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车厢内三人都蓦然觉得升起了通体寒意。

    “那你闻了这么久——”相月白忽地看向虞裳。

    虞裳脸色发白,“没事,能解毒的香料就在这一堆之中,我两边都接触,能抵消一部分。”

    她竭力不去慌乱,“乌青跟我说过,西诏王室要求他制出让人离不开的香,骗他说只有这样不喜香的楚人才会了解他制出的香之美妙。原来就是指……”

    乌青果然跟虞裳说过什么!

    相月白低声问:“乌青王子还跟你说过什么?裳裳,现在诏国使者失踪了,你的线索很重要!”

    “还说……乌青还说要带我回大诏,因为我制的香,破了他的香。”

    胥知书思量片刻,惊道:“他是说你制的香是解药?是何香?你还能制出来吗?”

    虞裳:“是我给哥哥制的那种,但我不确定效果,需要辨别出是哪几味香料起了作用,才能制出针对性的解药。不过我已经找出几种了——其中三味是清心叶、广藿香和白麝,最难找的就是清心叶,此物和影竺相似,都刁钻难养,市面上高价都买不到。

    “即便制出解药,也要找人试用几次,才能确定出每味香料具体的分量。可我并不认识上瘾之人……”

    相月白和胥知书对视一眼,便知想到一起去了。

    “钱玉儿的夫君症状很严重了。”胥知书说。

    “救你那位程野校尉也有瘾症。他昨夜没发作,但伤重之下元气亏损,估计很难抑制住瘾症。”相月白接道。

    二人看向虞裳,目光期冀。

    虞裳第一次被这样信任,有些手足无措:“我会努力,那清心叶……”

    “清心叶交给我。”相月白沉声道,“我或许知道哪里会有。”

    *

    “谢门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毕竟谢听风的身份在那,楚帝也只是叫他看好人,何苏不敢怠慢,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整洁的屋子。

    谢听风在屋里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机关设计得不错。”

    何苏拱手,没敢应他这句话。

    爪牙用的很多暗器,包括这屋里藏的机关暗器,基本都是眼前这位提供的,他们先前,也算是共同听命于陛下的同盟了。

    谢听风没指望他说什么,评价了一句就转头给自己找茶泡茶喝了。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再回到正堂时,却见何苏被捆了扔在门后。

    谢听风:?

    他一手端着准备请何苏尝尝不小心加了很多迷药的茶水,一手背到身后,袖口处露出寒刃一角。

    “谢门主。”

    沙哑嗓音蓦地出现在房梁上。

    “别紧张,他还没死,我只是利用了一下屋里的机关。也难怪四部主事都觉得何苏废物。”这点迷药都扛不住,银针也躲不过去。

    谢听风仰首望去,只见红衣的高挑女子一跃而下,“我有正事找你。”

    是传闻中那位当世第一杀手,福叁。

    谢听风还记得昨夜围杀可是有她福叁的手笔,并没有降低警惕。

    不过福叁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她倚在墙边,和谢听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想不想要爪牙?”

    -

    福叁是一个无比好用的杀人利器。

    锋利,冷酷,精良。

    凡是出鞘必然见血,任务的执行从来都是十成十。

    没人清楚她的来历,一如没人清楚她于万军之中杀了前朝启帝后的去向。

    仿佛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成为杀手。

    但盛安一年的谢听风知道,她在击杀启帝后放弃了所有名利,进入了爪牙当杀手教头。

    从此隐姓埋名二十年。

    “你是什么意思?”他微微眯了眼。

    福叁散漫道,“字面意思,你想要爪牙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何苏。”

    谢听风压低眉眼,“然后呢?”

    “然后?”她顿了顿,语气稍微好了些,“最好是你那个小弟子来当爪牙首领。”

    谢听风:???

    谢听风:“你做梦。”

    “哦。”见谢听风拒绝,福叁立刻恢复了冷淡。

    “那你继续在这儿待着吧,他已经在忌惮你了。诏国这次的事儿解决不了,你们师徒正好黄泉路上作伴走。”

    她字字冷漠,不带一点儿感情。冷眼说完,当真转身就要走。

    谢听风:“慢着。”

    福叁权当没听见,走得那叫一个快。

    谢听风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你心甘情愿被他藏在爪牙二十年,如今突然背叛,为何?”

    软鞋底和地面接触又抬起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默的日光顺着窗格倒映在红衣女子身上,她转过身,背对光亮,一面如染血般鲜艳,一面如血流干涸般黯然。

    福叁:“我没有背叛,只是看到你如今的境地,便明了自己的结局罢了。”

    说这话时这女人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但谢听风却听出了千钧之重。

    方才问他要不要爪牙并不是福叁的戏言,爪牙四部主事不满何苏已久,到时首领之位空出来,免不了要内斗一番。福叁若肯袖手旁观,楚瑞能依赖的就只剩谢听风。

    到时清雅门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而这一切的关键因素只有一个:福叁。

    谢听风沉默不言,看不出他对福叁的说法究竟是信任还是怀疑。

    最终,他问,“为何是我的小弟子?你若有心联手,何不亲自来当这个首领?”

    福叁抱臂而立,哑然良久。

    “两个时辰前,何苏来传旨,说他认为四部主事和我办事不利,让我们滚去领罚。

    “我不想当劳什子首领给他卖命了,不如你的人来做首领,好叫我从此当个闲人。

    “至于为何是那丫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主要你这一门派闲人里只有她武功最高,杀人最多——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谢门主,难道你这个师父不知道?”

    *

    临走前,虞裳拿出几个给先前给兄长制的香囊,嘱咐相月白和胥知书时时拿在手里嗅着。

    虞裳的消息给清雅门带来了新的思路。

    回到门派,四个人凑在一起,找到一条新路子。

    楚帝给相月白的任务是找虞子德的把柄,为的就是能让相党努力处理好西诏使者的烂摊子。

    但如果诏国本身就有把柄呢?

    除了她们已经买下的这些,西诏进贡的胭脂一定还在宫里,只要让楚帝一查便知。

    如果是诏国派遣细作还传播有毒之物在先,那乌青王子死在楚国境内的事,兴许就有的商谈了。

    楚帝交代的事,便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几人兵分三路,谢澜宋放两人去收集西诏商人运来卖的胭脂,胥知书余白梅去找先前那些上瘾之人请他们出面作证,相月白则去帮虞裳搜集解药的香料。

    虞裳跟她们讲了乌青掳走她后的事,相月白就不由得回想起,那少年为救虞裳,舍命只身抗住神像脑袋的场景。

    乌青被西诏皇宫圈禁多年,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却是香道上的天才。

    意识到自己的香被人破解后,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不能让布拉古伤害虞裳。

    他不懂楚诏之间的尔虞我诈,被人哄骗做出这瘾香,不知觉犯下罪孽。

    却又阴差阳错遇到虞裳,以赤子之心待她护她,间接透露了那个能解瘾毒的香。

    大抵也算是一种将功赎罪了。

    “他若知晓自己的香害了这许多人,必然要全力挽救。”虞裳说这话时垂下眼眸,小声却坚定。

    “我会用香来替他做这件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清心叶。

    “咔”的一声,乌木柜门轻轻合上。

    回到清雅门后,相月白先是疲惫不堪地休息了两个时辰。她过会儿恐怕有硬仗要打,必须先恢复些精气神和体力。

    然后找出了一身备用的黑罗刹穿的黑衣。

    女子屏风后的身影窈窕,却也难掩肩颈瘦削,锁骨凸显。

    换衣的动作时不时一顿,约莫是扯到了肩上伤口吃痛。

    在大街上随手买了个银面具,拐进一条隐秘巷道后便没了踪迹。

    再现身时,已在四界七道巷。

    长靴一脚踏上门槛,短弯刀的刀柄客气礼貌地在门框上敲了三下。

    黑洞洞的堂屋没坐一个人,中间摆一张宽大的桌子,两条长凳,不知是药材还是什么的东西乱七八糟堆了满满一桌面,角落成排的琉璃罐里隐约可见毒虫攀爬的黑影。

    相月白敲完门后耐心等了片刻,便听见下楼的声音。

    “贵客来做什么生意——”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老妇眯了眯眼,了然笑道,“是黑罗刹来了。”

    来人没遮挡的唇角鼻峰和银质面具泛着同样冷的光泽。

    正是相月白。

    “王毒婆。”她淡声道。

    王毒婆下了楼梯,蹒跚至她面前那张乱七八糟的桌子旁坐下,“这回还是做取命的生意?”

    相月白犹豫了一下:“做救命的生意。我来买一味香料,名叫清心叶。”

    “清心叶?”王毒婆满是皱纹的面容露出一点讶异,随后她仔细想了想,“老婆子我的确有一些,但那东西难伺候极了,我几十年才攒了二两。这不是你拿钱能买到的了。”

    “那就老规矩。你开价,人,还是东西?”相月白握着水中月的手搭在膝盖上,似乎习以为常。

    对了,有件事请问毒婆。黑袍的女子想起什么,又多说了一句。

    得到回答后,她缓缓转头看过去。

    她面具后的眼瞳黑沉沉的,冰冷地望过来时,总刺得人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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