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空青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喉头如刀割,撕裂般的疼痛。
忽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突然被锁进一个温暖湿润的怀抱里。
青年缩紧了双臂,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声音低哑,沉沉说道:“阿青。”
已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柴空青恍惚了一瞬,随后就听到池列星近乎乞求道:
“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克制不住地在她的颈间蹭了蹭脸,脸上的青茬蹭得她有些痒痒,就像一只大型犬在跟主人撒娇亲昵。
“阿青,阿青……”池列星在她耳边喃喃私语,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对她的爱称。
她听得几乎要软了骨头。
柴空青费力地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别叫了。”
她声音沙哑难听如拉木锯。
池列星毫不在意,反而一副很是欣喜的模样,目光亮晶晶的。
柴空青想起自己先前在水下的天人交战,面对池列星很是心虚,她不禁撇开了眼,不敢同他对视。
“阿青,你想喝水吗?”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像哄小孩那般摇了摇,柴空青竟有些受不了他这番粘腻模样,不禁脸红。
她轻轻点头,似是得到回应,他立马兴奋起来。
他把她往旁边一放,一下子跳起来,似乎是要给柴空青拿水去。
趁他转过身,柴空青暗自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微烫的脸颊,想要从美色中清醒过来。
突然“扑通”一声,眼前青年轰然倒地。
柴空青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他身边查看情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柴空青伸手一摸青年的额头,如火中栗般滚烫灼手。
原来他不知何时发起高烧了。
此时青年满面大汗,浑身玉白的皮色已经透出淡淡粉红,双眸紧闭,薄唇不自觉抿起。
柴空青这下才知道他为何是那副粘人亲密的模样,看来是已经被烧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叹了口气,上前试图将他扶起找个地方靠着,然而自己将将醒来,身体甚是虚弱,根本没有能力拖动他一个成年男子。
几番尝试依旧失败,她只好放弃,一屁股在原地坐下。
这时候柴空青只好观察起周围,四处看看有什么能够提供帮助的工具。
这里很明显是一处暗室,四周皆由天然石壁构成,连着一条长长的不见尽头的黑暗走廊。
而暗室中唯一的光源是嵌入石壁的火把和零星几个蜡烛。
其中竟然还有起居所需的石床,这正是柴空青刚刚醒来的地方,角落里还有部分装着奇怪陶罐的木架。
她环视一周,看到石桌上摆了一杯茶水,床上地上都很凌乱,摆满了不知从何翻出来的干燥衣物和书籍。
显然是池列星乱翻的。
看来他直到自己醒来才完全放心倒下。
想明白这一点,柴空青脑袋一空,瞬间不知作何反应,心中蔓延起酸涩复杂的情绪。
“阿嚏。”
不知从何而来一阵微风,吹得她身上一凉,柴空青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落水时的衣裳。
她转头看了一眼池列星,见他也是浑身湿透,不禁无奈。
没想到烧昏头了还这么墨守成规。
她在心里腹诽。
就在柴空青准备蹲下身先给病患换下湿衣服时,她突然听到从那黑暗走廊里传来奇怪的细微声响。
柴空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把目光投向长廊深远处,额头冷汗如豆大,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上。
长廊尽头仍然是一片漆黑,恍如无物,这种黑暗反倒更能引人探究,不一会儿,声响便消失了。
柴空青不敢松懈,她竖起耳朵,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
不知过了许久,长廊里传来水滴掉落的滴答声,她肩头一松,长舒了一口气。
这暗室隐隐有些潮气,说不定是修建在湖底,她二人不知是怎么被那湖中暗流冲到此处的,有水流声也是意料之中。
她先是给两人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在掀开青年衣襟的那一刻,柴空青手一顿,显然有些犹豫。
但很快她就放下那些无谓的纠结,毕竟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了,有什么好羞涩的。
随后她伸手探了探池列星滚烫的额头,眉头紧皱,再这么烧下去,怕是人都要烧傻了。
她神情纠结,最后还是从自己湿透的衣兜的翻出了没有被水流冲走的银针,下了决心。
……
“店家,你这防具这么卖这么贵啊?”
一众商贩的吵闹声中,少女清亮高亢的责怪声格外引人注目。
池列星站在人流边缘,站姿如松如柏,闻言他眼波微动,不自觉看向远处。
这里是苏州城,来往游侠常在这里摆摊贩卖,赚个行路盘缠,他奉师门命令来此维护市场交易治安。
此时正是早春,微风料峭吹人醒,护城河畔杨柳依依,如珠帘垂落,他与她隔着一条小河,遥遥望去,只能从绒绒绿茵中,看见个玲珑娇小的背影。
小贩被她突然间的高声惊得一跳,两个人又就价格比划半天,争执得热火朝天。
似是她比了个手势,那小贩立刻发出一声怪叫:“五两?哪有这么砍价的,我这装备至少十两!”
那少女也不是个容易被人糊弄的角色,听罢转身作势就要走,嘴里还不忘大声宣扬:“他这个装备还只是个金品,居然好意思卖玉品的价格,新人都避雷这家店啊!id叫……”
直到那小贩快步追上她,她这才闭嘴。
二人达成交易后,她抱着包裹蹦蹦跳跳地走了,独留那小贩在原地脸都皱成了一团。
目睹了这一切的池列星,不禁弯了弯嘴角。
后来他常常在这个市集里碰上她,有时候她在跟人讨价还价,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他也觉得分外新奇可爱;有时候她也会摆摊卖一些廉价的稻谷草药,一捆捆售卖,还搭了个什么“大甩卖”“批发价”的牌子。
似乎每次遇上她时,池列星便会听到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词汇,可他潜意识里也懒得深究。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盼着她常来,或许是站岗的日子太过无聊乏味,也或许是过去的生活太过平淡如水。
苏州城的主色调时黑白灰,黛色屋瓦如一簇簇黑云,素白的墙壁一尘不染,一眼望去,恍若整个人间都浸润了水墨画色。
这天直到夕阳横斜,市集散场,人群稀稀拉拉,她都没有来。
池列星频频朝河对岸投去目光,有些心不在焉。
“嘿!”
猛然间被人一撞,池列星吓得一激灵,他下意识拔剑出鞘。
宝剑锋芒毕露,在阳光下闪着灼灼华光,银白剑身清晰地倒映出少女娇艳的容颜。
于空中飘荡的,纷纷落下的几缕青丝间,二人目光交汇,双双愣住。
橘黄色的霞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恍若闯进着黑白人间的一抹亮色,骤然点亮了他的整片夜空。
远处阵阵锣鼓声,提醒着人们已收市时分,他才如梦初醒,连连后退,抱拳行礼。
“得罪,是某失礼了。”池列星看着青石板上的散落的发丝,心里暗想,女孩子都很看重自己的头发吧。
这么想着,池列星心中越发愧疚。
正当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来做条件赔罪时,突然被塞了满怀。
池列星满头雾水,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东西,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礼物,眼前的小姑娘把东西塞他怀里后,嘴上却嘟嘟囔囔:
“不对啊,都送了这么多了,怎么好感度还是不涨啊?”
池列星不解,好感度是什么东西?
“这位姑娘……”他刚说话,就见眼前人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她叽叽喳喳地打断他:“你就是池列星吧?初次见面,还没有介绍我自己,你叫我空青就好……”
“池列星!池列星?”
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他,两种声音重合在一起,仿若从时光尽头传来悠远的鸣声。
池列星猛然睁开眼。
眼前烛火昏昏,头顶是一片黑色石壁,刚从江南流水的温软梦境中苏醒,池列星落差感极大,心里空落落的。
他闭了闭眼,心里还不愿醒来。
突然有人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纳闷地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烧都退了,怎么还醒不过来?”
是柴空青。
听出来是她的声音,他心里的空落瞬间就被填满了,好像被塞了一团软乎乎的棉花,温暖又惬意。
可不多时,先前发热,脑袋昏沉时的画面突然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浮现。
池列星顿时咬紧牙关,脸上不自知地蒸腾起热意。
他怎么,怎么好意思那般行事的?
想起自己黏黏糊糊的行为,池列星脸上的热意又上一层。
而看在柴空青眼里,却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人突然间又脸色绯红,把她吓了一大跳,顿时就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医术不精。
柴空青有些心虚地再探了探他的额头,准备故技重施。
突然间大拇指传来轻微刺痛,正在暗自羞愧的池列星眉头一皱,疑惑浮上心头,她在干嘛?
池列星睁开眼,正好与一脸无辜的柴空青对上,“诶呀,你醒了呀?”
见他醒来,柴空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手上的东西收到身后,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青年凝望着自己大拇指潺潺冒出的血珠,久久失语。
柴空青见状,立马掏出棉花堵住那冒血的伤口。
“你在干嘛?”池列星问。
少女讪讪一笑,“我以为你又发热不醒了,在给你治疗呢!”
他举了举自己的手,把裹着棉花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有这样治疗的吗?”
她双手一插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当然有,这是针灸,你读点医书的话就知道!”
被人质疑,她有些不开心地努了努嘴,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般憨厚可爱,池列星看得心痒痒,不禁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二人皆是一愣,池列星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过分亲密了。
这样亲昵地玩笑打闹,突然间掀开了二人记忆的帷幔,他小心翼翼地抖落着那些亲密时光,避免它们蒙蔽了自己的理智。
池列星对自己说,你忘了那三年的不告而别吗?
相逢以来,每当见她一面,他就不断地在心里拷问自己这句话,而此时二人于湖水中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原先坚定的心狠与不信任,已经摇摇欲坠。
他就像站在斜面高台上,无法抗拒地向她的温柔海坠落。
柴空青也是隐隐不自在,她默默起身,假装无事发生地转去到处观察。
随后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她听得他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