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孟将军那三十板子终究是没挨成。

    人还没摁下,带血的战报就被紧急送进了宫。

    御书房里噼里啪啦地砸了好一阵东西,孟谨行又被拎了回去。

    进屋后就见六部尚书挤在一起对着战报扣头,孟谨行扫了一圈,瞧见岑道揣着袖子站在他们身后,脸色有些沉。

    孟谨行预感不妙,还没来得及跪到楚帝面前,就被兵部尚书一把抓过去一起扣头。

    战事不是今日起的,而是七天前。

    孟大帅的死讯没瞒住。

    西境巡防虽照常,可孟家父子都太久没露面了,一个小卒发现了百夫长贪污,在帅帐换防时闯了进去,想要找孟大帅告状——却只看到了冰棺里的尸首。

    第二日天还未亮,西诏就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两天之内,连破三道防线。第三天诏国军队到了霁城,一天急攻便拿下了。

    霁城是西境最重要的一处要塞,过了霁城,就有直道可抵楚都。

    这是三天前的战况,驿卒在路上跑了四天,已是极限速度。

    可对瞬息万变的战况来说,四天,若是顺利,诏国大军都该到城门口了!

    孟谨行捏着战报,气得脸色发青。

    那狗皇帝还一心想着割城池给那帮孙子!

    旁边的兵部尚书识眼色地拍拍他肩膀:“小孟将军缓缓,喘口气再说。”

    “我必须立刻回去。”孟谨行咬牙道。

    吏部尚书:“是,这是自然。只是陛下方才让咱们商量出一个能坐镇一军的主帅来……”

    他试探着问,“不知小孟将军可有推荐的人选?”

    旁边只剩还在争的脸红脖子粗的户部尚书的声音,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无他,这些年因着有与诏国通商,西境勉强算太平。堪用的老将……除了主帅,都逐渐被陛下换了。

    陛下收权多年,要他们二人此时给出个能堪用的人选,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孟谨行心里过了一遍名单,父亲虽然留有可用的亲信,但那些人的职位都不算太高,代一境主帅是不行的。

    他自己更不必说,西境虽也有战事,但都不大,除了年纪太轻,也没有统领全军的经验。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功名拿西境军冒险。

    上一个敢直接上手主帅的……

    孟谨行忽地抬头,看向了角落的玄青男子。

    兵部尚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也眼睛一亮。

    孟谨行望着那玄青衣袍的男人,笃定道:“他可以。”

    岑道接收到孟谨行投过来的目光,怔然一刹。

    他被召回都来,说白了就是软扣押,两年下来已经不敢再想回到北境之事。因此方才下意识避开了众人的讨论。

    再者,若他表现得积极,怕是那位又要忌惮。

    孟谨行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后径自走到楚帝面前,跪地拱手:“陛下!西境军统帅一职,末将斗胆提议由国子祭酒岑修远暂代!”

    *

    相月白进宫的时候,正撞上岑道和孟谨行出来。

    先出来的还有各部尚书,众人皆步履匆匆,相月白站在台阶上,侧身让路。

    岑道从高阶上走下来,孟谨行正与他说话,看到相月白后识相地闭了嘴。

    相月白裹着自己的墨蓝斗篷,眼观鼻鼻观心,没注意都有谁。恰是抬头时,岑道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过去。

    她愣怔一瞬,脑中浮现起昨晚的事——

    说完那句话她才意识到二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岑道的冷硬外壳在暴雨中崩裂出一隙,无法抑制的强烈情绪使他颤抖着将相月白抱进怀里。

    这一抱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方便了相月白的试探,一直克制的岑道也忍不住沉溺了进去。

    她觉得岑道一开始就对她太好,有些说不通,应当是进国子监前就认识她了。

    加之谢听风说过岑道是他的旧人,那二人早就见过面也未可知。

    本想是奔着叙旧去的,却没成想岑道听完这话反应颇古怪。

    他先是沉默了许久,才磕绊道:“何出此言?”

    “你猜孟小将军为何没叫禁军拦我?”

    岑道顿了顿,“因为我同他说过你是我的学生。”

    同时,他脑子里迅速掠过无数问题:她知道什么了?我哪里露出破绽了?怎么解释上一世才知道的事……到底哪里露破绽了……

    相月白摇摇头:“他们都看得出你对我好。”

    “帮我和对我好是两件事,前者你说是因为我师父,那后者呢?我有时也觉得,我们似乎早已熟识……所以我们真的早就认识吗?”

    原来不是重生的事露破绽了……

    岑道松了口气,却蓦地顿住,眼瞳剧烈动荡!

    他拽着缰绳的修长十指遽然收紧!

    “我进国子监,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此前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相月白继续道。

    “岑祭酒,难道你还对别的学子说过,‘凡是我能照拂之处,没有什么我不能为你担的’这句话吗?”

    月明星稀,夜里虽冷风迎面,可身后的胸膛宽厚温暖。相月白声音很轻,但她知道岑道听见了。

    可他的呼吸也沉了下来。

    斗篷下的胳膊突然被用力抓住,相月白遽然一惊,差点下意识一胳膊肘捣回去。

    “相姑娘。”她听到岑道嗓音低沉严肃,“我对你说过的这话,绝不可再对别人提。”

    “先前是我疏忽了,只是离开国子监后,请相姑娘务必忘了岑某,如若遇见,也务必要装作生疏。”

    他抓着胳膊的手愈紧:“尤其是在宫里。”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相月白,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说完便立刻放手下了马,留相月白还在震惊茫然之中。

    岑道立在马下,本想转身就走,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相月白略苍白的面容被兜帽的毛领簇着,下巴瘦出了尖,黑凌凌的眼睛一瞬不转地注视着他。

    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只是将缰绳抓得更紧。

    孤冷又执拗。

    仿佛明月破碎成一地霜。

    她上一世似乎一直是这样,被灭门击碎,被生存击碎,被奔波和疲惫击碎,最后被真相击碎。

    可偏偏一次次执拗不肯认命。

    于是从破碎的断壁残垣中一次次地站起来。

    可他注定只能是在暗处注视的那个人。

    月色之下,宽袖随着动作滑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抓起斗篷边缘,重新掖好,而后长腿后撤两步。

    相月白看着长身如玉的男子立在两步之外,拱手躬身行了拜别礼。

    然后袍角翻飞,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月光笼罩之地。

    ——岑道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完美执行着他昨晚说过的话。

    石阶上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孟谨行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相月白也没看过来。

    她甚至没有什么惊讶难过的神情,只是垂眸地拢了拢斗篷,等待着人群散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孟谨行搭上岑道的肩膀:“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岑道莫名地看他一眼:“没有。别胡说。”

    “那你们这互相不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啧,少蒙我,你小子在北境的时候治军比你爹还严,别说女子,什么活物也近不了你的身。你对她的特殊都快刻脑门上了……”

    “你也看出来了。”岑道打断了他,“她昨夜也说了这样的话,我对她好,你们都看得出来。”

    “她无心之言,可我遽然惊醒——她在我身边,就会被那人看见。”

    孟谨行一怔,“为……”

    话音未落,他忽地明白了岑道的意思。

    “……你是说那姑娘会成为下一个王爷。”

    岑道没有否认。

    孟谨行沉默下来,半晌,抬手用力拍了两下岑道的肩膀。

    两年前,岑道被硬生生从北境拽回来,就是因着都城中的老王爷。

    他这兄弟一直心知肚明,一旦自己成婚生子,或有所偏爱,就会有更多人因他而涉及危险。

    岑家是四境之中最受忌惮的家族,北境直到现在还有很多百姓只知武安郡王岑义安,不知大楚皇帝。

    作为岑家独子,他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铡刀。

    “小白不该跟我扯上一丁点关系。”岑道浓密眼睫垂下,忍着心口钝痛,面上好一副冷漠模样。

    他昨夜已经传信给谢听风,让他加派人手保护相月白。

    楚帝同意了孟谨行的提议,他马上就要离都,如果相月白出了一点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了。

    出宫后上了马车,岑道撩起帘子看向自己的护卫统领:“岑小钧,此次出征你不随我去,带着护卫队留在都城,暗中保护相月白。”

    岑小钧大惊:“主子你不要我了?属下们不在谁给您跑腿啊?您的安危怎么办啊……”

    岑道无情地说:“战场上你们帮不上忙。”

    护卫队是他回都后着手组建的,只有岑小钧是北境军中的兵,被他救过后便誓死追随了。其他人在战场上,确实帮不上大忙。

    岑小钧泪眼涟涟,在岑道的命令下委屈同意了领人留守楚都。

    孟谨行忍不住唏嘘。

    “千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了花,你说说这……”

    岑道瞥过去一眼,孟谨行立马改口:“你说说这既然跟相姑娘这么有缘,我看她也不是一般人,说不定她就能帮你破局了呢?”

    岑道默了默,没有说话。

    破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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