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宫人正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大太监徐承亲自捡满地的折子,一本本放回案上。

    满屋人好不容易才散去,御书房内重新布满了清凌凌的日光。楚瑞推开窗,人多屋里空气就浊,他年纪渐大,实在胸闷。

    疲惫再度涌上,他抬手,示意徐承将香囊取来。

    相月白进来的时候,正见楚瑞披了件外衫,将什么放进盒子里。

    楚瑞再见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嘴角轻微抽了抽,便对徐承挥手示意:“叫听风过来。”

    福叁突然叛逃给他手中的力量带来沉重的打击,何苏被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估计也是福叁临走前干的。

    她是在报复。

    但楚瑞想不通福叁为何会如此。

    福叁本是浪迹江湖的杀手,后来楚家起义,掀翻大启王朝的□□时,江湖与军队联手。少年福叁就是那时加入了楚家,最后给了那个王朝致命一击。

    后来她被先帝安排为皇家的暗卫首领,楚瑞再大一些,受封储君,人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福叁比他大一些,但常常孩子气地恶作剧,在少年楚瑞身上占到一点便宜就能高兴一整天。

    换掉他的墨,将捉来的小雀儿藏在书案下,带他在御花园溪流里捉鱼,然后半夜烤给他吃。

    先帝旧伤复发,突然暴毙,他急匆匆登基,根基不稳,也是福叁奔波几年,一手培养出的爪牙。

    后来,他以福叁年纪渐大为由,把首领换成了更好拿捏的何苏。

    福叁只要当教头就好了。

    他能信的东宫旧人不多,福叁多次救他于生死之际,有功劳更有苦劳,楚瑞自然是优待的。

    所以即便何苏多番暗示,楚瑞也没有动过她一根寒毛。

    他觉得对她已经十分宽容。

    此后福叁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当她的教头,只有这段时日,为确保任务成功,才调她去杀周云达和虞子德。

    虞子德那次任务失败,他没怪她,也没罚她。

    可这次,她又把事情办砸了!

    竟然把劳什子认错的女子引了过去!

    差点坏了大事!

    整个爪牙都挨了罚,怎么偏偏她受不了气,要叛逃!

    可福叁从不失手,她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楚瑞气极,但福叁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他再想把人抓回去几乎没有可能。

    怒极之后,他才恍惚意识到,福叁在他身边其实是可以来去自如的。

    可她从来没有以离开威胁过他,心甘情愿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做了二十年。

    楚瑞出神了一阵,在谢听风进来后,才回过神。

    福叁叛逃,何苏身死,爪牙四部主事内斗不断,大太监徐承需要贴身保护他,楚瑞琢磨了一圈,发现还是只有谢听风可用。

    ……他原本都打算弃掉他了。

    谢听风已然不老实了,但并没有反抗的迹象,他更多的是想活命。

    楚瑞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启用这个与自己有数十年情谊的人。

    “见过陛下。”谢听风推门进来,恭顺地行了礼,“爪牙已经管束过了,四部主事不会再对自己人动手。”

    “嗯。”楚瑞按着太阳穴,疲惫地应了一声。

    他又看向相月白。

    “小相姑娘。”楚帝平声问,“朕要你做的事如何了?”

    他其实怀疑那个被认错的女子就是相月白,但奈何没有办法验证。

    所以相月白第一次进宫时,他才会以剑招试探,但那女子舞剑动作并无异样,应该是没有伤在身上。

    只好先将怀疑放下。

    “回陛下。”相月白躬身道,“账本没有找到,但我找到了别的。”

    “哦?是什么。”

    相月白面上平静,但身侧的谢听风注意到她侧面脸颊微微紧绷,说明咬住了后槽牙。

    发生了什么?

    谢听风皱了眉。

    相月白在紧张。

    进屋看到楚帝将什么东西放进盒子的那一刻,她瞳孔收缩,险些站不住。

    锦盒无害安静地待在徐承臂肘里,被抱了下去。

    相月白清楚地看到上面代表天鹰翅膀的镶嵌物。

    而被放进去的那是个……香囊。

    她闻到了细微的甜腻软香。

    和虞裳买的那一马车胭脂混合之后的那共同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噬魂香!

    楚帝自己竟也染上了噬魂香的瘾!

    一审完周氏,噬魂香的事便炸了朝堂,楚帝不可能不知道诏国的香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噬魂香进入大楚……恐怕楚帝并不是不知情!

    如若当真如此,那她就不能拿噬魂香的事往楚帝面前递!

    在等谢听风过来的时间里,相月白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快呲火了。

    她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噬魂香的解药,和解决大楚当下困境的人选!”

    楚帝带着威压的帝王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相月白觉得自己头顶瞬间压上了千钧重。

    “如实道来。”

    楚瑞冷冷说,“若说得好,朕要赏你,若说得不好,便是你师父也难护得住你!”

    相月白当即跪下拱手道:“回禀陛下!其一,月白昨日凑巧遇到虞二小姐,得知二小姐乃香道天才,她几日之内便能制出噬魂香的解药。”

    楚帝按在桌上的手紧了紧,但没忍住没动。

    竟然让相党捷足先登了……

    “其二,月白进宫时正遇上军报急传,大楚当下内忧外患,想必除了遣派武将,陛下还没来得及找寻别的解决之法。”

    “……你有办法?”

    “斗胆问陛下一句,接下来,陛下打算如何动作?”

    楚帝沉着脸,半晌终于开口:“朕原打算选派使者去往诏国。”

    “可有人选?”

    “……”

    相月白立刻便道:“月白明白,鸿胪寺是虞相的地盘,您没有中意的人选。”

    楚帝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相月白来之前,三司六部确实因为此事吵过一轮了,相党因虞子德授意,坚持主战,帝党却要主和。鸿胪寺虽表面上说听圣旨,可官员个个都把屁股挪到主战派那里去了。

    将军还有岑道可用,可使者上哪找出一个中立之人?

    “你的意思,是有合适人选?”

    “正是。陛下可知盛安二十年的国子监学子第一人?去年已致仕的鸿胪寺主簿钱茳之女——钱玉儿。”

    -

    昨夜回到清雅门后,众人都在汇总得到的消息,余白梅和胥知书也顺口提了在工部员外郎家里的事。

    钱玉儿自己是同意作证的,但试药还得等赵员外郎回来问过他才行。

    二人自然也理解,在等人回来的过程中,闲聊提到了如今朝中境遇。

    “只要有了解药,诏国就绝不可能再妄图通过这东西控制大楚官员。”胥知书眉间微蹙,“可乌青王子死在这里却是辩驳不得,朝中因为怎么处理这事吵了一整天了。”

    “不送回去,西诏也会来要。”余白梅简短道,“拖时日罢了。”

    钱玉儿听着,也忍不住聊起来:“妹妹这话不错,这场仗是跑不了的,只是早打晚打的区别。只是这尸身什么时候送,怎么送,却是有很多空间。”

    胥知书好奇问:“此话怎讲?姐姐,此事可什么好办法?”

    钱玉儿不好意思地垂眸摇头:“我哪有什么好办法,一介妇人瞎想的罢了。”

    胥知书撺掇她说,钱玉儿拗不过,只好道:“我自小跟着父亲在鸿胪寺内玩耍,常见鸿胪寺官员们处理外邦在大楚的事。按照鸿胪寺的习惯,首先要看西诏与大楚关系如何,其次要看乌青王子在诏国的地位如何。”

    “诏国与大楚自然都知道,虽有通商,但边境常有摩擦。而王子,诏国王室却是不缺的,诏王风流成性,私生子遍地,选中乌青,想必也是因他香道才能。”

    “如今大楚能研制出解药,诏国王室便没有能掣肘我们的地方,此时只要边境稳住,大帅孟不良威慑一二,加之王子先劫持了虞相妹妹在先,诏国未必会敢发动战争。边境孟大帅,此为重中之重其一。”

    “只要诏国表露出一点和谈的意思,我方的使者就可趁机将郑重收敛的王子尸骨送还回去,使者须得机灵、稳重,温和且不能出错,此为重中之重其二,也是最难的地方。之后,再为诏国商人开一些便利,如此一来,诏王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一个新的王太子了。”

    说罢,钱玉儿叹了口气,惋惜道:“说到底,还是可怜了那小王子,平白客死他乡。”

    相月白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觉得钱玉儿不愧是当年国子监的第一名,倒也没多想。

    第二日,她突然接到清雅门的情报网送来“霁城破了”的消息,才猛地想起钱玉儿那句“边境孟大帅,此为重中之重其一”。

    谢听风已接手爪牙,清雅门很快便恢复了运转,包括手中暗网。因此消息到达相月白手上,都是最新最重要的。

    于是她在进宫前先去了一趟赵员外郎家。

    与钱玉儿对坐良久。

    “如果我真的为你争取来这个机会呢?”

    “可我担不起。”

    “西境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野,朝中却因党争互相阻拦。你甘愿坐视吗?”

    “可朝中能人那般多,当真轮得到我吗?”

    “你有学识,也曾做到过超过国子监所有学子。

    “我拼命争来的机会,只给敢接的人。钱姐姐,你接否?”

    “……”良久,“好。”

    -

    楚瑞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下意识蹙了眉。接着沉默了一盏茶的时候。

    相月白垂手跪着,殿内寂静。

    谢听风捏了一把汗,他提心吊胆地观察着楚帝脸色,眼见着帝王逐渐兴奋起来。

    “你确定此女子可当此大任?”

    相月白顿时阖上了眼,松了口气。她立即拱手:“月白愿为她作保!”

    楚帝颔首,迅速拍板:“传钱氏女进宫!”

新书推荐: 如懿传之奇迹婉婉 霹雳切片小剧场 开门,玩游戏 互赎 谁还不是个十万岁的炮灰呢?! 思远思远 南言北雪 你是世界的开始 清风明夏 有福之女不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