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重阖上，靳簇头皮发麻，死掉的记忆在这一天似乎全部重生。她靠在墙边，脊背发凉，漆黑的房间，指尖火光燃起的瞬间，靳簇闭眼睛，从墙上慢慢滑坐下去。
似乎漂泊在海上的舟，始终找不到可依附的岸。
她徒手抓不到任何。
客厅时钟一分一秒走过，靳簇坐在地面上，单膝弓起，她慢慢低下头，将额头抵上去。听见耳边滴滴答答流淌过的声响，像是海在拍打礁石，她深呼吸，又放松，抬起头，深深凝望着客厅的某个角落。
那里传来了男人的暴怒声，拳头与骨骼碰撞发出骇人响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靳簇脑中有无数个片段闪现，跟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连续播放。
她抬手，用拇指抿下额角那滴汗。靳簇机械般侧过头，瞥见手机屏幕亮了几次，转眼间又暗了下去。
安静漆黑的房间。
靳簇叼着烟，随手拿起地上的手机，解锁，是几条微信消息，上面联系人备注上写着“周钦朝”，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缓了一会儿，她把消息里唯一一张图片点开。
图上拍的是垃圾桶旁的一束玫瑰。
“可能谁告白失败了。”
“想起有次我在飞度门口放着的那束。”
“还有，我生日你送我那束。”
“忘了问你，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那红色像火，跟刚刚门上的涂鸦没什么两样。
靳簇其实不喜欢红色，那次给周钦朝买红色玫瑰纯属因为太晚了，那家花店其他颜色的花都卖完了凑不成一束，剩下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歇业，情况不比这家好到哪里去。
红色总让她想起血还有那些像一堆脏垃圾似的过往。靳广善那些年瞒着陈绮赌博，借高利贷，那些放贷的人在总是在他们家门上喷红色油漆。
像今天这样。吴山依然用着旧路数，倒也是一点儿没变。依然对靳簇有效，她承认了，对于人体本能反应产生的应激，她克服不了，一辈子也难忘记。
周钦朝发图片的位置大概在他家附近。靳簇也没去过，猜的，但还是回复，“嗯，好看”，停顿几秒，她又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话，“我不喜欢花”。
那头很快就回复，“那你喜欢什么？”
靳簇本来只打了一个字，但后来觉得着实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就删掉了，“你别想着送我东西。”
“哦，那好。”他说。
看语气干干巴巴的，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靳簇索性也不回了。她放下手机，起身，按住自己轻微抖动的手腕，拿出药盒里的药，顺着桌上早已经凉透的水硬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顿时在舌根炸开，靳簇扶住额头，缓缓靠在沙发上，躺在周钦朝之前曾经睡过的位置，将毛毯扯过，侧身闭上眼。
周钦朝拽过身边的抱枕，托着下巴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个所以然。于是他直接拨通了白铮的号码，响了一声，那人给挂了，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白铮才重新打来，周钦朝直接接起，而那头声音极低，“喂，我刚把我家教送走，我可累死了。”
白铮跳上床，四肢平摊，仰头叹息，“救命啊朝哥！”
“救不了，你好好学。”周钦朝起身，边拉窗帘边对着话筒说着，“哎问你个事儿。”
“说呗。”白铮蹭到床边，打开手边的电脑，准备开一把游戏。
周钦朝忽然蹦出一句，“你再展开说说。”
“说什么？”某人开游戏的手忽然顿住。
周钦朝顶了顶塞，犹豫半天，含糊不清道：“你说我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是，被…的？”
白铮噗嗤乐了，他合上电脑，盯着手机屏幕那头确认了好几遍电话那头确实是周钦朝，活人，百分之百真实后，才轻咳两声说道：“你啊，没发现你和她在一起，和跟我们在一起，包括一些女同学之间的相处，就不一样吗？”
“开始我也没发现，是偶尔有一天许昭昀跟我提的。我观察了一阵儿，觉得，她说得没错。”白铮坦白道：“怎么？神仙不喜欢你？”
“许昭昀？”周钦朝抓得重点格外清奇，“没，也没说不喜欢。”
后面某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也没说喜欢。”
白铮乐了，他起身，坐在电脑桌前，佯装很懂的样子，认真说着，“那不就得了？没说不喜欢，在神仙那儿，你就已经比别人领先一大截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就没见过除了沈翎之外，她和谁走得这么近。”
边说着，白铮边“呸呸”了两句，“当我没提沈翎这人。”
某人手中的笔不知道让他已经转了第几个来回，周钦朝放下，他抬起头盯着窗外的路灯，“行，谢谢我们的情感咨询师。”
“快睡吧，别打游戏了。”周钦朝挂断电话之前补了一句，这不说还好，一说白铮还来劲儿了，“不行，都免费做情感咨询了，你好歹陪我打一把。”
周钦朝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消息发来，他垂眸，答应了，“行。”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界面出神，虽然心思没在这上面，但和白铮双排，两人最后还是进了小圈，耳机里传来脚步，走位，移动，SCAR连击，敌人倒地。
周钦朝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瞟了一眼屏幕，置顶的消息红色未读。这时，敌人的队友冲上二楼，顺带干倒了身后赶来的白铮，周钦朝目光集中在身边的手机屏幕上，再看向电脑，已经来不及反应，只见对方一通射击，紧接着屏幕变灰。
听筒那头传来白某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周钦朝，你刚刚是不是挂机了？！”
“白铮，明天放假我肯定陪你打十把。”周钦朝盯着手机屏幕，抿起唇，“我得下线了。”
“哎？行，你说的。”白铮摘掉耳机，忽然想起什么，冲着那头又喊了句，“十五把！”
“行。”周钦朝点头，“十五。”
他放下耳机，瞬间起身，拨通那边的电话。
对方接得快，靳簇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嗯？”
周钦朝想着她刚刚发来的微信消息，思考了会儿才问起：“你要重新刷门？”停顿几秒，他又试探性地询问，“要不要我帮忙？”
“你陪我？”靳簇眼睛微眯，躺在沙发上睡了会儿，脑袋也清醒不少，“现在可不怎么美观。”
周钦朝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确实也无法想到，他阖上电脑，将手机移到另一耳边，“嗯，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正好明天放假。”他又补充说道。
靳簇盯着外面的漆黑看了许久，最后缓缓说了句，“行，那就明天。”
尽管某人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关于靳簇为什么忽然说要把家里的门重新刷一遍这事儿。但周钦朝站在靳簇家门前，看见那上面鲜红大字的瞬间，脊背仍控制不住地发凉，他寒毛竖起，目色颤抖望向身侧的人，“谁干的？”
靳簇目色淡淡，她转过头，望向周钦朝，“不重要。”顿了顿，她笑了，“我买的红色油漆，肯定能盖住。”
周钦朝猛地攥起她的手腕，咽了口唾沫，声音仍控制不住地颤抖，“靳簇。”
“为什么...”不报警，他话说一半，却在触及到靳簇目光的瞬间打住。
“报警了，这事儿反而过不去了。”靳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似是自嘲般，“如果陈绮在，她肯定不愿意看到别人把自己那些事儿重新挖出来。”
“她前半生过得太辛苦了。”她语气极轻，说到后面几乎变成了气音，“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别被这些破烂事儿绊住了。”
靳簇攥起周钦朝的手腕，故作轻松，“喂，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刷。”
她拿起刷子，红色油漆滴落，靳簇抿唇，盯着眼前的大字，停顿几秒，抬手，将“贱人”两个字用力刷掉。周钦朝拼命压制住胸中的酸涩，他按住靳簇的手腕，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工具，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连同剩下的字一起覆盖。
两人站在原地，看着最后的成果，靳簇笑了，“倒是挺喜庆。”目光瞥见身边人，周钦朝耳后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红色油漆，她抬手想去帮他擦，但那又着实顽固，好像不洗一下洗不掉似的。
周钦朝耳廓肉眼可见的变红，他目色慌乱，不敢看她。但这人好像没在意似的，指腹仍在他耳后轻轻蹭。
他浑身发麻，几乎过电般，周钦朝猛地抓住某人的手，他对上对方的目光，动作顿住，接着支支吾吾解释，“蹭不掉的，我等会儿…自己洗洗。”
靳簇估计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那行。”
然后某人就顺理成章在靳簇家洗了个澡。
淋浴喷头里面的水下落瞬间，周钦朝头皮发麻，他盯着角落里的干净浴巾，正和靳簇的毛巾紧挨在一起，好不容易灭掉的火又蹿了上来，他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七七八八。
但越是这么想，有些东西就跟不受控制似的死命往脑袋里面钻。
周钦朝深呼吸，缓缓抬起手，像是着了魔般，手指覆上刚被靳簇触碰过的那处。他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接触的瞬间，指腹如同被火灼烧过，他猛地收回手，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颤抖屏息，才注意到镜子里自己眼眶红得厉害。
他将浴室里面的水流开到最大，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周钦朝双手搭在洗手台边，拿起浴巾，一点点把自己擦干。
拉开浴室门的同时，某人就靠在门边，叼着棒棒糖，她大概在发呆，像被他这忽然一下吓着了，靳簇怔怔抬起头，声音也哑着，“洗完了？”
“嗯。”周钦朝眼神飘忽，“你，你用吧。”
靳簇摇头，“我不用。”
“那你站在门口...”他疑惑开口。
周钦朝话说一半，某人抬眸，语气依然淡淡，出口的话却如同一记惊雷，“你说呢？”
周钦朝拿浴巾擦拭着仍然在滴水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哪知道。”
靳簇的声音低沉，“不知道最好。”
周钦朝这才意识到她换了一件衣服，背心，宽松式的，她靠在墙上，手臂线条利落且漂亮。他忽然好奇心涌上来，于是忽然凑到靳簇跟前，“你手臂跟特意练过似的。“
“可以这么说。”靳簇瞥了他一眼，不露痕迹收回手，“小时候和人打架算吗？”
“赢得多吗？”周钦朝靠在沙发上看她抽烟。
“开始不多，但后面没输过，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就不打了。”边说着，她又笑了，“打架不好，可别学。”
周钦朝侧过头看她，那时他没注意到她口中的“一些原因”是什么，却想起门上的红色油漆，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起，“他呢？”
“嗯？”靳簇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防盗门，她的眼尾轻颤，随意指了指自己脖颈淤青早恢复那处，淡淡答着，“赢了。”
周钦朝扑通一下起身，他拧起眉头，呼吸颤抖，“还是这人？”
“嗯。”靳簇点头，“这种事儿，你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她目色空空望着前方，“周钦朝，我们之间…隔了好远啊。”
“好像真的能解释那句，天差地别。”
靳簇当时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几乎要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