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太和宫谈笑一会儿,用过了午膳,宋廷禛想回荣安殿小憩,翎儿因清早受兄长辱骂的缘故不想再回椒房殿,遂提出与他同往,宋廷禛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车辇很快就到了荣安殿,近日来的种种事情让翎儿身心俱疲,一躺下立马就昏昏欲睡,望着翎儿酣睡的侧颜,宋廷禛却睡不着了。
入宫第一天就这样寸步不离跟着他,以后可如何是好。
高平看着独自在窗边下棋的小皇帝,道:“陛下,不如奴才陪您去钟宁宫休息吧。”
“别找不自在了,那是母妃安息的住所,朕不想让乱臣贼子去扰了她老人家清净。”
宋廷禛凝望着这盘棋,白子是他,黑子亦是他。就像这高屋大殿里,谦和夫君是他,阴鸷算计的敌家也是他。
“那日在临门拿来的量远远不够,还要多多益善才是。”
“这…这…奴才不知…”老牧的头颅在高平眼前挥之不去。
“朕知道,第一次就险些露了马脚,往后更要从长计议了。”宋廷禛执了颗黑子,切断了白子防线,险胜半目,“博弈往往就是这样,大开大合的输赢没什么意思,胜天半子才能让人回味无穷。”
一顶四乘的珠缨梨木马车落在了东华门前,车上跳下来一名英气的青年男子,仰起头望向富丽堂皇的荣宫,他拿出信笺,朝着看守的侍卫拱手道:“这是我家公子的拜帖,烦将军通报声。”
侍卫一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不屑道:“拜谁啊?你知道这是哪吗?”
“自然是拜见东荣朝的皇帝。”
“皇帝?皇帝是你想见就见的?去去去一边去,什么边陲僻壤的都往这来,有事儿找你们知府去,少在这晃悠。”
被这样普通的营兵驱使,男子自然不肯作罢,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厉声道:“我乃西肴三等将军南宫珉,轿上的主子是我朝太子。两国相交,尔等胆敢拦阻,快快通传!”
侍卫闻言,连忙告罪,跑去请来了负责东华门的段关段校尉。那段关验了令牌,自是不敢懈怠,笑盈盈地说道“不知贵人远道而来,多有得罪,恕罪恕罪。”
“将军莫要多礼了,我家主子是特意来恭贺东荣陛下新婚的,速速带路吧。”
“南宫将军有所不知,这宫城进出都须禀告主上,小的依规办事,不敢擅专,劳贵人稍等,我这就快马前去通告。”
“你说的主上,是你们的荀宰相吧。”周祁朗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是。”段关应得有些心虚,见周祁朗伸手示意,连忙骑了快马朝瑶华巷去了。
南宫珉见状,讥讽笑道:“主子,这东荣还真是有意思。”
“本太子也是久闻东荣君臣倒置,想不到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两刻钟后,段关策马而归,跟着一起的还有后面那顶金纹八宝轿,轿上之人自是不用说。
“肴太子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荀柏拱手上前。
谁知周祁朗并未下车,只是撩开车帘一角,开口道:“荀相不必多礼,带本太子入宫面圣吧。”
“好。”荀柏见其脸上讪讪的,不好发作,转身冲着段关令道,“贵客亲临,速传陛下。”
“末将领命。”说罢,策马朝宫里扬长而去。
这边的宋廷禛刚执完一盘棋,乐津津地捡着棋子,忽闻段关来报西肴太子前来道喜了。
“周家?”
高平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一件更体面华丽的袍子,要为他换上,说道:“是啊,段将军说肴太子已然到了东华门了,宰相也陪着一起来了。”
对于荀柏的到来,他根本不意外,那厮怎么可能容忍他单独面见外族太子呢。
“朕昨日才成婚,这事原是前几日仓促决定的。怎么西肴山高路远的,这么快就来了,比舅舅还早。”宋廷禛张着手臂,任由高平摆弄。
“陛下说的是啊,从川城就算快马过来怎么不得十天半月的,听段将军说,太子是乘着一顶四人车舆来的。”
宋廷禛思虑道:“看来,周祁朗最近本来就在大荣,甚至他就在南安。”
“燕国独大,不管东荣还是西肴都无法单独与之抗衡。大荣近年来和西肴交好,已有联盟之势,肴太子闲来游山玩水,想来也是有的。”
宋廷禛闻言,对此不置可否,狐疑道:“朕觉得,怕是没那么简单。”
狐疑归狐疑,但时间紧迫,宋廷禛顾不上细品其中的玄机,更好了衣,就匆匆朝前殿走去。
周祁朗见宋廷禛来了,不慌不忙的起身行着平辈礼,说道:“闻言陛下大婚,在下特意备了薄礼前来恭贺,望请笑纳。”
宋廷禛瞥了眼礼单,什么青田石雕,云纹瓷的,都是东荣盛产之物,唯独不见西肴最负盛名的翡翠珠宝,心下更加肯定周祁朗已来东荣多日,可他来这做什么?
带着疑问,宋廷禛依然笑着拱手还礼道:
“肴太子客气了,贵客亲临,今夜有朕同宰相在此,我们不醉不归。”
荀柏在旁捻着胡须,斜眼望着周祁朗道:“肴太子真是天人下凡,这数千里的路程,您两三日的便来了,真是让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啊。”
宋廷禛心下一沉,果然他察觉异样的,断不会逃了这老狐狸的眼睛。
周祁朗饮了口茶,说道:“只是在下在肴荣边境游玩,恰闻此事,想起两国已修秦晋之好,故而快马加鞭赶来罢了。”
荀柏眯起眼睛,不再作声。
“既然肴太子远道而来,就在南安多住几日,朕带着你游览游览。”
“不必了,在下明日便回,还要急着跟父皇复命呢。”
宋廷禛见其推辞,亦不再相让,端起酒盏敬道:“肴太子是贵客,宰相亦是朕的贵人,现在也是朕的长辈,朕先饮此杯,以表谢意。”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荀柏微微一笑,很是受用,心想那个菜贩子头颅还算管用,这个小子已然被吓破了胆,本想训诫的话也咽了回去。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
宴会上,荀柏记恨周祁朗在城门下了他的面子,又自持年高,屡屡出言不逊,惹得周祁朗多次蹙眉不悦,宋廷禛表面小心敬奉着二位,实际却生怕这把火烧的不够旺。
荀柏见周祁朗默不作声,颇有避其锋芒的意味,加之已然有几分醉了,以为他和宋廷禛一样都是一把软骨头,舞着筷子指指点点道:
“周氏掌权尚且两代,到太子你也不过是三代人,根基浅薄,众口难调。既如此,来日挥师北上,主力还须得是我东荣虎焚之军。”
周祁朗看着荀柏骄狂的样子,忍无可忍,起身朝着宋廷禛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肴太子是吃不惯这席面吗,朕让人做些麻辣鲜香的来?”
“不必了,礼已送到,在下告退。”说罢,拂袖离殿。
荀柏睥睨望去,冷哼一声道:“黄口小儿,也配跟老夫叫板。”
宋廷禛见周祁朗已走远,笑盈盈地说道:“周氏短浅,宰相莫和他一般见识了,下次再来朕就让人将他轰出去,免得惹您老不快。”
周祁朗气呼呼地朝着东华门走去,南宫珉在旁看见主子生气,怒道:“什么老东西,太子您在这等一等,待我回去给他个教训!”
“莫急!”周祁朗拦住他,“他是在怪我先前在城门前没给足他脸面,从而向我发难,刚才就借故什么古训非要我下车走着进来。”
“呸!一介布衣出身,靠捧高踩低爬上来的穷举子,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脸?”
周祁朗叹了口气道:“东荣历朝百年,根基雄厚,若不是先主宋欢骄奢淫逸让这等奸臣钻了空子,搞得朝纲不振,哪还有北燕什么事。荀柏在这骄狂惯了,我们不理他便是。”
“可是…可是他这么羞辱西肴,羞辱您,末将真的看不下去。”
“等西肴不再沦为九州末流那日,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了。”周祁朗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当荀柏还有几天的好日子过?今日殿上的那个小荣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儿。”
“宋廷禛?他不是出了名的庸弱?有什么好戏唱。”
“不庸弱,他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周祁朗一语道破天机,南宫珉后知后觉,连忙夸赞主子慧眼识人。
“好啦,别奉承我了,快随我回去收拾东西,今夜便出发吧。”
“今夜?可是陛下的差事还…”
“无妨,过些时日再来吧,好在眼下还有点线索。今日原来想卖东荣一个人情,谁知道这荀柏一介臣子竟这样骄狂放纵,令人厌恶,白白让你我暴露了行踪,还是先回去以待时机为好。”周祁朗蹙眉道。
南宫珉道:“太子莫急,好歹有了眉目,来日方长,定能把那狗贼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