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三天全市的高三学生开始放假。
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各自收拾行李，有的甚至搬来了行李箱，本来乱腾腾的教室一下收拾得干净。老秦站在讲台上，看着离开互相告别说着祝福话的学生，眼眶忽然就红了。
周钦朝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讲台，他碰了碰老秦的肩膀，“还真伤感了？”
老秦回过神儿，吓了一跳，他望向身边人，推了推眼镜，立马否认着，“才没。”老秦接过周钦朝手里的试卷，看了眼上面的一百四十八，“这是咋了？”
“你给我判错了呗。”周钦朝指了指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的答案，“你看，这不是4π。”
“你跟我计较这个？”老秦靠在讲台前，知道这人在逗自己，他顺手接过试卷，拿起桌面上的红笔，摇了摇头，把错号划掉，改成了对号。
他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什么，“这可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改试卷了嗷。”老秦没抬头，也没看周钦朝。
但周钦朝听出他语气不对，“我可是来安慰你的，你别再...”话说一半，他看着老秦笔尖一顿，在试卷末尾加了句话。
祝福，高三一班周钦朝同学，前程似锦。
周钦朝没忍住鼻尖一酸，下意识碰了碰身边人的肩膀，“行啊你。”
“给，带着祝福走吧。”老秦抬起头，对上周钦朝的目光，笑了。
外面阳光同时间照射进来。周钦朝指尖一抖，郑重其事地接过老秦手里的试卷，无比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老秦走下讲台，冲他挥手，却没回头，“得。以后走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啊。”
“我没你这么气人的学生。”
周钦朝噗嗤一下笑了，心脏直泛酸，他眯起眼睛，盯着那看上去比两年前更坚定挺拔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行。”
一直到老秦的背影消失在高三楼的尽头。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背后忽然出现了个人，周钦朝感受到，回过头，确实个意料之外的人。邵璇冲他挥手，笑了笑，“周钦朝。”
“嗯？”他指着自己，“叫我？”
“不然还有谁啊。”她把写满密密麻麻祝福和签名的校服外套递给周钦朝，连带着一支马克笔，忽然叹了口气，“很多人都给我写过了，老实说，我还是最想这上面能留下你的祝福。”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觉得你大概会拒绝这件事儿，但我也想，不留遗憾。”邵璇摊了摊手，无奈道：“拒绝也无所谓，毕竟...”
“为什么要拒绝？”周钦朝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校服，“班上同学我都写了，你也是我同学。”
“还搭档过一次。”他半开玩笑地说，打开马克笔的笔盖，笔尖一顿，最终落笔。
周钦朝把校服递给站在原地发愣的人，对方看见“祝邵璇高考顺利”几个字，终于笑了，“多亏了你。”
停顿几秒，她指着墙上的红榜，又说，“多亏了你，我才一直想考得更好。”
“总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就能够得上你了。”邵璇说得云淡风轻。
“谢谢你。”她深吸一口气，“谢谢岭川一中的周钦朝。”
“高考顺利，周钦朝。”邵璇说。
“让你努力的其实是你自己。”周钦朝认真说道：“也谢谢你的喜欢。”
阳光在那瞬间倾泻而下，邵璇看向那少年的眼底，轻松地笑了，“好啊，那再见了。”她退后，冲他挥手，一步步离开。
走廊人来人往。
教室的人群逐渐散去。
靳簇站在周钦朝身后呆了好一会儿，某人回头，见到她的瞬间笑了笑，“就说找不到你。”
“找我干嘛？”靳簇望向面前的人，双手环抱胸前，嘴角噙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也要给我写祝福？”
周钦朝无奈摇头，于是同她开起玩笑，“靳簇，你偷听。”
“我这刚好路过。”靳簇淡淡说着，怕他不信，她还特意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我刚去找我们班任了。”
“我信。”周钦朝说。
风轻轻吹起。
靳簇靠在窗前，发丝飞舞，她眯起眼睛，盯着操场上的阳光，忽然说道：“周钦朝，高考结束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行啊。”他没问两个人到底要去哪里，周钦朝只是学着她的模样，双手搭在走廊窗台上，和她肩并肩站着，“那我们考完第二天就去。”
靳簇无奈望着他，“那不行。”她盯着某人的侧脸，“喂，伸手。”
“嗯？”周钦朝听话地摊开掌心。
她抬手，把手中的纸星星递给他，“嗯，幸运星。”
“噗。”这人神神秘秘出现，周钦朝感觉她肯定有事情和自己说，但还真没想到是这个。他仔细观察着这一颗大一号的星星，金色的，没有图案，不禁打趣道：“这回怎么舍得用纸，搞了一颗这么大的？”
靳簇淡淡望向他，“特意买的纸。”她束起了三根手指，“三块钱，给我。”
“三块钱一条纸？”周钦朝瞪大眼睛，手一哆嗦，只见靳簇一脸看傻子似的望向自己，“你傻的吧，三块钱一打。”
听罢，某人拧眉，不由地望向她，“那你抠抠搜搜的！”顿了顿，周钦朝又问起：“那剩下的纸呢？”
“你要啊。”靳簇无奈望向他，“你要就给你。”
“我不会叠。”周钦朝耳廓一红，大言不惭地回道。
靳簇盯着他，半天，缓缓道：“学。”
“那你教我。”他一向死皮赖脸。
她彻底拿他没辙，“行。”
“等我学会了，我给你叠一大玻璃罐。”周钦朝与她并肩走在操场上，边笑着边打趣，“十年前可流行这个了，上小学的时候，就有给同学叠这个的。”
靳簇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望向他，声音发哑，“还真浪漫。”
“嗯，是挺浪漫。”周钦朝看了看她，笑了。
两人一起走到校门口，靳簇说别送了，周钦朝却说不行，“剩最后一天了，怎么能不送呢？”
“什么最后一天，说得好像我要挂了似的。”靳簇轻嗤一声，冲他摆手，“我说别送就别送。”
周钦朝冲地上一顿呸，“呸呸呸，乱说呢。”停顿几秒，他抬起头，对上某人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更正道：“高三最后一天，好吧。”
“行。”靳簇点头，看见某人跟上前的脚步，淡淡道：“你别影响我大后天考试的心情。”
“怎么能呢？”周钦朝无奈摊手，下意识出口：“难不成，还能和我测心率一样？”
靳簇脚步猛地顿住，她回头，对上某人的眼睛。心脏在那瞬间似乎停跳，她像是被某种莫名力量牵引着，缓缓开口，“周钦朝。”
“嗯？”他心脏也跳得厉害。
靳簇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目色认真，她轻声笑着：“跟你差不多。”
“你真别跟着我了，我怕我紧张。”她望向他，一字一顿道。
周钦朝感觉自己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似的，半天说不出话，终于就在某人要离开的瞬间，他叫了她， “靳簇。”
靳簇无奈回过头，“嗯？”
“一切顺利。”周钦朝停下脚步，冲着她挥手，“一切。”
“行。”靳簇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也是，周钦朝。”
在某人转身的瞬间，风吹起，树叶落下，周钦朝仍控制不住地想喊住她，但最终那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他心脏一阵钝痛，寻找半天，也寻不到个缘由。
后来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竟然从未说过。
我喜欢你。
连一句算得上是告白的话也没有过。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周钦朝家的门铃被按响了，他一开门，就见对方靠在自行车上，“去不去骑一圈？”
“噗。”周钦朝边换短袖边说道：“行，等我。”
两个人说走就走，他们沿着大路一直向下。夜晚比白天要凉快不少，白铮说他那对祖宗爸妈好不容易才放他出来，“连着将近一个月每天给我一对一，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这谁受得了啊。”
“还不怪你平时不好好读书？”周钦朝握着车把，瞟了一眼身边人，忍不住调侃。
白铮哀嚎一声，“你看你，和许昭昀说的话一样一样的。”
“那证明是对的。”周钦朝笑了。
两人骑了不远，在市区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停下。周钦朝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广告牌，霓虹闪烁，一瞬间有些恍惚。
白铮笑了，“哎你说，高中这三年怎么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周钦朝轻声叹息，“太短了。”
“多有意思，我可清楚地记得高一刚入学那年的周钦朝和我说，要是时间能再快点就好了。”白铮盯着某人的侧脸，笑着说。
“我说过这话？”周钦朝真的是记不清了，但如果白铮说这是他说的，十有八九就没差，这人没用的事情记得特清楚，“可能人总是会变的。”
白铮扶着栏杆，看向不远处的高楼，“哎你知道不？你现在越来越像靳簇了。”
他总是管“靳簇”叫“那神仙”，所以当周钦朝听见这人老老实实喊靳簇名字的时候还怔了一下，“哪儿像？”
“有目的做事情的时候，特像。”白铮老老实实回答。
周钦朝笑着反问，“那你这是夸我？”
“当然。”他盯着前方，“是夸你。”
话音刚落，白铮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周钦朝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用指尖敲了敲车把，说：“算是朋友。”
“我不怕你笑我，我...”顿了顿，周钦朝看向白铮，才决定继续，“我其实没有勇气跟她说‘我喜欢你’这之类的话。”
“总觉得喜欢，不应该这么简单说出口。”
周钦朝盯着那明暗交替的城市灯光，淡淡道：“我不能把表白后的困惑，迷茫，以及那些并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复杂情况带给她，我不想，让她有负担。”
白铮动作停住，除了耳边的风声，似乎只剩下周钦朝的声音。
“我的家庭不代表我，我不用努力就能获得的…也不能代表我。”
“只有靠我自己得到的东西，才能代表我。”
“我想仅仅依靠我自己，成为她向上的底气。”他最后说。
高考那天，天气特好，其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六月份多雨，往年这时候也不例外，而这几天却热得厉害。
周钦朝和靳簇两人被分到城市两端的考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进考场前，他给靳簇发了一条短信，他说，“加油。”
那头很快回复传来，“你也是。”
周钦朝收起手机，心脏却始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抑制住心里强烈的不安，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进了考场。
风吹起，树摇动，树叶刚好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周钦朝忽然想起去年，自己刚和靳簇认识那时候，两人一起去爬山，也是这样的树叶，一片片飘落，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一幅画似的。
美得惊艳。
而自己那年遇见的人，也太过于惊艳。
周钦朝轻轻地摘掉那片树叶，呼吸随着停滞。
他抬起头，阳光正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