,又献上了治雪良策,让京城上下并无雪灾发生,真是大功一件。可要说起来,千里马常有,伯乐难求。婉贵嫔的父亲一心为国,尽心培养提拔人才,也是劳苦功高,故而臣妾特请求皇上,在这除夕大喜之日,也给婉妹妹一份大恩典吧。”

    婉贵嫔和秦尚书闻言,自然是跪下诚惶诚恐地推拒不受。瑞帝侧脸笑盈盈地看了看皇后,随即朝父女二人大手一挥:“你父女二人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俱都尽心奉君,功劳不小。皇后更是对婉贵嫔赞口不绝,如此一来,朕自然要好好嘉赏,温如山,即刻拟旨册婉贵嫔为昭仪,一个月后行册封礼。”

    婉贵嫔闻言,先是一惊,随即颤颤巍巍地朝瑞帝行礼谢恩,感动得泪花儿都快出来了。一旁的胡美人则紧紧拉着她的手,很是情真意切地恭贺了一番。

    周皇后看着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皇上说道:“皇上,好事成双,胡美人素来侍奉皇上得意,今日不若也赏她一份恩典,多添份喜气。”

    瑞帝大手一挥,也便应允了,晋了嫔位。

    婉贵嫔和胡美人再次拜谢皇上。淑妃看着比两个人还要得意,扬起脸,对着柳玥说道:“说起来,皇上贤能得诏天下,故天降鸿福,这宫中多好事成双之美。先有柔妃妹妹龙凤呈祥,后有婉贵嫔和胡嫔除夕夜晋封,妹妹们都是有福之人,咱们这后宫以后的日子啊,真是喜乐不尽呢。你说是吧,柔妃妹妹?”

    柳玥脸上挂着得体地笑,遥遥冲淑妃一颔首:“淑妃娘娘说得极是,咱们后宫喜事连连,定然是皇后娘娘福泽身后所致。嫔妾在这薄酒一杯,祝淑妃娘娘来年更有进益,步步登高呢。”

    淑妃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淡了许多,“更有进益”、“步步登高”?这烂嘴的小蹄子,是在嘲讽她今年位子落于她之后了吗?她满心愤懑快要压不住,但如此场面,又发作不得,她只得强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了。

    大年初一,玉照宫早早便开了宫门。贵妇们更早,三三两两地,热烈地聊着聚到玉照宫门口,看到那华贵大气的门廊,以及里面隐隐约约的亭台楼阁,命妇们俱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在宫外都听说柔妃得宠,然柔妃先是有孕一直闷在宫中,晋了柔妃后又生了些波澜,她们还真是没有怎么接触过。

    淑妃本身家世就高,入宫后又一直跟在周皇后身边,往年除夕宫宴,那是八面玲珑,一身泼辣爽利的气势,满宫里的嫔妃除了宸贵妃,没有人能压住她的。直到昨日在除夕家宴上,柔妃说说笑笑地就把淑妃噎了个够呛,众命妇们心里就对柔妃的受宠程度无比惊异了。

    更何况,昨夜宴会大半时间,瑞帝都抱着四皇子无比亲昵,这母凭子贵的,将来的造化不可预料啊。众命妇们心里都有了底,便早早从家里赶到宫中,有些心急的拜见过周皇后和宸贵妃后就径直往玉照宫来了,淑妃的宫门口儿朝哪儿,她们早就抛向一边了,就更不用说除夕宫宴刚封的小小婉昭仪了。

    进了玉照宫,只见亭台楼阁无一不华丽大气,又不失精致,尤其是那耸立的玉塔披着白雪,在晨光熹微中晶莹透亮,简直是宫中胜景。来往的宫人们更是个个有序,神采奕奕,来往间爽利勤快,看得人无不咋舌惊叹。

    “都说这柔妃受宠,如今一见,简直是宠冠后宫啊。”

    “更难得的是,你看这宫里的宫人们一个个都颇沉稳懂规矩,可见柔妃有多么会调教人。”

    “眼下又刚诞育了龙凤双子,待皇子公主慢慢长成,这柔妃的前途还能仅限于妃位?”

    命妇们一边热络一边又小心交谈着,在宫人们的引领下走上了正殿前,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宫女正在引着命妇们的侍女往偏殿去,另一个则说着些吉祥话,请命妇们一一进殿。

    “如此,礼物送进偏殿,人直接请进内殿,前后省了多少繁琐?你看着这柔妃娘娘心思未免也太玲珑了。”

    “可不是说。”

    柳玥此时正端坐在正殿的主位上,摆着一张优雅的笑脸听那些命妇们侃侃而谈,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烦闷。这些命妇们也太能说了,她起了个大早,见了一批又一批,眼看着太阳高高挂起,想着也就罢了,没想到人是越来越多。

    这也就罢了,命妇们好话是是不要钱地说,一个个把她供得高高的,但她总得守着规矩,醒着神,不能露怯于人前,又不能失了分寸。第一次见面,事事处处要用心,当真是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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