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周钦朝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别墅到了城市另一头的湖边，路上风不大，倒是凉快。那时候的湖边酒吧正是旺季，许多人沿着湖支了帐篷，边烤肉边唱歌。
周钦朝在规定位置停好自行车，攥着手里两颗纸星星，在吧台拿了两瓶气泡水，点了两盘牛肉和一盘五花，“黑椒的，不用烤。”
木屋正在算账那人抬起头，两人目光碰撞，对方只是片刻的愣神，便低下了头。周钦朝转身的瞬间，他才忽然开口，“哎，你是不是来过一次？”
被喊住的人动作一僵，他转过身，淡淡点了点头，“嗯，一次。”
“我记得，是不是和靳姐？”台面记账那人笔尖一顿，莫名情绪涌来，他指着周钦朝手里的气泡水，叼着烟的手抖了抖，“气泡水不收你钱了。”
周钦朝再次从别人口中听见靳簇的名字，瓶口冰凉的触感，他指尖一顿，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哑，“嗯？”
“那次我问她，你是不是她的对象，你猜她说什么？”那人走出吧台，靠在木屋前，站在周钦朝身侧。
周钦朝鼻尖忍不住一酸，他抬起头，盯着对方，语气颤抖，“她…说什么？”
“她说你还未成年。”男生不大，估摸着应该和周钦朝年纪差不多，他低下头笑了，弹了弹烟灰，“但我瞧着应该是喜欢你的意思。”
他抬起头，盯着不远处的帐篷，“她打伤人这事儿，我们这片儿都知道。”顿了顿，男生又说，“可她就不是坏人，只是太多事情...算了，不说了。”
“靳姐命不好。”
周钦朝眼眶一酸，端牛肉的手险些不稳，他轻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心脏直泛酸，连着鼻腔，“我知道。”
“我知道。”他重复着。
湖边的光明暗闪烁，人们都在各自快乐，周钦朝坐在角落，觉得自己像出现幻觉了，明明没喝酒，他拿着手边的玻璃瓶，轻轻地撞了下对面的瓶子，声音颤抖，“我想你了。”
借着那光，周钦朝摊开手掌的星星，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响起刘宇霄那句，“里面没准有告白信。”
他轻哼一声，无奈摇头，刚想收起，却鬼使神差般又重新放回手心。
“如果没有，我就再折回去。”周钦朝低下头喃喃自语，边说着边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不就是折回去，很简单，上网学一下就会了。”
本来没抱多大期待，但这种心里建设一旦起来，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就会愈来愈强。他舔着发干的嘴唇，指尖颤抖，将星星沿着尾巴给转着圈儿地拆开。
纸条一点点展开，周钦朝的动作陡然顿住。
里面的字清晰出现在他面前，他认得，每个字都认得。他的泪水在那瞬间疯狂涌出，几乎控制不住般，周钦朝捂住胸口，试图止住心脏一股股抽痛。
白纸黑字。
是靳簇写的，“喜欢周钦朝。”
他崩溃大哭。
周钦朝抱着头，身体蜷缩在角落，眼泪大滴掉落，他死死攥着手里的那张字条，被自己忽略掉的，忘记的那些。
“他还没十八呢。”她说。
周钦朝似乎已经想象到靳簇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和表情。
在那瞬间，天上飘下落叶，明明是六月末尾，正值夏日，树叶却簌簌落下，一片一片，凌乱地不成模样。
他的心碎成稀巴烂模样。眼前一片模糊中，周钦朝抬起头，在幻觉中，自己想了很久的人仿佛又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周钦朝缓缓举起玻璃瓶，停了几秒，颤抖地与对方碰杯。
那人的嘴角仍挂着不咸不淡地笑，她轻哼着，“生日快乐，周钦朝。”
夏天似乎结束了。
那漫长的夏季，似乎在高考结束那天，就已经草草收场。
那年白铮刚过一本线，顺利考回了京华，他的家乡。刘宇霄考了五百一十七，和宋越两人，一个在渝城念师范，一个念理工。
终算是得偿所愿。
刘宇霄他爸妈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也要特意拜访周钦朝，结果几人浩浩荡荡来了周钦朝家，他妈最后和江烟聊得特开心，几个人喝了不少酒。
周钦朝和白铮坐在落地窗前，抬头看月亮，刘宇霄靠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犹豫开口，“朝哥，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便幽幽接过，“是。”
是不是想靳簇了。
是不是不开心了。
无论是哪种，周钦朝都答应了下来。他目光闪烁，靠在窗边，攥着手里的星星，眼尾低垂着，说不出任何话。
刘宇霄还想说什么，白铮却不露痕迹拉住他，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
于是几个人靠在窗边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读大二那年，九月底，周钦朝生日，白铮喊他吃饭，他们很久没见，这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在京华的某个高档的餐厅订好了包厢，白铮早早就到了，看见隔着老远走来的周钦朝，刚想起身，却在看清楚对方打扮的瞬间，忽然愣住。
周钦朝摘掉卫衣帽子，坐在座椅上，“真冷啊。”他搓了搓手，看了眼对面发愣的人，“怎么了？”
“没。”白铮下意识回着，看着某人大衣口袋里的东西滑落在地，他终于忍不住，“你什么时候...”
“嗯？”周钦朝愣了几秒，捡起地上的打火机，摇了摇头，“忘了，差不多今年过年那阵子。”
他叼着烟，低着头点火。
烟雾渐起，白铮别过头，把菜单递给面前的人，换了个话题，“看看，看看吃什么。”
“行。”周钦朝笑着点头，嘴角噙着笑意，“你和许昭昀最近怎么样？”
白铮嘴唇轻抿，情绪复杂，“挺好的。”
“那就好。”周钦朝说。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喝了酒，白铮还开着车，干脆也直接不管不顾，他说大不了扔在这里，明天再取。餐厅里的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儿大，白铮酒量大，他盯着对面红透了整张脸的某人，笑着调侃：“周钦朝，你从小就不能喝，我还记得那次...”
话说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话音僵在原地。
周钦朝仰头叼着烟，他和白铮对视，目光闪烁，在那几秒钟，他脑中闪现过不少画面，“那次，还是她带我回的家。”
他指尖颤抖，整个人任命般瘫在座椅靠背上，边说边笑，“这次，好像没人带我回去了。”
“白铮。”周钦朝对上面前人的眼睛，忽然开口，“和我去个地方呗。”
两个醉鬼，其实是一个，当周钦朝在刺青店门前站定的时候，他侧过头看白铮，笑着说：“我十八了。”
“我知道。”白铮抬头看了看头上的牌匾，扶着身边这人直接钻进了纹身店，“所以呢？给自己一个奖励？”
老板正收拾东西准备关门，见来人喝了酒，还以为是来闹事儿的。刚想拒绝，周钦朝就像个神经病似的忽然掏出了口袋里的身份证，“成年了。”
白铮无奈地架着他的胳膊，身边人缓缓睁开眼睛，对老板说：“我上次找过你，你还记得吗？”
“你说我没到十八，不给我纹。”他指了指手臂内侧，认真道：“现在可以了吗。”
老板忽然想起什么，正在估摸着人喝醉也不能纹身这事儿。身边的白铮却点点头，他指了指周钦朝，似是明白了这人把自己架过来的意图，于是甩甩手，对着老板说：“纹。”
“他就不干没准备的事儿。”白铮冲着老板点头。
周钦朝碰了一把白铮，让他把手机里的存着的图片递给老板，“你上次给我画的。”
老板接过他的手机，终于点了点头，“行。”
两个人直接通了宵。
白铮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周钦朝的胳膊肿了一大片，某人的酒早就醒了，他靠在角落，叼着烟不知道抽了多久，对上白铮的目光，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手臂，“好了。”
“我当然知道好了。”白铮刚想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盯着这人的手臂看了好一会儿，半天说了句，“疼吗？”
“不疼。”周钦朝捡起手边的外套，和老板告别。
老板冲他摆摆手，等人走后，靠在沙发上继续睡。
两人走出纹身店的时候，白铮猛地凑近，盯着某人的手臂仔细观察，“哎，这是玫瑰花和星星。”
周钦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好看吗？”
“行，好看。”白铮心脏一哆嗦，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年高中，飞度门口那束无人认领的玫瑰花，他看了身边某人一眼，特意扬起语调，“满意了？”
对方点点头，“满意。”
“你非要等十八，就为这个？”白铮忍不住问。
周钦朝轻哼着，点头，“算是吧。”
“算是？”白铮停下脚步。
“她当时，说我没十八。”周钦朝攥着手里的打火机，笑了。
白铮当然知道某人口中的“她”是谁，但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看见周钦朝的背影，他走在白铮前面，指了指前面的早餐铺，忽然回过头，“哎，要不要吃早餐。”
“嗯？”白铮回过神来，“行啊。”
于是两人坐在路边点了一屉小笼包，双份的茶叶蛋和豆浆，周钦朝一边剥茶蛋的壳一边看向路边。白铮就先一步把小笼包全炫完了，他边嘬着豆浆边看向某人，一脸得意地笑：“喂，事实证明，吃饭顺序很重要。”
“老板，再来一屉。”周钦朝冲他挑眉，笑了笑，“没事儿，你那屉凉了，再点是热乎的。”
？
白铮吃了个瘪，直接翘着二郎腿，瞧见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起，看见联系人的瞬间，立马弹起，他冲周钦朝示意着，然后拿起电话，“喂。”
周钦朝轻笑着摇头，他看见来电提示了，就算没见着，他也能猜到打电话的人是谁。
“我昨晚真是和周钦朝在一起，对，一整个晚上。”白铮扶着额头，把电话递给夹包子的某人，用眼神疯狂示意着，“接一下，救命。”
某人放下筷子，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许昭昀”三个字，笑了，然后不紧不慢道：“我，嗯，周钦朝。”
“白铮没骗你。”周钦朝认真解释着。
许昭昀不信白铮，但她相信周钦朝，所以他没说几句话对方就挂了电话。周钦朝把手机还给白铮，笑了笑，“行了，吃完饭就赶紧去找人家。”
“嗯。”白铮下意识问着，“那你呢？”
某人动作一滞，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自顾自说着：“回学校。”
白铮起身，外套搭在肩膀上，他揉了揉脖颈，“行。”停顿几秒，他对上周钦朝的目光，“我这脖子怪疼。”
“下回请你吃饭。”周钦朝边走边抿起嘴角，顿了顿，他又喊，“白少爷。”
“噗。”白铮冲他摆摆手，“哥，你别这么喊我。”
“你这样喊，我会在一声声白少爷中迷失自我。”他半开玩笑说着，手却碰了碰周钦朝的肩膀，“下回我叫你，你得跟我出来上网啊，别老是在学校里闷着，多无聊。”
“嗯。”周钦朝点头，“没课的时候行。”
白铮无奈望向他，“我原本以为某人压根儿不需要读书，知识自己就往脑子里进呢。”
“你少贫。”周钦朝笑了笑。
白铮眨了眨眼，认真地盯着周钦朝，忽然开口，“朝哥。”
周钦朝抬起头，“嗯？”
白铮声音发哑，“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你开心了。”
“是吗？”某人笑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