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始前，岭川一中在操场上开了动员大会，全体准高三按班级排好座位坐好，上一届成绩优秀的毕业生依次上台讲话。

    那天太阳毒得厉害，周钦朝坐在班级最后一排，和刘宇霄并排，侧过头和老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边说着，隔着一个班级，他的视线不自主地看向靳簇那边。

    “喂。”老秦用教案打他的脑袋，“你看什么呢？”

    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同样在班级最后低头发呆的靳簇。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没看这边。

    周钦朝嘴角一抿，顺手捞起老秦手里的教案，“借我一下。”

    “回来！”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转眼那死小子就跑出老远，带着他昨晚通宵写出的高三教学笔记。

    靳簇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直到头顶出现一道阴影，她下意识地把手揣进校裤口袋里，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你干嘛？”

    某人把教案举起，挡在她面前，嘴角咧开一抹笑，“怕你热。”

    “热不热先不说。”靳簇顿了顿，越过他身后看向老秦，淡淡道：“你的师长怕是正在赶来杀你的路上。”

    “嗯？”周钦朝嘿嘿一乐，头也没回，抬头看了看，“我们学校这次好像有三十个考上京大的。”

    靳簇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点点头，瞥了一眼主席台上的毕业生，“明年站在这儿的就是你。”

    “还有你。”周钦朝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才说着。

    “我？”靳簇扯了扯衬衫领口，真热，“我不去。”

    事实上，周钦朝想象了半天，也构思不出这人站在台上激情动员的场面，忽然笑了。

    “笑什么？”她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分给对方一根，自己叼了一根。

    周钦朝接过她手里的糖，摇了摇头，“没笑什么。”他轻轻摇着手中的教案，盯着她飘起的发丝看着，不知为什么竟愣了几秒，直到与靳簇的目光对视，他才想起来问，“凉快吗？”

    “还行。”靳簇点点头，停顿一会儿，她又说，“上次周考物理第三道大题挺难的。”

    “难。”周钦朝点头，“最近出卷人不知道去哪里进修了，题目难度系数直线上升，老秦说，是为了压一压我们的浮躁。”

    于是靳簇反问，“那你浮躁吗？”

    “我不。”周钦朝手臂搭在椅背上，盯着靳簇的眼睛，“他压不了我。”

    想到什么，他忽然笑了，“不过可能也是被打压了，几次我都考不过你，只要一上班会，我就被老秦点名嘲讽。”

    靳簇看着他，“考过我有什么好的？”

    “能死皮赖脸跟你讨个奖励。”周钦朝耸耸肩，嘴角忍不住翘起，“某人死板的要命，我得好好找个借口才能要到。”

    听到这话，靳簇目色一滞，语气淡淡道：“伸手。”

    “难不成你要给我变出一个...”周钦朝话说一半，就发现他掌心里多出了个折好的纸星星。

    他手上动作一顿，教案“啪嗒”掉在地上，靳簇淡定地弯腰捡起，重新放在某人手上。

    看着手中的小星星，周钦朝眼眶险些红了。他屏着呼吸，盯着靳簇看了好久，语气带着颤抖，“靳，簇？”

    “嗯。”她不咸不淡地哼了声，算是回应。

    “你…还记得这事儿呢？”当时周钦朝只是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这人还真给他叠，他眯了眯眼，烈日炙烤大地，操场上的沥青味儿挥发，他不知怎么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没看他，靳簇这人撒谎的时候总是不爱瞧人，“记得一点。”

    周钦朝用指腹轻轻摩擦那颗小星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别过头，望着主席台上迎着风飘舞的红色条幅，轻飘飘说着，“你其实，对我还挺好的。”

    靳簇叼着棒棒糖，懒懒地望向身侧的人，“还行。”

    随着尾音的落下，台上的主持人刚好说完动员大会最后的主持词。周钦朝想说出口的话就卡在那里，他总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卡在那里，也说不出口，他感觉自己矫情，虽然事实也如此。

    随着学生们陆陆续续起身，靳簇单手插兜站起，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走了，上课去。”

    周钦朝攥着手里的纸星星，笑了，“行。”一路走回教室，他才意识到学校里的花都开了，各种颜色，他瞧见这些，不知怎么就想起某个成语。

    花团锦簇。

    在这瞬间，靳簇逆着阳光回头，她停下脚步，叫着他的名字，“快点！”

    “来了来了。”周钦朝笑了笑，快步跟上。

    在靳簇面前装的挺淡定的某人，自打回教室开始就绷不住了，他拿出手里的纸星星看了又看。是用蓝色纸条叠的，上面点缀着金色图案。

    周钦朝把它放在桌面上，左看右看，忽然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站了个人，“哥，你干嘛呢？”

    刘宇霄压根没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那人就跟护犊子似的把那东西直接扣在了手掌底下。周钦朝一脸防备地看着对方，淡定道：“嗯，没干嘛。”

    “瞧你这样儿，我又不抢。”刘宇霄无奈把数学卷子摊在这人面前，“哥，二十八题我还是不会，你帮我捋一捋，我这方法咋不行？”

    周钦朝点头，把星星攥在手心，看了眼试卷，立刻就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儿，他拿起手里的黑笔画了个圈，“取值不连续。”

    “我靠，我说的嘛。”刘宇霄拍着脑门，冲对方抱拳，“哥，你就是我导师。”

    他边说着边转身，然后趁着某人不注意，偷偷瞟了一眼这人手里的东西，于是终于看见了被周钦朝当做宝贝的那颗星星。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还巨小，怕不是要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带着疑惑和不解，刘宇霄又碰了碰周某人的后背。

    周钦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背后某人幽幽道：“不会是三班的神仙送的吧？”

    他一激灵，手一抖，下意识转过头，对上对方“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目光。

    刘宇霄轻咳了声，故作老练道：“据我多年的经验，送人纸星星呢，虽然是一个比较老土的行为，但经常性的，会随着里面的表白一起。”

    周钦朝疑惑道：“啥？”

    “就是你把它拆开，里面没准有表白信。”刘宇霄竖起食指，装作很懂的样子摇摇头，“你信不信。”

    “我不信。”周钦朝眉心一跳，他无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快抓紧读书去。”

    刘宇霄“啧”了声，然后摇头，“那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不怪你。”

    说完这话，周钦朝心里其实也打了半天鼓，里面会不会真有表白，靳簇这人没准真会呢。然后几分钟过后，他就把这念头打消掉了，“不可能，她咋会跟我表白。”

    “再说了，我要真给拆开了，她外一问起，我怎么交代啊。”

    一通心理建设之后，某人最后还是把那份来之不易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收好。

    周钦朝没拆。

    那就暂且把它当做薛定谔的猫。

    也挺好。

    他就可以随便想象。

    动员大会是高二升高三的分界线，在那之后，高二集体搬到了高三楼，一中就进入了无比紧张的学习状态。不同于以往课后的轻松，连周钦朝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一种紧绷感，课桌上的试卷堆积如山，下课是学生趴在课桌上的短暂休息，上课铃声成为专属于高三生的起床铃。

    刘宇霄在他背后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困死了”，周钦朝倒不怎么困，只是瞧见黑板上已经开始倒数的计时，总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一班和三班只隔着一个教室。周钦朝借着洗手间的间歇路过三班，靳簇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

    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百天，学校组织了全体高三的体检，周五下午七八节课连在一起，从一班开始，依次顺延向下。

    当周钦朝抽完血，在同一个房间内，三班正在测视力。就快排到靳簇之前，周钦朝从自己班级队伍溜溜跑出来，默默地站在某人身边。

    周围人群嘈杂，大多都在借着这机会聊天，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穿着白大褂的测视力人员指了指第五行，“这个，是什么？”

    靳簇抿了抿唇，刚想说不知道，身后忽然有人用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上。”

    她轻咳一声，忍住笑意，认真说着，“上。”

    “下。”

    靳簇手移到背后，掐了周钦朝一把，“下。”

    一阵煎熬过后，靳簇终于接过那人手里的测试表，回头对上某人半开玩笑的目光，她舔了舔嘴唇，淡淡道：“周钦朝。”

    他想笑，但又装作严肃道：“在。”

    靳簇眯了眯眼睛，夹着体检表向下一个检测点走，两人并肩，她忽然说：“你有毒吧。”

    “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吗。”周钦朝接过她手里的体检单，陪她一路做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项目，“明明近视，还整天眯着眼睛，愣是不戴眼镜。”

    靳簇懒懒地望向他，“看不清楚，不是挺好吗？”

    周钦朝觉得这话倒有哲理，跟着点头，“也是。”他看了看体检表上的空白项目，反复对比了下，“还剩测心率，还有人最多的身高体重。”

    靳簇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心率监测，扬了扬头，“就这儿，近。”她坐下几下就测好了，接过表单，她就起身，给周钦朝让了位置。

    但轮到某人的时候就偏偏不淡定了。

    这儿人少，靳簇就盯着机器上的数字看。周钦朝的耳廓不知怎么就忽然红了，他下意识收回手，体检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两人，忽然说道：“这位小同学，你要不然…离他远点？”

    ？

    周钦朝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慌乱地望向某位始作俑者，靳簇挑挑眉，边退步边冲体检人员点头，“行。”

    他尴尬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下头，开始数地砖有多少个纹路。

    漫长的煎熬后，周钦朝才接过体检人员手里的表单，寻找了半天，才发现靠在另一个角落的某人，他向前一步，下意识问着，“怎么跑这么远？”

    靳簇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半开玩笑道：“不是说了，离你远点儿。”

    于是肉眼可见下，某人的脸颊迅速爆红，周钦朝深呼吸，直接攥着她的手腕，覆上自己的脉搏，“你听听。”

    他破罐子破摔问着，“还快吗？”

    靳簇指尖触碰到他的脉搏，她心脏一滞，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快。”

    “见你就这样。”周钦朝耳根红得彻底，他指着手上的报告单，“倒是一种现实证据。”

    有人路过走廊，靳簇松开他的手腕，忍不住吐槽着，“什么破证据。”

    周钦朝对上她的目光，抿了抿唇，忽然笑了，“你猜呗。”

    “我不猜。”靳簇和他前后测完身高体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某人轻哼一声，“不猜就不猜。”

    出活动楼的瞬间，一阵凉风袭来。靳簇拉上校服拉链，单手插进校服口袋，和周钦朝并肩走回教学楼。

    操场上的人不多，零零星星。两人路过主楼，靳簇在他们曾经一起呆过的后门前停下脚步，她盯着那儿看了好久，最后还是周钦朝先开口，“记得不？”

    “那时候我们还一起清雪来着。”他指了指角落那处，“明明没过多久，但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是呗。”靳簇仰头向上看。

    天色黯淡，落日半悬。北方的三月格外萧瑟，没有绿树，也没随处可见的花。

    “好像快结束了。”她说。

    周钦朝点头，扯起嘴角，“喂，靳簇。”

    “嗯？”某人转过头。

    他坦然地对上这人的目光，笑着说：“我觉得我们会有以后。”

    靳簇眼尾轻颤，却忍不住调侃，“想得还挺好。”

    “想都不让我想了？”周钦朝呛她。

    靳簇点头，说道：“行，想吧。”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光秃秃的，但点缀着绿意的树，就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找不到出口。

    那种强烈的窒息感更不知因何而来。

    不过，管它呢。靳簇嘴角勾起，抬起手，目光灼灼，“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