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火漆信

    尹忆初想了想索性从包里摸出手机,把歌词页面打开递给贺臣,“你看看,填得咋样?”

    贺臣接过手机后,尹忆初扭头看向从她刚进门就蹲坐在客厅角落缠绵的两只狗。

    两只大狗见她看过来,眼睛皆是一亮,开始一起疯狂摇尾巴。

    尹忆初:……真是救命,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实在抱歉,我看晚上没人,就没特意拉着它。”

    不知什么时候放下手机的贺臣看见尹忆初在看狗,想起不久前在他面前大喘气,显然被累得不轻的少女,开口道歉。

    “没事”,尹忆初不在意地摆摆手。

    爱情,那哪是能拦得住的。

    “但你跑得确实挺快”。那个八百米爆冲真的要把她累死。

    在贺臣开口前,尹忆初勇敢地把话头拽了回来:“嗯……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从前她对自己的创作水平一直很有信心。这信心来自于每一次合作方发来的褒奖,更来自于成品下面听众真情实感的评论。

    但这次的创作过程稍有些不顺利,而这个demo的质量又太好,现在曲作者就坐在她面前,她久违地感到一丝紧张。

    “特别好。”

    贺臣说着,对她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不仅合曲式,情绪也非常饱满,尤其是这三个短句”,他说着用手指了指,“你听懂了我想强调的地方,特别好”。

    “是吧是吧!”尹忆初立刻肉眼可见地得意起来,她盯着手机,“我就觉得你情绪重点不在最后,所以把点安在这了!”

    然后贺臣就看着她一边念叨,一边行云流水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绿皮便签本,旁若无人地开始“刷刷”写字。

    作词很多地方需要经验的积累。她之前接到需要填词的demo结构都比较简单,歌曲的质量也没那么高,她很少有机会面对面地跟像贺臣这样的专业作曲人交流心得。机会难得,她得赶紧把体悟记下来。

    贺臣看着尹忆初运笔如飞,明白这是创作者很珍贵的时刻,于是体贴地保持沉默,坐在一边。

    突然尹忆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声,她把本子放在腿上,伸手去掏手机。

    然后贺臣不经意看到,那个绿色的本子由于她的动作快速回翻,最后定在了摊开的第一页。他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久久没能移开。

    绿色的扉页,锋锐的字体,上面签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尹忆初。

    贺臣盯着那三个字,然后不可置信地抬头——

    那封信的主人也叫这个名字。

    对面的人还在心无旁骛地写字,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无意间引动了怎样一场风暴。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或者一条绳索,轻轻一碰,往日被他刻意隐藏的碎片都争先恐后地从他记忆深处解离开来,奔涌而出。

    年少时的困窘、大学对选择的自卑和挣扎、选秀过程中幸福与惶惑交织的甜痛,还有做艺人这六年的复杂难言。

    “尹忆初”这个名字始终跟在他身边,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见证了他整个前半生。

    这么多年他总会想象,这个叫“尹忆初”的女孩长什么样子?

    她怎么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写出那样有力量的话?

    那封信里明晃晃的骄傲曾深深刺痛了他,可正是这种刺痛支撑着他挺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也是这封信让他最终没甘心向可以一眼望穿的庸常低头。

    他羡慕她、嫉妒她,甚至压力最大的时候他阴暗地揣测她或许早不记得年少发下的宏愿、已经泯然众人了也说不定。

    可他却不自觉养成了逛书店的习惯,没工作的时候就钻进书城,每个货架都要转一遍,连儿童板块都不放过。小姜有一次没忍住问他在找什么,他没回答,可他心里知道,他在期待遇到一本作者叫尹忆初的书。

    他比谁都希望她如愿。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脑海里有无限画面闪回,可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个世纪那么久过去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尹忆初。

    这是一个极特别、极少见的名字。

    寄信的女孩说她的名字来自钱锺书先生写给杨绛的情诗“缬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是为了纪念她父母命运般的一见钟情。

    后来他抱着自己也搞不懂的心情去查了那首诗,现在已经能将它背出来。

    是你吗?

    贺臣出神地望着尹忆初侧脸边垂到鬓边的碎发,还有因为认真不自觉微微抿起的唇。

    静谧的客厅里只有笔尖不断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夜风带着花香悄然蔓延至室内的每一个地方,此刻时间仿佛也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你……填词多久了?”

    千言万语,最后贺臣干哑的喉咙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问句。

    “……嗯”,尹忆初正在收尾,注意力还留在纸上,回答慢半拍,“从高中开始吧,得有五六年了”。

    “很专业。”他下意识地开口赞美。

    “芜湖!”得到demo曲作的再次认可,尹忆初高兴地挑眉。

    贺臣看着尹忆初,片刻后轻声问:

    “你从小就想当作词人吗?”

    “哦,那倒没有”,尹忆初挺坦然地回答,“我从前挺想做作家的”,然后她想到什么,“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小时候跟中二病似的,到处跟人家放话,说中国文艺创作界没我不行”。

    啊。

    贺臣在心里舒了口气。

    就是她。

    其实哪怕不问这个问题,他也几乎从心里确定了。

    她说到填词的样子,她写笔记的神色,她对创作的执着。

    她几乎长成了他想象中的“尹忆初”最璀璨的样子。

    真好啊,贺臣低头笑了一下。

    只是这些故事就不必告诉她了。

    这些年他已经被磋磨成了一捆冒着黑烟的柴,而他身边的人还是一团发光的火焰,她也未必记得曾寄出去一封带着千钧之力的信,因此不说总归是好的。

    尹忆初把本子收回口袋,再抬头的时候顿了一下。

    她敏锐地察觉,贺臣身上那股不自觉的紧绷感消失了。

    此刻他仰靠着,灰绿色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铺在了真皮沙发上,他枕在发丝中央,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垂着的吊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特别放松。

    些许碎发飘在漂亮而柔韧的脖颈边,让他看着比舞台上小了几岁。

    就在尹忆初胡思乱想的时候,贺臣突然开口:“你怎么听出那个demo是我唱的?”

    那个demo很特殊,他唱的时候特意变化了声线,力求跟他平时的声音区分开。

    “嗯?”

    尹忆初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贺臣在说刚刚遛狗的时候她提到的《最佳辩手》demo。

    “不难听出来啊,虽然声音质感变了,但仔细听一阵儿还是像”,尹忆初又想起那天张梓晨的花脸,于是笑了笑,“你演唱会我纠结老半天”。

    她当时虽然忘记求证,但一方面全程几乎都在努力辨认,而且之用还比着网上的音源对照了demo,最后几乎能够百分之九十确定,这demo里的男声就是贺臣。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一个不出名的网剧写歌,而且制片看样子也不知道demo的原作是贺臣。

    贺臣懒懒地笑了一声,语气温和地夸她,“你很有天赋。”

    “纯粹是因为听太多。”尹忆初摆手。

    她填的每一副词demo都要过很多遍,都快条件反射了,跟贺臣想的视唱练耳真没什么关系。

    贺臣摇摇头。

    干这行是需要天赋的,很多人付出数倍努力最后一无所获,而有的人却可以凭天赋一骑绝尘。

    毫无疑问,尹忆初是有天赋且努力的人。

    他想了想,侧头看向尹忆初,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这个demo是我自己偷偷写的,我经纪人不知道。”

    “哈?”

    尹忆初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她嘴角轻抽,啥叫偷偷写的?

    你在搞叛逆小孩人设吗?

    跟经纪人闹别扭之类的?

    而且……她不懂贺臣怎么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吃饭的时候还拒人千里,现在不仅跟她承认自己背着公司写demo,还一副神经兮兮的表情,生动得让她心里有点发痒。

    尹忆初表情太精彩,贺臣不得不解释:“我没出道之前一直给人作曲,这个demo就是用没出道前的那个身份写的,因为不走贺臣这个宣传渠道,所以没告诉经纪人。”

    “……好的。”

    尹忆初又露出了假笑,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结果瘫在一边的贺臣突然又想到什么,直起身开始认真打量起对面的少女。

    尹忆初对上贺臣探究的视线,觉得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去了前天的演唱会?”贺臣此时仿佛确定了什么,眼中笑意越发明显。

    “对啊。”尹忆初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刚刚不是说了吗?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表情僵住了。

    果然下一秒贺臣就说出了她的猜想:

    “你是那个跟我互动的红裙子女孩吧。”

    陈述句。

    显然对面的人已经完全确定了。

    事情真是烂得猝不及防。

    尹忆初闭了闭眼,在贺臣听起来心情很好的笑声里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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