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瑶华巷内灯笼高挂,这几日登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王夫人在前厅一一张罗到黄昏,才腾了空带着几个管事嬷嬷去后院库房清点。

    “父亲。”长公子荀冲推门进来,见荀柏正在案前研究笔墨。

    “何事啊?”

    “适才宫里的王总管递了消息来。”停顿须臾,见荀柏眼皮微抬,继续说道:“昨日大早天还没亮,宋廷禛就遣了高平去临门,说前几日父亲在宫宴上说鱼羹不鲜,特命他去查验御膳房是如何备菜的。”

    “有这回事儿。”荀柏放下笔,严肃道。

    “但那高平去巡视了一圈,问的全是关于烹饪佐料等稀奇古怪的问题,一群商贾小贩谁人懂得这些,只有一个叫老牧的,答了高平的话。”

    “答了什么?”

    “天家烹饪用料讲究,不多不少,五钱即可。”

    闻言,荀柏眯起那双危险而锐利的眼,皱纹在眼尾交织错节,透着几分权者的疏狂和谋者的阴鸷。

    小皇帝向来对宫廷大小诸事充耳不闻,终日里只守着钟宁宫的死人牌过日子,十年都这么窝囊的过来了,为何偏要在娶亲前去寻御膳房的麻烦?

    怪,太怪了。

    “天亮之前,把这个菜贩子找出来。”

    “孩儿明白。”

    归鸦绕树,星月交辉。

    老牧在农院中拾掇好清早叫卖的瓜果蔬菜,扶着腰蹒跚行至屋里,刚要熄灯休息,就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火光向他的茅草屋逼近。

    不等他起身查看,门外就传来壮汉的叫嚣声:“里面的菜贩子出来,巡防营奉旨办案。”

    闻言,老牧心生怯意,连忙穿衣开门,只见数十个金戈铁马的营兵举着火把将他这个农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赫然站了一个衣着雍华的年轻男子,平静且凝重地望着他。

    “你就是老牧?”华衣男子开口问道。

    “是是..正是..小的....”老牧哆哆嗦嗦的凑上前去。

    荀冲眼神一撇,身旁一个精壮魁梧的营兵立马一脚将老牧踹翻在地,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把扯起来将其按压到井口,吓得老牧吱呀乱叫。

    “大人!大人饶命啊!”

    “告诉我,你跟高平之间有什么勾当?”

    “高平?高平是谁啊?”

    老牧受过高家兄妹恩惠,身上还算有点子骨气。但这话显然不能让来者满意,营兵朝着他胸口接连猛砸了好几拳,势要逼他就范,老牧一介中年村夫,哪受得了这样的力道,立马口喷鲜血,濒临晕厥。

    荀冲拍拍他的脸,威胁道:“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谁才是大荣朝的主子吗?快说,你那日进宫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卖..菜..”

    见这村夫如此刚毅,荀冲恨得咬牙切齿,遂招了招手,几个凶神恶煞的营兵蜂拥而上,拳打脚踢的声音混杂着男人痛苦的叫喊从人群中徐徐传来,可没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荀冲意识不妙,连忙上前查看,见老牧七窍流血,印堂乌青,抬手试了试鼻息,结果不成想这老牧竟真的活活被打死了。

    “混账!谁让你们打死的?死人能答父亲的话吗?!”

    “长公子息怒..属下知罪..”

    荀冲横眉怒目,拂袖而去,“个个都去狱教司给我领三十大板!”

    晖景堂里,荀柏倚榻轻酣,忽听窗外有动静,说道:“进来吧。”

    “父亲。”荀冲知道做错了事,畏手畏脚地进了门。

    “事情怎么样了?”

    “人..不小心让巡防营给打死了..”

    荀柏起身,瞳仁含怒道:“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见荀冲不语,又喝道:“没用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荀冲连忙跪地,拱手请罪道:“父亲息怒,儿想眼下势态清朗,大荣朝廷内外无人敢忤逆父亲,父亲何不趁势解决了宋廷禛,何苦这样劳累,还要把小五送进宫去。”

    “亏得你还是老夫的长子,这点事儿想不明白。”荀柏语气不满,挑眉望向儿子道,“你以为政权谋划,就跟上阵厮杀一样只靠弱肉强食就可以吗?”

    “老夫当然可以率几百亲卫闯宫杀死他,那以后呢?我们荀家是不是要被万世唾骂为窃国贼?老夫已逾花甲不顾这些也罢,那你呢,你的儿子呢?难道要为一时之利全然不顾了吗?”

    荀柏一连怒气发问,臊得荀冲低头掩面。

    “是,父亲莫气,儿子明白了。”

    荀冲到底是嫡长子,纵然时有糊涂,却依然被父亲寄予厚望。俯身拍拍他的肩膀叹道:“有西肴周氏父子珠玉在前,你我万不可走岔了路啊。”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荀冲从晖景堂出来,唤了廊下小厮前来贴耳嘱咐了几句。那小厮应了话,连忙向前院跑去,不一会就有一个铁面魁梧的男子自相府侧门打马而过,目的地自然是荣宫。

    荣安殿内,宋廷禛跌坐在阶上,满脸惊悚得盯着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全忠说,那是荀家长公子深夜派人前来为明日帝后大婚送上的贺礼。

    “这..这是何人..”

    高平也被吓得失魂,壮着胆子才敢上前查看,凝望须臾突然惊叫一声,颤巍道:“是...”

    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他踉跄爬至宋廷禛跟前,低声道:“是昨日替陛下从宫外..”

    宋廷禛会意,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嘘声示意。

    思索片刻道:“这是有人往宫外通风报信,大抵是不碍事的。荀柏应该并未真的查到什么,否则按他的性子,不会只是不咸不淡的送颗人头来唬朕。”

    这只是在警告他莫要有暗度陈仓的侥幸。

    “可是,这菜贩死了...”高平哽咽说道。

    血腥味在殿里发酵,弯弯绕绕地飘进宋廷禛的鼻腔,他深吸了口气,调试了许久,才勉强忍下吐意。缓缓说道:“难为他了,找个清净妥当的地方葬了吧。”

    一夜过去,宋廷禛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全然都是老牧惨死的景象。他暗中发誓必要荀氏一族为这含冤亡魂殉葬,以慰藉天地生灵。

    可笑的是,在他含恨难眠的此刻,距离新娘子进宫,已然不过两个时辰。

    钟鸣漏尽,天蒙蒙亮。

    荀翎儿这几日陪着姜氏在园中插花吟茶,煎药羹汤,度过了仅有的一点慈孝时光。转眼,三日婚期如约而至,说话间抬往荣宫的花轿便已在相府门前等候。依礼,姜氏侍妾身份不能送嫁,她只能将荀翎儿送出芙清园。

    “小娘,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添衣用药..要吃饱穿暖..要心情愉悦..”荀翎儿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姜氏泪眼婆娑,硬扯了笑容出来道:“小娘都知道了,孩子莫哭...”

    身旁的宝珠瞧着,也心中一酸,掉下泪来,遍南安城里哪有长姐未嫁幺妹先出门子的道理,为什么善报总是落不到好人身上。

    “时候不早了,姨娘切莫耽误了时辰。”嬷嬷语气不善地催促道。

    话音刚落,几个嬷嬷拥簇着把翎儿拉出了芙清园,任凭她声声不舍地唤着娘,却也仍然改变不了什么。

    见翎儿走远,院内剩余几个丫鬟婆子又将姜氏推搡着锁进了房里。

    “宰相夫人吩咐了要老奴好生瞧着姨娘,以免姨娘一时错了意,误了大事。”门外一悍妇声响起。

    姜氏跌坐在门前,鬓乱钗横,不停地拍打着房门求饶。想到在相府日日如履薄冰,余生与翎儿再无相见之日,门外的叫骂声在此时不绝于耳,一时万念俱灰,望着屋内的高墙砖瓦,想要一头撞死了此一生。

    但侍妾自戕乃是大罪,她没有死的权利,除了一味的额蹙呜咽,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可以,一定还有法子的。

    玄武门前,宋廷禛一袭冕袍加身且特意束了发,领着一众文武大臣在此迎候花轿。

    唢呐喇叭自远处吹吹打打而来,一队红红火火的人马抬着一顶金鎏翠辂流苏轿映入众人眼前,只见那花轿高五尺许,阁四尺许,深达七尺有余,两壁横栏雕镂金花,凤首啼鸣,珠光闪烁。

    众人跪地叩首,齐声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流苏轿缓缓落下,一个名唤春纤的丫鬟将轿帘轻轻撩开,连拉了三次轿中人的衣角,女子面覆红纱稍顿须臾,才搭上她的手如蜻蜓点水般出轿落地。

    女子上前几步欲要行礼,弯腰时喜帕微微掀起一角,侧眼望去,却见她生的柳叶弯眉,明眸皓齿,灿如春华,胶如秋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廷禛面若冷霜,心中却难免不为此美貌所动容。但只一瞬,想起了女子的出身,老牧的头颅在脑海中若隐若现,稍有温热的心又冷了下去。

    那双芊芊玉手平措至胸前,右腿后屈,低首轻道:“臣妾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已是许久未见到如此规矩的礼数,宋廷禛扶起她,扯着嘴角轻笑道:“快快免礼,朕知相府千金尊贵万分,非寻常女子可比,特携文武百官前来相迎。”

    “谢陛下。”声音温婉好听。

    “皇后品贤端雅,不愧是出身望族。承蒙宰相抬爱,朕心甚慰。”宋廷禛说着,佯装欣喜地拉起翎儿的手,朝着太和宫去了。

    翎儿脸颊绯红,挪步跟上,男人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她半个身子,甬道两侧鸣鼓高歌,余音袅袅,堪称三叹绝唱。

    诸臣只道皇帝谄媚权臣,沉迷女色。可任谁都看不见他那双星眸下埋藏的隐忍与仇恨。

    晚间,翎儿独自坐在太和宫,喜榻上铺满了红枣花生等吉祥之物,殿内扑面而来的椒泥气味令她感到不自觉的紧张。

    突然,门被用力的推开了。

    宋廷禛被高平搀扶着,满身酒气,踉踉跄跄的走进来,他拿起秤杆轻轻挑起眼前人顶上的喜帕子,那张白日一见便印在他心中的脸终于在此刻又呈现出来。

    “请陛下娘娘共饮合卺酒。”司寝嬷嬷说着,示意两名宫人呈上两杯喜酒。

    宋廷禛抖了抖袖口,端起酒杯抬手挽过翎儿的小臂,似笑非笑地将清酒一饮而尽。荀翎儿见状,怕失了礼仪,顾不得羞,连忙也饮了下去。

    礼罢,宋廷禛挥了挥手,高平心领神会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领了众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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