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宫

    天波易谢,寸曙难留。

    翎儿百无聊赖地在这荣宫里虚度,养鸟斗犬,插花饮茶,直到六尚局的尚宫杜若前来索要信笺时,她才恍惚原来都已经浑噩三日了。

    “陛下终日除了上朝,就是和本宫待着,实在没什么值得记录的,本宫稍稍整理了些他的喜好,希望对父亲能有裨益吧。”

    翎儿降谕平身后,目光越过杜若落在了庭院深幽之处。

    杜若躬身作揖,转身离开时恰碰上从殿外赶来的宋廷禛,她停住脚步,却并不行礼,说道:“参见陛下。”

    宋廷禛瞥见她袖口露出的信封角,心中一沉,摆了摆手就径直越过她朝寝殿里走去。

    高平登阶时扭头看了眼杜若,低声骂道:“三品女官甘愿做这跑腿小厮的差事,真不愧是荀家养的好狗。”

    宋廷禛轻笑:“要说狗,普天之下哪里比荣安殿的更多呢?”

    高平听出他言下之意,说道:“全忠刚死,宰相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弟弟塞进来,奴才看那全孝贼眉鼠眼的,怕是个比全忠还缠人的货色。”

    宋廷禛叹道:“所以啊,朕宁愿来这,都不想在荣安殿待着。”

    说罢,脱了外衣躺到那软榻上赌气。翎儿从厅里走来,见他面色不佳,以为又是被当朝训斥了。

    没成想宋廷禛就是因她才心生了别扭,他想起翎儿与荀家暗中勾结,即便知道她是迫于无奈,但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仍然无法坦然接受。

    他别过脸去,说道:“朕近日午夜多梦,想在这儿打个盹儿,皇后不必陪同了。”

    翎儿抿抿嘴,轻轻行了礼便退下。

    月悬中天,荣宫城门如往常般戒备森严,一道黑影从城墙角根一闪而过,男子身着夜行衣,面覆黑纱,猫在墙根的阴影里,探身暗窥,全然一副江洋大盗的行径。

    一刻钟后,天鸣钟响徐徐传来,城门营兵闻声交接,他瞅准时机,趁此间隙,纵身一跃,衣帛破空,不让一人察觉。

    接连几纵,掠过了翠湖群峰,朝着记忆里的那座恢弘宫殿驶去。刚冲进神武侧道的月亮门,就见一团火光从拐角处逼近。定神一看,是一个披甲执剑的年轻将士率领一众营兵在此巡视,他不敢再贸然前进,连忙贴紧石砖,缓缓蹲下了身子,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出这个凶险之地。

    就在目视距离还有几寸脱险时,身后的砖石因长年的日晒风吹早已松动,被他俯身一蹭竟生生断裂了。

    砖瓦崩落的清脆声自然惊扰了营兵,林邵白闻声大喊:“谁?!谁躲在那里?”

    戚青心道不妙,连忙提气纵身,慌忙逃离现场。但林邵白年轻气盛的,哪里肯容忍这样胆大包天的飞贼,他大喝一声扔下众人率先追去。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掠过了二三道门,眼见就快到了城墙,林邵白情急之下抄了一条近道,纵身一跃落至戚青眼前,死死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人?报上名来!此刻束手就擒本将还能饶你不死。”林邵白喝道,然而不等出手就被来人一掌推出去好远,力道之狠辣让他这自幼习武之人接连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脚跟。

    “小子少管闲事,我饶你不死。”

    戚青挥拳相向,锋芒毕露。林邵白勉强接了几招,自知根本不是对手,刚想拔剑应敌,却被对方一个扫腿绊倒在地。

    更要命的是,在他倒地的那一刻,对方手疾眼快地下了他的剑。

    剑锋直指眉心,林邵白心生寒意,适才的拳脚厉辣阴狠,颇有名家门派之风。即便此刻隔着面纱他也隐约了然对方的身份,他抬眸说道:“戚青将军,您星夜前来莫不是专程来取下官的性命吧。”

    戚青瞳仁震动,他挥剑而下说道:“你即认出我,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眼见要成了他人刀下鬼,林邵白连忙喊道:“杀了我你更没有法子面见陛下!”

    戚青怔住,问道:“你说什么?”

    林邵白面额冒汗,喉咙滚动了几下说道:“我说,我可以帮你去见陛下,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冒死闯宫的吗?”

    戚青冷笑,将剑刃逼他更近说道:“小小年纪,倒是见风使舵得厉害。”

    言下之意,他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奸佞。林邵白吼道:“我不是!我是大荣的子民,不是荀家豢养的狗!”

    “我凭什么信你?”

    林邵白亮出腰牌,上面分明刻着“左校尉”三字,他道:“若不是我当日暗中相助,那封召你前来密信凭得什么能安然出宫?”

    此言一出,戚青一时不知手里的剑该何去何从。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俊俏的小将军,见他生的舒逸风流,颇像当年的“龙章凤姿”。

    他缓声问道:“将军贵姓?年方几何?籍贯何处?”

    林邵白梗着脖子,如实说道:“林氏邵白,二十二岁,祖籍沧州焦郡人士。”

    戚青听到“沧州焦郡”,脑海里的信息瞬间形成了闭环,他恍然大悟,连忙扯掉面纱,以真面目示人。

    抬手将林邵白扶起来说道:“将军仁勇,方才多有得罪。即是同道中人便劳烦将军速速带路吧,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圣上。”

    林邵白揉着酸痛的肩膀说道:“陛下最近不大在荣安殿,十有九次都在椒房殿歇着。您随我来换件行头,我想法子护您过去。”

    得内线相助,戚青心感大喜,再三承谢后跟着林邵白疾步离开了。

    椒房殿内,炉香袅袅,回味绵长。

    翎儿因不喜殿中人多,只留了春纤秋纹二人伺候,说是伺候,其实是她们主仆日常的谈心逗趣儿罢了,主仆三人嘻嘻哈哈的,只有宋廷禛还为白天的事别扭着,歪在榻上自顾自地读话本。

    四人各找各趣,倒也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春纤小心打量着小皇帝,低声说道:“娘娘那日还说陛下从不登门,但每次见您都十分热枕。如今倒像是全然调了个儿,陛下时时来,但每每都是僵着脸,也不和我们说笑。”

    翎儿扭头望向卧榻上的人,心想自己前日那样冒险地救他,居然只换来了两日的温和,不由得也恼了起来说道:“罢了,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少管旁人的事吧。”

    宋廷禛离得不远,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埋怨,他见翎儿嘴唇微抿,眉头轻蹙,看这样子好似是生气了。他原是想自己清净地拧巴一会,不成想还惹了她不痛快。

    他存了几分的牵挂,于是放下书,起身刚想前去缓和一下,就见高平从殿外弓着身子走进来,他朝二人行完礼后,走到宋廷禛眼前,说道:“陛下今日还未去钟宁宫上香呢。”

    宋廷禛察觉异样,说道:“唔..你看朕这脑子,忘了这等事儿。皇后,朕这去一趟,稍后便来。”

    翎儿点点头,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出了殿门,宋廷禛低声问道:“何事?”

    “戚将军来了。”

    宋廷禛立住了脚步,惊喜道:“将军在哪?”

    “离殿外几米的石柱旁,佯装值守的宫人。”高平答道。

    宋廷禛心怡神往,刚下了两阶却突然停住,说道:“宫中近日戒备更甚,已然没有可以说话的地方。若这次再出了差池,朕就真的没命了。”

    他思索了一番,回头望向身后的巍峨高殿,看着屋内的斑点灯光,说道:“叫将军来椒房殿。”

    高平道:“奴才明白。”

    戚青被高平引着去皇后寝殿的净房时,内心十分煎熬,身为外男踏入宗妇如此私密场所实在是亵渎天威。

    高平看出他的窘迫道:“陛下口谕,事从权宜,将军不必难堪。”说完,走到一道宫门前立住,欠身道,“宫廷上下早已被逆贼布下了天罗地网,皇后娘娘身份特殊,这椒房殿反而成了最清净的去处。”

    “将军且去吧,奴才在外望风。”

    戚青内心稍缓,微微还了半礼,理了理衣衫推门走了进去。见宋廷禛正红着眼坐在恭桶上,连忙叩首道:“臣戚青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廷禛挤出一丝笑容道:“爱卿不必多礼了,你瞧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委屈你乔扮阉人前来见朕…”

    “臣身为大荣子民,为陛下清理奸佞义不容辞。”

    宋廷禛眼角滑出一滴清泪,他说道:“好…有将军这等忠勇之士,是天不亡我大荣…”

    戚青被说得心酸,他跪得挺直,拱手道,“臣苦思冥想出一计,愿斗胆进谏,铤而走险,还陛下一个政通人和的大荣。”

    宋廷禛从恭桶上跌下来,他忙不迭地拉住戚青的手说道:“将军此话当真?荀贼日夜欺辱于朕,朕的脑袋没有一日不悬着,这样的生活朕真的过够了!”

    “荀柏当权二十载,门生遍布,树大根深。要命的是,他手里还握着二十万大军。臣麾下只有边关军数千人,根本不是敌手。”

    宋廷禛被当头浇了冷水,他嘴唇微颤道:“将军意下如何?”

    戚青仍跪着,却向后稍挪开一步,他对着君王再次叩拜道:“只要陛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外联西肴,臣愿与其里应外合,做局绞杀荀贼。”

    将军谏言,气势如虹。

    皇帝却怔住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大荣这块肥肉已经被蛀蚀得十分干净,哪怕掘地三尺都无法与之抗衡。

    若再不借助外族力量,是根本没有机会与敌人交手的。没有机会交手,就注定不会是赢家。

新书推荐: 月不漏光 落落凡尘 重生之遇到小狼崽的一生 安魂记 我靠种地带全村脱贫 迟迟心动 瑾月相生 古时杂文 [综英美]星露谷,但是DC 公子,你坟头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