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尼克

    A市咖啡馆。

    尹忆初推门进来,此刻她举目四望,偌大的咖啡厅空空荡荡,只有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个穿着公仔套装,戴着巨大的、疯狂动物城狐尼克面具的怪人。

    之前她在花园遇到贺臣,他听了她的想法后主动帮她联系了《最佳辩手》的作者蒋思虞,很巧的是蒋思虞本人正好就在《最佳辩手》剧组当编剧,三个人于是约了今天在咖啡厅见面。

    尹忆初等了片刻,决定先问问贺臣到哪了。

    就在她消息发出去的刹那,寂静的咖啡馆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尹忆初猛地看过去,只见坐在窗口的狐尼克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眼睛艰难地透过厚重的面具凑近手机,好久才敲了几个字。

    ……

    不会吧……

    尹忆初深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瞪向窗口的狐尼克。

    一个顶流,他不可以,至少不应该?

    尹忆初的目光也引起了狐尼克的注意,他转过头,隔着面具与尹忆初对视,并缓缓伸出圆柱体一样的右手,朝她挥了挥。

    ……他妈的,为什么。

    尹忆初拉开椅子,沉默地坐下。

    她对面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用自己的右手把面具谨慎地掀起一个角,伸头在咖啡杯边猛吸一口,傻到尹忆初都不忍心吐槽。

    “贺臣……?”

    与行为艺术狐尼克对视片刻,尹忆初用气声轻轻地发问。

    但她马上觉得这实在是多此一举,对面这位明星为了出门连人都不当了,这乔装程度别说粉丝,就是亲妈坐在这里估计也认不出来。

    “嗯。”面具人贺臣颔首。

    他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带着点鼻音,懒懒的,听起来竟然有点像小男孩撒娇。

    “你这又是为什么啊??”

    尹忆初觉得这人身上实在有些部分她不能理解。

    “蒋思虞不知道我是谁。”

    “啊?”

    “我用demo作曲的身份约的她。”

    尹忆初又降调地“啊”了一声,有心想说点什么,但是面对这个巨大的狐狸头又咽了回去。

    正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有点干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是尹忆初吗?”

    尹忆初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大眼睛圆脸的女孩在往这边看。

    她站起身招手,“是思虞吗?这里。”

    蒋思虞轻轻“啊”了一声,朝她跑过来,然后一叠声地道歉:“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来晚了。”

    说完立刻低下头,肉眼可见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没关系”,尹忆初带着惊讶地安抚道。

    没道理蒋思虞对她一个素人这么拘谨,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畏缩,这实在很奇怪。

    尹忆初这么想着,跟蒋思虞两人一起看向椅子上的狐尼克……贺臣。

    蒋思虞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这位是……旁边公园来休息的stuff?”

    “嗤”,尹忆初笑出声,跟她介绍道,“这就是约你的demo曲作,叫,叫……”尹忆初眼珠子瞟向贺臣,用上扬的尾音示意他赶紧说出他的艺名。

    “谷雨。”

    他收到信的那天,刚好是谷雨。

    凳子上的狐尼克不情不愿地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尹忆初:嚯,他还会变声。

    打过招呼之后,尹忆初跟蒋思虞讲了一下那天下午在凯源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没想到刚说完蒋思虞就眼圈发红,直接开口问她需要她做什么。

    尹忆初:?

    就挺突然的。

    蒋思虞本来是原著作者,现在又进组当了编剧,顾颖现在是她的直接上级,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跟她撕破脸?

    “我恨顾颖。”

    蒋思虞语气很轻,但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尹忆初跟贺臣皱眉:

    “从我进组起,这三个月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改剧本。”

    “从白天到深夜,一直。”

    “剧组所有人,导演、演员、经纪人,每一个人,任何人,都可以要求我改戏。”

    蒋思虞说着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流泪。

    “顾颖的要求永远做不完——人设要讨喜,人物不能有缺陷不能犯错,平均每一集男主角的出镜率要占到多少……”

    说着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住。

    紧接着尹忆初就看到她猛地伸出右手压住头顶,似乎在忍受剧烈的疼痛。

    她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打颤,皱紧的脸庞上唇瓣紧紧地抿着,一下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尹忆初几乎条件反射一样扑过去一把抱住蒋思虞,先用手碰了碰她额头,然后开始用力抚摸她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稳定而有力。

    就像曾经千百次做过一样。

    很快,蒋思虞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尹忆初拍了拍她的背,过了几秒表情正常地坐回椅子上,看起来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贺臣刚刚一直在旁观蒋思虞的状态,已经大概明白到底怎么了,于是也安静地坐在一边,给蒋思虞留出了恢复的时间。

    片刻后,脸色恢复正常的蒋思虞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对尹忆初恨声道,“只要能恶心顾颖,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现在真的万分后悔一时冲动签了影视化的合同。

    这本书承载着她年少时期最深挚的意难平,对她而言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她这段时间一直反复告诫自己,她并不是平台里的头部作者,她的书能够被影视化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好好把尾款拿到手最重要,其他的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日复一日地处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蒋思虞真的没有一分钟不在痛苦。

    事情的发展有些离奇,贺臣也不开口,尹忆初只好看向蒋思虞:

    “是这样……你先冷静一下,这个事比较冒险,而且顾颖毕竟……”

    “不用劝我了。”

    蒋思虞仰着脖子,用一种超乎寻常冷静的目光审视着窗外的夕阳。

    然后她没什么情绪地补了一句,“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片刻后,蒋思虞皱着眉问:“你想搞主题曲征稿?”

    听尹忆初的计划之前,她脑洞开得很大,各种宫斗权谋轮着来了一遍,连套个麻袋把顾颖揍一顿都想到了,结果没想到这个计划竟然如此“磊落”,堪称阳谋中的阳谋。

    “是。”

    “我想把我的词交给你,由你发起《最佳辩手》小说的主题曲demo征集。”

    “你设定截止时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并且每个人都能为自己最喜欢的demo投票。”

    蒋思虞沉默了片刻,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刚刚那些情绪就像面具似的在这一刻彻底剥落了。

    “可是我现在流量不大。”

    她语气也很平静,或者说是一种绝望的死寂:“你怎么能保证这个活动足以让平台改变选择呢?”

    “而且我是说万一……万一没人愿意参加呢?”

    说完蒋思虞就垂下头,短发掩盖了她的面容。

    如果你的才华像我一样被无视、被□□、被践踏,你真的能从容地接受吗?

    尹忆初一点也没被冒犯,她没所谓地耸肩,“我哪能保证让平台改变选择啊,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想再最后尝试一次。”

    “有人跟我说,这部剧的成败决定其实在观众而非顾颖或凯源的手里。那么,如果顾颖不认可我的填词,我就把它拿出来,让观众和读者再来评价一次。”

    “我非常喜欢这副词,也非常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我不能不为了它穷尽我所能接受的全部手段。”

    蒋思虞愣愣地抬起头,与正在说话的尹忆初对视。

    此刻她眉眼间多了些令人喜欢的张狂劲儿,看起来跟刚刚温和的状态完全不同。

    她微微仰头,眼睛直视着蒋思虞,轻快地说,“我相信我是值得的,哪怕我最终没能引起什么关注,或者最后平台没有选择我,我也不后悔。”

    说完她看向神色震惊的蒋思虞:

    “你也是。《最佳辩手》就是很棒。”

    “你要相信你自己。”

    -

    《最佳辩手》临近大结局,蒋思虞作为编剧不能出来太久,所以他们商量完之后她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咖啡厅里又剩下尹忆初和贺臣两个人。

    尹忆初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嘉悦和曹宇,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视线。

    她猛地抬头,咖啡馆没有其他的客人,服务员缩在柜台后面玩手机,昏黄的咖啡馆空空荡荡,只有面前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看着自己。

    尹忆初全身不受控制激灵一下。

    大哥你有事吗?

    这是什么刺客的眼神。

    她跟对面的行为艺术狐尼克沉默对视了一会儿,贺臣避开了她的视线,问:

    “你为什么填词呢?”

    “嗯?”

    这算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吃饭呢?

    “我是说”,贺臣想了想换了问法,“你从前说相当作家,后来为什么没有坚持,反而去填词了呢?”

    尹忆初看了看贺臣,没有立刻回答。

    她觉得贺臣此刻的状态也有点奇怪。

    回想起来,这人从遇见她第一面就不开心。

    后来遛狗那天一个人等在拐角,表情沉郁顿挫,跟那马上要写《资本论》的马克思似的……最后虽然莫名其妙笑了几声,那个笑容也像蒙了层灰。

    而且刚刚他对蒋思虞的状态一点惊讶也没有,简直像是司空见惯似的,这种平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她想了想,开口说,“我有个发小。”

    “高中的时候,她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贺臣惊讶地抬头。

    尹忆初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很轻地说:

    “我们当时都没发现……因为她太开朗了。”

    “简直跟个谐星似的。”

    她笑了一下,语气怀念,“她还很会安慰人……我们有不开心的事都喜欢找她。”

    “其实根本也不需要她安慰,因为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觉得整个人都很温暖。”

    “所以当时知道她……”

    “我们都不信。”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贺臣。

    “我填词也是因为她。”

    “那时候她很爱听歌。从前我投稿、比赛,都是她在鼓励我。”

    “她留下的信说……”

    尹忆初声音发颤,她握着咖啡杯,缓缓舒了口气:

    “她说,听我的歌、看我填词,是她这辈子最想活的时候。”

    尹忆初说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但究其根本是因为我喜欢填词。”

    尹忆初说着停了一下,坦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文字工作有很多种,例如电影例如小说,可选的方向其实很多。”

    “比如我以前看电影比听歌多,因为我觉得电影的表达方式很成熟,能够给人一种……设身处地的、代入式的感动。但是电影太贵了,一部电影需要庞大的资金,制作过程冗长、风险也很大,而且只能在影院播放。”

    “但是听歌就不同,它传播媒介多,对时空要求少,跟电影相比几乎算是零成本,但是跟电影的人文关怀几乎是等同的。”

    尹忆初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专注,嘴角微微翘起一个有点俏皮的笑。

    她非常正式地、认真地看着贺臣的眼睛,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喜欢填词,是因为它给人关怀。”

    贺臣在那一瞬间相当震惊。

    其实他问出口的时候并不期待尹忆初给他什么答案,因为他自己就没有答案。

    某种程度上,贺臣属于很少见的“生而知之”的一批人。他从小就知道他要做音乐,这种念头野蛮地生长着,驱使他进入了圈子,最后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音乐人。

    对他来说,喜欢就是喜欢,用不着附加任何理由。

    这些年在选秀节目做导师,也不乏选手说起他们的喜欢。都是很霸道很简单很莫名其妙得有道理,但现在想来,往往……失于理性。

    就像小孩子一样,是幼稚的、任性的、不懂得珍惜的喜欢。

    那么这样的喜欢很多时候会仅仅流于表面。

    无缘无故的喜欢,同样也能够无缘无故,甚至随随便便地讨厌。

    也就是在刚刚,贺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些天下意识地接近尹忆初,到底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看着对面女孩轻松又笃定的笑容,贺臣一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是他很久没体会过的,对创作执着但理性的喜欢。

    从进圈起,朝不保夕的感觉让他一直敬业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可时间一天天经过,他的初心却随着日复一日的委曲求全消磨了。

    虽然迄今为止,他仍然能说他爱舞台、爱创作,可他这一两年已经很少有“感到非写不可”的时刻。

    他从前甚至没有意识到。直到遇见尹忆初。

    她并不追星,只是根据他的demo认出了他,在她眼里他固然是顶流,但更多的是跟她一样的创作者。

    “他妈的!”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尹忆初突然暴躁地往后一躺。

    贺臣吓了一跳,“怎……么了?”

    尹忆初面无表情,“吹牛逼吹得缺氧了,缓一缓。”

    贺臣没忍住笑了一声,“吹得很好,我有被鼓舞到。”

    “不是”,尹忆初一个鲤鱼打挺又从椅子上弹起来,“我刚刚还跟蒋思虞说要相信自己,但我真的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贺臣看着尹忆初浑身炸毛的样子有点好笑,“你觉得哪里不靠谱?”

    “……哪都不靠谱!”

    尹忆初有点泄气,“这事儿简直没一环能保证。”

    贺臣看了看尹忆初皱起来的脸,突然伸手把脸上狐尼克的面具摘了。

    尹忆初愣了一下,顿时就急了,“别别别,干嘛啊你有话好说?”

    不要突然揭露自己的真面目。

    “我们打个赌?”

    贺臣说话时神态很轻松,看她的眼神却很认真。

    他的睫毛很纤长,是那种美妆博主会很羡慕的仙子毛,看她时微微颤动,真的像蝴蝶在振翅。尹忆初觉得自己可能恍惚了几秒才开口,“……打赌?”

    “就赌你一定能赢。”

    对面坐着的贺臣语气听起来比她还拽。

    “要是我赢了,请你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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