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那段日子，岭川市大街小巷似乎都沾了喜气。大年三十，连一向明令禁止放烟花的主街也被允许燃放小型烟花。
周钦朝没忘记自己喊靳簇过年那事儿，但她迟迟没打电话过来，他穿着江烟给自己买的新衣服，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无论怎么都觉得别扭，门铃响起的前一秒，他又给这身衣服换了。
周钦元比他反应快，直接就跑去打开了门。
那一刻周钦朝承认，有几秒，他还真以为是靳簇。但开门的瞬间，他才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确实离谱，靳簇压根就不知道他家是哪栋楼，要来也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
陈楚轩一把将门口的小胖墩儿抱起，狐疑道：“快说，是不是最近你哥没给你吃好的，你都瘦了。”
“不是！没有！”周钦元扑在对方怀里，被人挠痒痒在那儿傻笑，“哥哥！别别这样，哈哈哈哈。”
陈楚轩目光瞥见一边儿发呆的某人，“喂，这是不开心了？”他心下了然，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嘴角微抿，试探性询问道：“等的人没到？”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周钦朝语气闷闷的，边说着边往屋里走，他接过陈楚轩放在地上的水果，“谢了，下次来可别带东西了。”
“那怎么行。”陈楚轩靠在墙角，摸了把周钦元的头发，说一会儿跟他玩，于是小胖墩儿就乖乖地跑走了。他笑着看着某人，半开玩笑道：“怎么？嫌弃啊。”
周钦朝从里面顺手拿了个桃子，在楼下厨房随手洗了两个，递给对方，紧接着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嫌弃个屁。”
品了一口，他点点头，“比我妈买的强，会挑。”
“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靳簇似的。”陈楚轩脱下羽绒服外套，顿了顿，叠好，又放在沙发最角落，“也就是你，不然我都不信。”
“干嘛不信。”周钦朝又咬了一口桃子。
陈楚轩看着不远处的小孩儿，“周钦元喊我来你家过年的时候，我下意识觉得还是别来，我是真害怕。”
周钦朝靠在柜子上，动作一顿，反问着，“害怕什么？”
“觉得自己忽然得到爱与善意这事儿太假了。”陈楚轩也不怕他笑话，他摇摇头，坐在沙发角落，望向周钦朝，“这事儿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心里明镜儿。”
“她。”陈楚轩起身，冲他挥手，“行了，不和你说了，你弟找我玩儿呢。”
周钦朝知道他说的是靳簇。
他抿了抿唇，盯着不远处两人玩儿在一起的和谐画面，实在没忍住，扯下门口衣架上的大衣，直接推开了门。
等陈楚轩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钦朝已经走出去老远。他目光无意瞥向客厅，刚才自己丢在角落的羽绒服被某人挂起。他笑了笑，盯着周钦元很久，这小孩儿虽然肉多，但说实话，确实和某人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元元。”
“嗯？”周钦元嘬了一口旺仔牛奶，抬起头笑了，“怎么了漂亮哥哥？”
陈楚轩擦了擦鼻尖，声音发哑，“你哥，人挺好的。”
小胖墩儿重重点头，“就是有时候不给我吃甜的，除了这个时候，都挺好的。”
听这话，陈楚轩笑了，“那是因为，他爱你。”
周钦朝出门就打了车，手机屏幕迟迟未亮，他期待的联系人也始终没有发来消息。下车后，他沿着通往靳簇家的小路一直向下，路过花店，周钦朝停了很久，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所以当他手捧鲜花敲开靳簇家门的时候，面前的人确实愣住了。靳簇接过他手里的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过年的花，涨没涨价？”
“涨了吧。”周钦朝听她这话，感叹着不愧是靳簇，“靳簇同学。”
“嗯？”她擦着半干的头发，犹豫半天，退后半步。
于是周钦朝完完整整地看见了某人客厅一片狼藉。他愣了几秒，顺着靳簇的目光环视了一圈，盯着地上散落七七八八的啤酒瓶，错愕道：“靳簇，你昨晚一个人喝…的？”
靳簇放下那束蓝色玫瑰，点了点头，“啊。”
“你胃不疼啊。”他指着垃圾桶里面的泡面盒，郑重其事地转过头，“新的一年了，靳簇。”
“嗯。”靳簇点头，她望着周钦朝，认真说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一字一顿回答，“所以那件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爸妈出差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弟，还有陈楚轩。”
靳簇眼底某些情绪闪过，想拒绝的话卡在嘴边，分明一句话就能结束的事儿，但当自己与周钦朝目光对上之后，却说不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于是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好。”
那天两人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周钦朝说要走回去，靳簇也跟着他一起，她瞧见某人的指节被冻得冻红，淡淡道：“喂。”
“怎么了？”他顺着某人的目光看去，好像意识到什么，不禁收了收手。
靳簇扯了一把他的大衣，嗤笑道：“穿这么少，疯啦？”
“没，不过某人如果拒绝了我，还真就不好说。”周钦朝蹭了蹭手，和她开玩笑。
“你活该。”靳簇边呛他边退后几步，一把攥住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羽绒服口袋里。
两人十指紧扣，她拉了拉毛线帽，遮住了自己半张脸。
周钦朝手心忽然出汗，走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地里，他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冷了。靳簇估计看出了他的心思，她指尖轻轻动了动，半开玩笑道：“出汗了，那看来是不冷。”
“你别开我玩笑了。”他耳廓一红，紧张地攥住她的手腕。
靳簇点头，“行。”她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
那时候周钦朝才发现，紧张的不只有自己，两人手心分明都出了汗。好像学生背着父母偷偷谈恋爱，大雪落在两人身上，北风呼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走路时候看不清方向，只见一片白，以至于他放在靳簇口袋里的手，他们十指相扣的那段路，似乎只有两人知道。
周钦朝在那一刻觉得，靳簇的心里也许真的有他。他半眯着眼睛，盯着那遥远的，似乎看不见尽头的路，总希望那里没有终点。
两个人只是这样走着。
但到家了。
她的手也松开了。
“靳簇。”周钦朝在身后叫住她。
靳簇回头，对上他发亮的眼眸，“怎么了？”
“没事。”周钦朝眼底情绪闪烁，但最终还是摇摇头，他边说着边推开门，“我们进去吧。”
但也确实没想到陈楚轩和周钦元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四目相对的瞬间，正当靳簇纠结如何开口，先叫唤起来的却是周钦元，“姐姐好！”
“姐姐，你也是哥哥的好朋友吗？”
“啊，是。”靳簇咽了口唾沫，伸出手，半蹲下来，和小小的周钦元握手。
周钦朝直接就给小胖墩儿抱了起来，“行了，你快去玩儿吧。”也没管周钦元说什么，他直接就把那胖墩儿塞进陈楚轩怀里。
“啊姐姐！我也要和姐姐玩！”
周钦朝嗤笑着：“玩你个大头鬼！我还没排上队呢！”
靳簇盯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笑了，“没想到这俩人还能玩到一起。”
“你没想到的事儿更多。”周钦朝扯了扯她的袖口，“去二楼。”
靳簇点头，两人一路上楼。结果到了周钦朝房间，反而迎来一阵沉默。
周钦朝盯着桌面上被自己早早叠好整齐的试卷，见靳簇站起身，随手拿了一张卷子，她的目光略过，却在那片空白上停了一会儿。
“作文…我还没写呢。”周钦朝解释着，“还有就是，我真不会写，不然当时我们语文老师也不能把学委的作文样卷拿给我让我学习。”
“学习？”靳簇放下试卷，随口问着。
“就是观摩，模仿。”周钦朝托着下巴，“主要还是我不擅长语言表达，总觉得明明就摆在那儿的事情，论证一大堆也没用。”
靳簇点点头，“有道理。”停顿几秒，她忽然抬头，“要不要看个东西。”
“嗯？”周钦朝直接起身，也没管是什么，直接夺口而出，“看啊。”
靳簇指了指他电脑屏幕，“借我用一下。”
“随便用。”他拖过身边的凳子，“没密码。”
电脑很快开机，靳簇点开新青年杯评选网页，周钦朝瞪大眼睛，他盯着第二十二届比赛获奖名单上“靳簇”两个字，甚至比当事人还激动，“我靠靳簇，全国一等奖啊。”
靳簇垂眸，点头，“嗯，还得了奖金。”顿了顿，她又说，“和你参加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差不多。”
“我初中参加的，你这都高一了，含金量能一样吗？”周钦朝话说一半才回过神来，他看向靳簇，“你怎么知道我参加过？”
靳簇无奈摆了摆手，“白铮那大嗓门儿说的呗。”
周钦朝的注意力被电脑上的文字吸引，他拖着下巴，滑动鼠标，明明很短一篇，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人喊了他的名字，“周钦朝。”
“嗯？”他回过头，对上靳簇的眼睛。
她说：“够无聊吧。”
“哪里无聊？”周钦朝下意识反驳，“我写不出来不代表我不会看。”
忽然想起什么，周钦朝抽出一张A4纸，平铺在桌面上，他盯着她的眼睛，试探性地问着，“你给我写个新年祝福呗？”
靳簇一脸见鬼地盯着他，“你这么复古？祝福还要手写的？”
“嗯啊。”周钦朝摊了摊手，“反正你也没有新年礼物给我。”
这话她根本就无法反驳，靳簇被他气笑了，无奈摇头，“你赢了。”她拿起桌上的笔，在手里握了半天，笔尖终于落在纸上。
她写：祝周钦朝。
靳簇动作一顿，她抬头看了看墙面上的时钟，又写：心想事成，新年快乐。
她放下笔，将纸推到周钦朝面前，“行不？”
“行，可太行了。”周钦朝盯着白纸上的名字，别提有多开心了。靳簇字写得好看，尤其三个字里面的“钦”字。
靳簇看他的反应，不禁笑了，“这点儿礼物就满足了？”
“这是我收到最用心的礼物了。”周钦朝回望着她，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某人是被我逼迫的。”
快吃饭的时候，四个人把外卖软件翻烂了也没找出什么合适的，所以最后一致选择了肯德基全家桶，还是两份——确实是受形势所迫。
但外卖送来被端上桌的一瞬间，周钦朝不得不承认还是香的。他拉开冰箱门，指了指里面的啤酒，笑着解释道：“我和你们说，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啤酒。”
“未成年别喝酒。”靳簇缓缓凑近，挡在冰箱前。
周钦朝靠在墙边，指着拿啤酒瓶冲他炫耀的陈楚轩，试图反抗， “他也是未成年。”
“他不耍酒疯。”靳簇轻嗤一声，推上冰箱门。
？
这个理由确实充分，以至于把周某人试图反驳的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不过周钦朝那晚倒挺开心，因为靳簇喝醉了。她喝醉了其实没什么表现，不吵，不爱说话，就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但他还是看出来——她喝醉了。
因为在餐桌下，她一直攥着他的手腕。
就没松开过。
她清醒的时候不会做这事。
靳簇盯着他的眼角，眼尾泛着湿润，她笑了，“喂。”
“嗯？”周钦朝凑近，试图听清楚她说的话。
她呼吸灼热，身上酒味儿也重，周钦朝脖颈处的每一寸肌肤都痒得厉害。夜幕降临，落地窗前，她攥着他的手腕，在春晚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靳簇忽然望向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钦朝。”
“每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