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亲

    夜渐消散,昼色未起。

    “快点,后面的,少磨磨蹭蹭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误了事老子要了你的脑袋。”

    一行粗衣装扮的人排着队伍,拉着骡车,向御膳后厨徐徐前行,跟车的伙计对这宫人的叫骂声早已司空见惯,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只是默默地拉紧了牲口的缰绳。

    “呦,高公公,别来无恙呀,什么风儿这个点把您给吹来了。”御膳总管人送外号王胖子,瞧见高平走来,推搡打趣道。

    高平瘦弱,哪经得住这力气,踉跄了几下,差点没站稳。

    “看来我这御膳房的手艺还得精进呢,连高公公这等御前侍候的人都吃不好,受不住这几把子力气。”王胖子咂舌讥笑。

    高平白了一眼,懒得搭理,清了清喉说道:“前些时日陛下设宴款待宰相,宴上吃了道鱼,二位主上都觉不似先前鲜美,想来是御膳房懈怠了,以次充好,特命来我瞧瞧这御膳房平日里是怎么给贵人们备菜的。”

    高平说的有鼻子有眼,吓得王胖子不敢造次,连忙上前赔笑道:“公公你看看,我这用的都是市面最新鲜最紧俏的食材,借我八个胆儿也不敢糊弄主子呀。”

    “是不是新鲜的,我看看便知。”高平得意洋洋的,对此时跟在屁股后面赔笑奉承的王胖子置之不理。

    “你这猪肉,若卤了来吃要放多少配料啊?”

    “这得看看公公您卤多少肉呀。”

    “这鱼呢,陛下喜辣,放多少辣椒合适?”

    “这..小的只是个捕鱼的,对烹饪不甚了解..”

    一连问了几个小贩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御膳房向来扎堆采买,这一下涌进来了二十几个摊贩,若再一一问下去怕是要露了马脚。正踌躇之际,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小门户人家烹饪,对调味不甚讲究,只求个肚圆。可若是宫里的贵人用膳,调味可不敢马虎,盐巴花椒辣椒缺一不可。”

    高平心生窃喜,试探道:“那是要多少?”

    “五钱。”

    “大胆刁民!你个卖菜的在这穷显摆什么?再胆敢多说一句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王胖子在商贩跟前耀武扬威惯了,今日高平突来压了他一头,一肚子的歪火没处发泄,正碰见个露头的,扬起拂尘狠抽了那人几下。

    高平上前拦阻,趁乱在菜筐的遮掩下悄声接过男子递上来的纸包,藏在了袖口。

    “王公公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御膳房敬业尽责,今日我既瞧见了便不会再去陛下面前多嘴,你好好当你的差吧,我先回了。”

    王胖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为其引路,说道:“那就多谢高公公美言了,公公请。”

    高平摆了摆手自行离去了,完全没听到王胖子在身后冲他叫骂了句:“呸,狗东西!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主子,跟爷在这装蒜,早晚有你的好果子吃!”

    只一夜的功夫,小皇帝迎娶宰相之女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东荣的大街小巷,百姓因这桩国喜而纷纷在腰间佩戴朱红,以图吉祥喜庆之意。

    相府里,姜氏在回廊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手里的帕子被紧揉成了一团,算着时辰,这主君也该下朝了。

    “姜姨娘,宰相怕是在肖姨娘那安置了,您还是请回吧。”小厮一脸不耐烦,生怕沾染了这不得宠的姨娘晦气。

    “我实在是有要事询问主君,望几位小哥多担待些。”姜氏边说着,取下了腕上唯一的银手镯,塞到了小厮手里,“请几个小哥儿喝茶。”

    小厮掂了掂分量,换了副嘴脸道:“有劳姨娘了。”

    “姨娘!姨娘!”宝珠气喘吁吁地从园外跑进来,说道:“宰相已经到了府,马上就要回房了。”

    闻言,姜氏连忙抻了抻衣衫,抚摸了下头上可怜的几株发饰,刚理完便见荀柏大步流星地走来。

    “主君。”姜氏侧身行礼。

    “有事?”荀柏明知故问,见姜氏开口又打断,“进来吧。”

    姜氏低头识趣地紧跟了上去,关紧了房门开口问道:“主君,妾听说翎儿不日要被送进宫了?”

    看到荀柏点头承认,姜氏焦急道:“这..这是何时定了这桩婚事?妾竟完全不知,还是今日偶然见下人筹备陪嫁才知晓。”

    荀柏挑眉,不悦道:“本相行事还须向你一妇人知会吗?”

    “不..不是的,妾不是这个意思,妾是因为只有翎儿这么一个女儿,她...”

    “她怎么了?”荀柏蹙眉,表现得极其不耐。

    “翎儿本是庶出,妾又出身寒微,这等出身怎能婚配天子呢?”姜氏泪眼婆娑,她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么多年来府中上等的物件何时向她的翎儿供给过,翎儿吃的用的怕是还没嘉宁贴身丫鬟来的体面,怎么好端端这等婚配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其中,必有他不肯言说的蹊跷。

    “卑贱的你,不是我。她是我的女儿,她就有资格做这个娘娘。”荀柏眼皮都懒得抬,一心把玩着案上的古玩成色。

    见姜氏语噎,又道:“此事已过了明路,没什么可说的。”

    姜氏跪倒在地,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每一颗都像诉说冤屈苦衷的醒木,震地有声。

    荀柏怒喝道:“哭什么?有你这等卑贱的母家,老夫替她搏了这等天家姻亲,已然是她的造化。你少在这徒增晦气!出去!”

    “妾只愿翎儿一生平安。”姜氏抬眼,递了把软刀子过去。

    “她自是会平安。”在荀柏的规划里,若是宋廷禛还算识趣,来日退位后留他条性命,倒也不失为积德行善。

    荀柏总是这样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在他看来姜碧也好,宋廷禛也罢,都是他纵横谋划之中的一颗可用可弃的棋子。习惯了山顶的风景,山脚下人的生死他总是无暇顾及的。

    姜氏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值守的两个小厮见状相视一笑,这姨娘是个拎不清的,不看看自己在府里什么地位,眼巴巴地来自取其辱。

    这时,翎儿听芙清园的丫鬟说姜氏去了前院,因害怕小娘受委屈遂连忙赶来了晖景堂,见姜氏被宝珠搀着掩面哭泣,问道:“小娘,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就见荀柏背着手,从房内出来。

    翎儿连忙行礼,规矩道:“父亲。”

    父亲二字,端庄矜持,知书达礼,颇有荀柏平日最为看重的大家风范,但也因此失了血亲恩情,只有冰冷疏离的阶级划分。后者,就是荀翎儿十七年来与父亲的相处之道。

    荀柏抖抖袖口,说道:“你也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老夫给你寻了门好姻亲。问名,纳吉,下聘,一样不少。”

    翎儿含羞点头,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该多问婚姻之事的。

    “进宫去,做陛下的正宫娘娘。”

    什么?!

    荀翎儿失魂落魄地回了房,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姜氏心疼,在门外轻唤:“翎儿,我再去求求你父亲,让他再想想法子。”

    法子?他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哪肯想法子。

    “小娘,我想自己待一会…”

    翎儿趴在桌上,回想起七岁那年,和自己窝在后厨偷吃的被发现的小男孩,他才九岁,就敢只身冲到一群大人面前,不顾众人拦阻也要救下被责罚的她。

    这样英勇担当的人,怎会被人耻笑怯弱呢?

    她这些年在深宅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总是拼凑不出她想要问题的解答,如今看来,上天是要让她亲身前往问上一问。

    同一时辰的平行线两端,宋廷禛也躲在荣安殿里怔怔出神。清早借着供奉香火,去钟宁宫贪了半日清闲,可宫廷内外四至的张灯结彩,还是将他打回了这个不得已的现实中。

    “陛下,礼部差人送来冕服,请陛下移步太陵阁更衣。”

    见来报的是全忠,宋廷禛道:“高平呢?”

    “近来宫中上下忙碌不堪,内务府更是通宵达旦,宰相吩咐让高公公前去搭把手。”

    未经允准,便私差他的人,宋廷禛不悦极了,偏全忠对此熟视无睹,不断催促他移步偏阁更衣。

    “朕身体不适,让礼部的人进来吧。”宋廷禛起身又坐下,拿起本闲书匆匆翻阅着。

    全忠显得为难,刚想借口推辞却见宋廷禛蹙着眉同时也望着他,压迫与恼怒藏在他那双星眸里,被他的隐忍克制着,若隐若现,汹涌澎湃。

    全忠暗中道怪,可也不敢轻易与他正面冲突,连忙退下请来了礼部,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来了两只箱子,一道儿前来的还有六尚局的尚宫杜若。

    “见过陛下。”一行人松垮地行着礼。

    看到杜若,宋廷禛心里又沉了几分:“免礼吧。”

    “陛下龙体不适可请太医?”杜若率先挑眉问道,见宋廷禛不语,继而说道,“想来是宫人服侍不周了,不如禀了宰相将殿里使唤的尽数裁撤了,换一批可心儿的服侍。”

    宋廷禛知道,是荀柏那老贼担心荣安殿的宫人与他朝夕相处,久而久之生了护主之心,隔三差五寻了借口裁撤调换。

    “夜间多梦,身体疲乏而已,杜大人不必费心了。”见杜若欲张口推托,连忙打断道,“让朕看看冕服,想必甚是精美。”

    礼部闻言将箱中衣服仔细展开,呈现于眼前,只见那冕服上的日月龙纹栩栩如生,丝线走针之间构出了一副磅礴浩瀚之气。

    宋廷禛展臂衡量后满意点点头,道:“礼部有心了。”

    环视四周后又问道,“怎不见尚书范大人?”

    “回陛下,范大人亲去相府给新娘子送凤冠霞帔了。”答话的是礼部右侍郎程江。

    “唔..是朕疏忽了,自然是以相府为重。”宋廷禛皮笑肉不笑,走到杜若面前,似有所指道,“朕九岁那年接连丧失双亲,是宰相多年对朕爱护有加,朕从心里尊他、敬他,你们素日切不可怠慢了他,否则朕绝不轻饶!”

    众人齐声道:“谨遵陛下圣旨。”

    宋廷禛微微一笑道:“近日有劳诸位,前去内务府领赏罢。”

    “谢陛下。”

    宋廷禛装模作样地目送众人离开,杜若趁转身之际也饶有趣味地瞧向他,大抵在嘲弄他的愚笨软弱吧。他窃笑,心下已然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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