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空青在村里没等多久,池列星便领着阿玉回来了,而阿玉怀里正抱着被打晕的柴素练。
她忙里忙外地为柴素练解完蛊毒,好在柴素练中的并不是先前耸人听闻的蝴蝶蛊,只是普通的蛊偶,她很快就幽幽转醒,神智清明,身体并无大碍。
姐妹俩行囊里带着不少解蛊毒的常备药引,眼见着柴素练无碍,便忙不迭地为后山中被发现的蛊偶弟子们解蛊。
奇怪的是,除了许江云,其余人中的蛊毒都是普通的蛊偶。
天色将明之时,池列星拉住了忙活了大半宿的柴空青,神色不明地问道:“我师弟的武功,真的回不来吗?”
柴空青顶着两个熊猫眼,打了个哈欠,“遇到这种邪门的东西,能保住命都不错了。”说罢,她拂开他的手,转身继续忙活着。
中蛊弟子不下数十个,在场众人中唯有她最懂蛊毒,而柴素练虽是玄女宗人,但一向是门中武力值担当,对蛊毒的了解也浅尝辄止。
故而她这个半吊子拉着另一个懵懂小白,要给这么多人解蛊,真是一桩大难事。
在二人的忙碌之下,很快各个弟子们都醒了过来,一时间都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狭小的村长屋子里挤满了人,显得臃肿极了。
刚睡醒,揉着眼睛的陈圆娘正来主屋找父亲,脚还未踏进门槛,便被眼前这热闹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柴空青眼尖将她拉到一边,“圆娘怎么来了?”
陈圆娘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熟悉喜爱的大姐姐,惶恐不安被冲淡了些,她乖乖地跟着柴空青来到角落中。
“大姐姐,我是来找我阿爹的。”闻言,她仰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来找陈德的。
柴空青闻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是好,难道要将陈德的死亡直接告诉圆娘吗?
她还那么小,就要让她明白山神祭祀的血腥与残忍吗?
如果告诉圆娘了,让她以后怎么面对那些村民,那些平日里她亲切无比的叔伯,竟想让她去白白送命。
柴空青思绪翻涌,千万种话语堵塞在喉头,最终她还是没能开口。
她有些难过地将小女孩搂进自己的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难以掩饰的复杂神情,“你阿爹决定带着村里人搬出这里,他已经先去开路了。”
“圆娘愿意出去生活吗?”柴空青安抚地拍拍女孩的小脑袋。
陈圆娘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阿爹在外面等我吗?”
柴空青不答话。
陈圆娘似乎从她的沉默中读明白了什么。
女孩的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湿润了泛着尘土的地面,“我听到阿爹要用大姐姐代替我去当新娘子。”
柴空青闻言惊讶,陈圆娘拉住她的手,继续说:“阿爹舍不得我离家作新娘,才让大姐姐去的,他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女孩言语真切恳求,她听得心里一颤。
脑海中陈德冷漠旁观的模样同眼前圆娘红着眼眶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柴空青心情复杂,她蹲下身,与陈圆娘平视。
“你阿爹死了。”
既然陈圆娘知道这事,柴空青也不愿再用劣质的谎言欺骗她。
闻言,圆娘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她正要哭啼起来时,柴空青再度开口:“他办了错事,失足掉进了湖里,他是不是一直希望能带着大家一起出去生活?”
“等雾气散了,我们愿意护送大家到我门派管辖内生活。”
若不是环境恶劣难以生存,陈家村的村民想来也不会将自己的孩子作为实验品交换给陈江离,以此来获得生活来源。
她不想让陈家村日后再出现山神祭祀的悲剧,故而提出了想法。
可年纪小小的陈圆娘哪明白,她一把挥开了柴空青的手,“是不是你们杀了阿爹?”
她用柴空青从来没有见过的,绝望而痛苦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就不该好心提醒那个池少侠!”
柴空青愕然地看她跑出了村长屋,此时天已大亮,村民早已从睡梦中苏醒,有一个面目和善的大婶拦住了哭闹着跑叫的陈圆娘,两人交头接耳。
不能让村民发现自己!
柴空青突然想起这一茬,立即转身回屋,然而为时已晚。
那个大婶认出来她是山神新娘,立刻大声呼喊起来:“山神新娘逃出来了,不祥之兆啊!”
周围村人闻声也纷纷赶来,有的刚从床铺里爬下来,骂骂咧咧地拿着农具充作武器向村长屋子聚集过来。
而这边池列星等人也听到声响,好在两个门派弟子业已清醒过来,众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
池列星背上仍在昏迷之中的许江云,临走前吩咐众弟子:“不要伤害村人性命。”
一行人跟村民且战且退,好在各个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很快便走到了花海边缘。
眼见着即将离开此处,柴空青突然拉住了柴素练:“有火折子吗?”
柴素练点点头,从行囊里翻出来火折子递给她,柴空青接过,一把点燃了整片花海。
池列星感受到身后的灼灼热意,回头一瞧——
那片血红色的,不详意味浓厚的花海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烧殆尽,赶后的村民被这一幕惊骇到,烈火成了一睹拦截追兵的围墙,将众人同村民们隔开。
这种毒花,确实是烧了比较好。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一个弟子突然惊愕地大叫出声。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些本来被烈火拦住堵截的村民看到这一幕,却神情惊骇疯癫,各个奋不顾身地往火里扑。
在扑进烈火中的那一瞬,村民们却化作了一只只散发着淡紫色荧光的蝴蝶,朝着天空飞去,很快就如柴池二人先前所见,变成了一阵淡紫色的烟尘。
众人看着眼前诡谲绮丽,又不可思议的一幕,纷纷僵住了脚步,伫立原地,久久不得语。
池列星将目光投向柴空青,她默默点头,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这些村民可能已经被蝴蝶蛊掏空了身子。
他们是承载蛊的器具,早已不是活人了。
池列星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背上的许江云,心中沉重。
“走吧,还看什么。”
他冷硬着开口,昆仑派众人原本被这一幕骇得说不出话来,却见大师兄如此肃冷,顿时噤若寒蝉,缩着头跟在他身后离开。
昆仑派的弟子离开,柴空青自然也该带着玄女宗弟子走人,可没走多久,她突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发现身边没了人影的柴素练回头,看见她面对着火海发愣。
柴素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烈火后,站着一个小姑娘,她面色惨白,看着前仆后继,恍若魔怔地扑到火海里救花,最后又化作蝴蝶的村人,眼神恍惚而痛苦。
柴空青隔着火海,与她遥遥对上眼。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还不走吗?”
从对方手心传来热度,柴空青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手脚冰凉。
她抬头,看见柴素练关切的目光,强撑着笑了笑,“走吧。”
正要离开时,她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从腰间解下了什么,放在地上。
人们熙熙攘攘地离去,不知何时,陈圆娘身边空无一人。
平日里亲近的叔伯阿姨,都随着烈火而去,身后的小村庄一如往昔,此时阳光正好,洒落在乡间小道上,路旁屋舍俨然,草木青青,一派安静祥和。
唯有她面前那一片昔日明艳的火红花海,被广阔的灰黑色取而代之。
被烈火燃烧殆尽的罪孽刺痛了她,泪水夺眶而出,陈圆娘失神地踏过熄灭了的火墙,走着走着,突然踢到了什么。
她蹲下来,将那锦囊打开,里面银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沉甸甸的。
……
“阿姊。”
落后的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大部队。
这时,柴素练突然叫住了她。
柴空青回过头,“怎么了?”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带回门派。”柴素练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闪烁不定的目光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忍与柔软。
柴空青看着她如湖水一般澄澈明亮的黑眸,半晌,嘴角绽开一抹浅淡的微笑:“素练也会心软啊。”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向冷静淡漠的天才少女撇开了脸,不与一脸欣慰的姐姐对视。
“她父亲和同村人的死,终究与我们脱不开关系。”
“我不敢把圆娘带回去,怕会给大家带来祸事。”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害了一门派的人。
这虽然是个游戏世界……
但他们也是真实活着的,至少在这里是鲜活的。
想起女孩填满怨恨的执念眼神,柴空青的心仿佛被针扎,细细密密的疼,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叹道:“我相信圆娘能照顾好自己的。”
“江湖这么大,她终归要自己一个人生活。”
她说着这话,眼神也略有些萧索,想起了穿越前自己独身一人生活在外的时光。
柴素练默不作声地看着姐姐感叹,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身上的落寞之气,心中迷惑不解。
她阿姊前半生虽呆呆傻傻不知世事,但总归是在热闹纷繁的门派里长大,怎么会有这般感慨?
柴素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人,样貌仍是自己那个照顾多年,熟悉不已的姐姐没错。
不待她多思,大部队前方突然传来喧闹呵斥声,二人一愣,急急忙忙上前查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昆仑派弟子,如今各个腰间利刃出鞘,神情紧张而肃穆,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而拦住他们的是一队身着黑紫色衣袍的武林人士,为首老者鬓须皆白,鹤发鸡皮,虽身着黑袍,却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双方横在路中央,互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时,柴空青认出来为首老者的身份,眼神一亮,她冲着他挥挥手:“安叔!安叔!”
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生怕他看不见自己,在一丛丛人群背后蹦蹦跳跳。
双方人马凝结僵持的氛围也在柴空青这话以后烟消云散。
被她唤作“安叔”的老者,看到她,面容渐渐柔和,皱纹如同被抚平的水波纹一般消失,他带着疼爱而慈祥的柔和声音道:“是少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