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胜

    夜火阑珊,万籁俱寂。

    来人刻意压低帽檐,步伐紧凑地走在甬道上,见城门被若干精壮侍卫把守着,遂连忙掩了花灯,躲在假山后凝望。

    “高公公。”

    男子浑厚而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顿时吓了高平一身冷汗,朝后一看,原来是林邵白负坚执锐地正盯着他。

    “哎呀小林将军,吓坏了我。”

    “东西呢,我在城楼看那人来了有一会了。”林邵白心下不安,顾不得寒暄,连忙催促道。

    高平从怀中掏出来那个木匣,却不肯交到林邵白手上,他欠身说道:“烦小林将军再通融通融,让我出去和家人说句话。”

    林邵白沉吟,说道:“快去快回,出了事我没法替你担着。”

    高平连连称是,林邵白也不再为难,让开了去路,走到城门前对着几个看守的叮嘱了一番,诸人便列队散去了。

    高平不敢延误,侧身溜出了城。只半刻钟的时辰,他就匆匆地赶了回来,对着林邵白三拜五谢个不停。

    “公公莫再谢了,快行离去吧,一会巡逻的就要回来了。”

    闻言,高平深躬告别,谁知刚悄声退至假山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声音粗旷有力,却又几分耳熟。高平凝神屏气,不敢回望确认,只拼命地做到身体与假山严丝合缝,生怕落了马脚。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来人的剑鞘与盔甲碰击发出的清脆声让高平如鲠在喉,没几步便走得他汗流浃背,手麻腿颤。

    “裴首领。”

    这临门一脚,林邵白出现了。

    裴毅审视着他,说道:“你怎么一人在这,其他人呢?”

    “末将遣他们去巡视了。”林邵白语气不甚自然。

    “这个时辰巡视?适才有人影一闪而过,可是与你有关?”裴毅边说着,边仔细打量着,见他眼神飘忽,心中了然几分,继而喝道,“你是我手下带出来的兵,休想搪塞我,快如实招来。”

    高平听到这,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捱不过去了,这裴毅可是荀柏手下亲卫,堂堂禁卫军首领,若被他揪出来定是要给陛下添上许多麻烦。他颤颤巍巍地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将刀尖死死地抵住自己喉咙。

    死无对证,再为陛下争一份余地吧。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林邵白言之凿凿道:“末将一时贪财,收了小宫女的银子,许她乔扮男装出宫与情郎幽会。实在罪该万死,请大人网开一面,饶恕小将一命。”

    “你很缺钱吗?”

    裴毅环臂抱胸,狐疑地盯着林邵白。

    见林邵白有相助拖延之意,高平暗中松了口气,连忙收了刃,悄声匍匐在地,他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要挪出这个是非之地,好在不过数米便是翠湖,水荷遮蔽,是个藏身的好去处,顾不得秋凉水寒,他捏着鼻子轻声溺了进去。

    而这一切,被林邵白全然尽收了眼底,却又恰好躲过了裴毅的眼睛。

    “末将家境贫寒,双亲俱亡,家母生前诊治抓药的盘缠尚且是借来的,虽有幸蒙主上垂怜,给了这校尉差事,可要在这城中安家立业,靠这点俸禄还是杯水车薪。所以,末将才斗胆…”

    话还没说完,便听裴毅冷哼一声,绕进了假山后面,要抓他个人赃俱获,谁知山后空无一人,仅有一盏熄了火的花灯落在地上。

    “您看,是六尚局所制的花灯,末将不敢欺瞒首领。”林邵白为人缜密,特意让高平持了六尚局的灯来,这才好在裴毅眼皮下来了一招金蝉脱壳,又演了一出偷梁换柱。

    “即便如此,你这也是革职流放的大罪,你说你,好端端地惹这麻烦干嘛?”

    “末将…末将糊涂…”林邵白哽咽道。

    “罢了,念你初犯,去狱教司就说你监军失察,领三十廷杖。若还敢有下次,本将必启奏宰相,要了你性命。”

    裴毅与林邵白结识多年,视他为兄弟,多有偏爱,常在他人面前夸赞其有浩然之气,且他统领禁卫多年,深谙朝廷人情疏通之道,见林邵白所言不虚,心中已然松了口,先前只是因律再苛责几句罢了。

    林邵白不可置信的抬头,只廷杖三十,已然是天大的照拂了。他含泪跪地,拱手道:

    “小弟,多谢裴兄。”

    高平潜了好久,才听到裴毅渐行渐远,他挣扎地游上岸,趁着夜色昏暗,一路疾跑回了荣安殿,不成想一进门便见全忠在院中洒扫。

    “高公公,你这湿漉漉的,去哪里了。”全忠假意关心道。

    “陛下今日疲乏,吩咐我去钟宁宫给太后进炷香,结果一个没走稳失足落了水。”

    “公公可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怎还有如此糊涂的时候,掉的是宫里的河还是湖啊,天凉了,公公莫要为了这点差事受了寒。”全忠察觉异样,环绕着他上下打量,吓得高平连连退却。

    这全忠奉宰相之命对宋廷禛的饮食起居已窥探了多年,平日里酷爱行帘窥壁听的勾当,高平无意与他发生冲突,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赔笑道:

    “果然,什么事儿逃不过全公公眼睛。你知我向来胆小,最恼的就是黑灯瞎火的去给死人烧香。”高平刻意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所以我故意在去的路上跌了水,好在陛下眼前求个说法,公公好心,可别跟陛下说呀。”

    全忠掂了掂银子分量,甚至满意,讥笑道:“这满宫里,也就是你脑子不灵光,还真就这么听他的话。”

    说罢,就捡了扫具哼着小曲儿回房去了。

    宋廷禛立在窗前,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他恨的咬牙切齿,却不能闯出殿去给小小宦官一个教训。

    他蹙眉长叹了一声,恰被刚进门的高平听到,高平轻声说道:“陛下,奴才回来了,事情办得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宋廷禛不言,拿起榻上的斗篷扔到高平怀里,又坐下拍了拍地上的绒团,示意他坐过来。

    “若被旁人瞧见了,又要训斥陛下不懂规矩了。”

    “无妨,给你留了羹汤和燕窝,趁热喝了吧。”宋廷禛将食盘推向他,又见其一副可怜巴巴的落汤鸡模样,问道,“什么地方出了差池?”

    “奴才要回来的时候,差点被裴大首领逮到,幸而无事…”

    “怎么没事的?”

    高平嚼着桂圆,囫囵说道:“说来也怪,小林将军纵然谦和,但终究无甚交情,他肯为了我们行个方便已是万幸。可今日若非他舍命相救,只怕奴才真的没命回来了。”

    听完来龙去脉,宋廷禛也觉摸不到头脑,他不信这世上会有平白无故的好意,但眼下查无可查,他只能暂且当之是侥幸。

    “陛下宽心,奴才已叮嘱弟弟,快马加鞭想来十日八日的便到了。”

    “但愿能在大婚前见到戚将军吧,还不知荀柏要朕娶个什么千金大小姐来供奉着,若是个容不得沙子的,将军便是来了,朕也没有机会召见他。”

    说罢,门外便传来全忠的声音,吓得高平连忙起身候在一旁。

    “何事啊,朕都要歇息了。”

    “钦天监的赵大人入宫求见。”

    钦天监的赵哲?这么晚了,何事如此紧簇。

    还不等宋廷禛开口,那全忠猴急抓腮似的又在门外显眼,称赵大人是奉宰相急令才来求见的,气的宋廷禛拂袖起身,还是高平尚且冷静,忙应道:“宣赵大人觐见——”

    赵哲欠身进殿,松垮地欲要行礼。

    宋廷禛不愿再惹气受,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这么晚了,赵大人何事啊?”

    “奉宰相急令,钦天监查了黄历,看了天象,发现三日以后,九月初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宰相听闻,当即下令准陛下与相府小姐三日后完婚。”

    宋廷禛骤然起身,一口闷气没提上来险些晕厥,还好被高平搀住了,这才没闹了笑话。

    “三日后。宰相这么急吗?”

    “宰相也是为了陛下考量。”

    “钦天监可知是哪位小姐?”被通知了成婚,被通知了时辰,总该告诉他谁是新娘子吧。

    “臣不知,但出身相府,想来必是这世上不可多得好女…”

    见赵哲要好一番吹嘘奉承,宋廷禛连连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朕也是随口一问,赵大人不必如此认真。你退下吧,朕都知道了。”

    “是,臣告退。”赵哲深夜赶工,也是乏得很,打着哈欠就退下了。

    宋廷禛一时语噎,突如其来的婚事将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荀柏居心叵测的嫁女无非就是为了把耳目安插到他枕边。现下密信刚刚启程,怎么算,时日总是不够的。

    他瘫坐在榻上,扶额出神。

    苍天如此锉磨他,是真的要他回天乏术吗,不,不能,不可以。

    十年风雨都挺过来了,他既然活着,就不能束手就擒。

    “那事,如何。”

    “后日寅时,以五钱为号,跟着贩菜车从临门进来。”

    宋廷禛仰身倒在榻上,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警告他人。

    “天降大任于斯人,吾命在吾不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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