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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

    颜娇被投入大理寺狱,因是圣上开的口,所以至今无人敢来看望、打探消息。

    腿上、手臂的伤倒还好些,就是后背上的箭伤颇为严重,因为失血过多,她原本清瘦的小脸更为惨白。

    狱丞将颜娇的牢房门上了两把锁,仍有些不放心的隔一会儿就过来瞧瞧她。

    颜娇牢房旁边关着的那位,饶有兴趣的问道狱丞,“何许人也?犯了何事?”

    狱丞满面愁容,这要是旁人问他,他定不答,说不定还会厉言相向更有甚者,手里的长棍直接甩过去。

    问话这人身高九尺,体格健硕,模样倒是不丑,但亦谈不上俊美,只皮肤黝黑神态透出粗犷的英气,不像普通农民更不像贩夫走卒,倒是有点儿军士的样子,细端详,他眉宇间的洒脱不羁,又令人觉得不像!

    为何狱里最大的狱丞都要对他客客气气?那咱也不卖关子了,此人名罗诞,齐州人,职业嘛,着实令人望而生畏,他本是个响马,也就是盗匪头子,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虽然在官府这里臭名昭著,但在大唐百姓心中可是享有盛誉。

    在这行里摸爬滚打干了十来年,这不最近几年,行情都不好,富人也学精了,或举家搬迁,或拉他入伙,每岁交银交米!勉强糊口。

    原本这些盗匪就比普通百姓的心更野、命更硬,想的也更远。既然盗匪做不下去了,抢不到东西,何不动官家的?

    有了想法就有了行动,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他把心中所想和山里及其他山头的兄弟们一说,大家一拍即合,纷纷响应,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唐的开国不也是自隋分崩离析开始的嘛,如今大唐危矣,正好需要他们这样的英雄出来主持公道,如此,众山头兄弟便齐齐拥护这个罗诞做起了变民领袖。

    反正自封了个罗王。罗诞本人是那个不拘小节者,有些大大咧咧的豪爽,早些年做盗匪养下的毛病,所以,也没个罗王的样子,手下亦是没大没小,私底下都喊他老罗。

    齐州的变民领袖罗王如今关在大理寺狱,这说来又是一段不免伤英雄心的难堪事,不提也罢。

    反正罗诞被捉,并押解到大理寺狱,但他手底下也并不全是草莽之人,有那心思细腻有些计谋的,绑了狱丞一家老小,这狱丞有命攥在人家手里,这才对罗诞格外照顾。

    “好汉有所不知,这位可真是个传奇呐!前两年你定听过她的名号,年仅十三岁圣上亲封正三品上冠军大将军,官阶连拜八品,这在大唐史上闻所未闻呢。”

    “哦?”罗诞倚靠着栏杆,隔着木头柱子往里觑着颜娇,“原来是她啊!”

    “可不,一朝在云端,现在可沦为阶下囚了。”狱丞不无惋惜叹道。

    “犯啥事了?”罗诞顿时也来了兴趣,瞅着狱丞问。

    他一个狱丞,今儿哪也没去就在牢里了,外界发生何事他也是一知半解,但罗诞手里攥着他家一家老小,他不想显得自己那么没用,所以,有所问必有所答,将从其他狱丞那里听到的消息来了个大汇总。

    “她今日只身一人闯了丞相府,差点屠了丞相一家满门,丞相的二儿子都被她乱刀捅死了,反正她杀了好多人。”

    “因何事?”罗诞听闻,不由得对颜娇升起一丝敬畏之情。

    狱丞左右瞅了瞅,往罗诞前靠了靠,小声说,“听押解的官兵说,十几年前,丞相屠了颜家满门,今日这位小将军是来报仇雪恨来了。不知真假。”

    正说着,狱丞好似想起了天大的事般,急急道:“怎么办?忙里忙乎的,她关错大狱了。她个姑娘,应该关到女子大狱呀!”

    狱丞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便转身想要禀告他的长官大人去。

    罗诞一把拉住他的脖领子,道:“她是个女的?”

    狱丞回头,好似天掉下来的模样,回道:“谁会料到呢?太刺激,太惊险,太传奇了。”

    “快,快,把我上好的金创药拿来给她敷上。”罗诞急道。

    “干嘛!”狱丞惊疑,道,“圣上有口谕,不准任何人探望,亦不准任何人救助。你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我还有一家老小呢,我不想死。”

    “这里就咱俩人,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那也不行,万一有人传召,过来一瞅有金创药,还不是我的罪过?”狱丞做哭状。

    “让你拿就拿去,再废话一个字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拧断你的脖子。”说着,狠狠的拽了拽狱丞的脖领子。

    受制于人就是如此,狱丞百般无奈的取了金创药,开了牢门快快的给颜娇敷上,风一样的急急退出来,好似刚才进去的不是他。

    敷上金创药,颜娇的伤口结结实实的痛了痛,她艰难的睁开眼眸,恍惚的光影里,看见罗诞正倚靠在她的面前,直勾勾的觑着她。

    罗诞旁边还有位穿公服的男子,亦满脸表情复杂的瞅着她。

    “谢......”颜娇重重的喘着粗气,含糊不清的吐了个字出来。

    罗诞偏头,望了望小铁窗外如瀑的雨线,回过头来问道:“喂!还能动吗?”

    颜娇听闻,先是手指曲了曲,表示自己还能动,稍顿了顿,她开始慢慢曲臂,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可她手臂上有伤,虽然涂了金创药,但稍微一动,还是有血渗了出来。

    罗诞与狱丞也不急她,好似都屏住呼吸般,静静的望着颜娇将身体的重心都移到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上,抓住木柱子,艰难的爬了起来,她后背因为用力,又渗出大滩的血迹,把刚敷上的金创药都冲开了。

    颜娇坐起来,头轻轻的靠在石壁上,别看她狼狈、消瘦成这样,但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宁死不屈的气质,令人错不开眼。

    罗诞见她真容,心里那是由衷的喜爱,并不因颜娇是个女子,而是那种英雄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

    颜娇刚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不是昏死过去,而是身负重伤无力动弹,所以,刚才两人的对话,她都有听到。

    她眼瞟向狱丞,开口道:“可,可有人活着?”

    狱丞不明白她的话,反问道:“小将军所问是何人?”对于给颜娇的称谓,狱丞吐口而出前,在心里好生的思量了思量,他实在不忍心亦不敢对一个这样身负重伤仍有如此不屈不挠气质的颜娇,直呼你!

    颜娇轻闭眼眸,心里极为难过,不知觉的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晏楚师父那般打扮,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都不敢想那声爆炸后掉落下来的东西......

    阿爷,阿娘,孩儿是冲动了吗?害死了晏楚师父,还有叔叔!

    叔叔!颜娇猛然睁开眼睛,顾不得许多,问道狱丞:“北静王呢?”

    狱丞急急摇了摇头,又忙说,“我今儿日当值,没出去过,所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颜娇听闻不由得在心里祈求,她纵是现在赴死,也绝不希望百里書有任何闪失。她已经为自己的鲁莽冲动付出了晏楚师父一命,她不想再害了百里書。

    一时间牢房里变的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罗诞假咳一声,颜娇转头望向他,瞅他面相还算和善。

    “大唐如此负你,你还为它卖命否?”

    颜娇瞅着罗诞,不由得嘴角浸上嘲弄的笑意,回道:“我颜娇从未给大唐卖过命,我只给我自己,我认定的人、事卖命。”

    “好!哈哈哈。”罗诞听闻,爽朗大笑,称赞道:“是条汉子!”说完又觉失言的鼓了鼓嘴,补充道,“就是真汉子!”

    狱丞在旁,表情吃瘪的强忍笑意,怕罗诞再对他动手,忙站出去一段距离,才开口道:“夜深了,二位早些休息吧。我也该换班回家去了。”

    罗诞听闻,不由笑的邪狞,招呼狱丞道:“你这人贪生怕死,说话、做事倒是有些人情味。往后这里混不下了,可去齐州投靠我。提老罗好使。”

    狱丞吓的连连摆手,嘴里忙叨的:“不用、不用,不敢劳烦,不敢劳烦......”

    只听不知何处传来凿壁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敲打着石头一声又一声的咚咚响。

    狱丞侧耳倾听了会儿,忙吓的撒腿就往外跑,喊道:“地震了,地震了......”

    “回来!”罗诞冲他喊道,他才想起罗诞不能有事,否则他一家老小都得陪葬,便又折返回来,拿了钥匙就要给罗诞开门。

    门还没开呢,只钥匙搭在锁头上,只看罗诞身后的石板子,自己长了腿一样的移到一侧,狱丞以为自己眼瞎,还没等揉眼睛呢,挪开的石板处钻出一个人来,眼见罗诞,喜笑颜开,忙乐道:“挖了好几个月呢,总算挖透了。老罗,兄弟们来救你来了。”

    狱丞还在傻眼呢,一时间小小的牢房钻出七八个壮汉,狱丞的内心独白是完了、完了、全完了.....

    现在不光全家死,他亦活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放心,你一家老小好着呢。谢谢你给的地图。”一个大汉,往狱丞眼前摆了摆手,说道。

    “大哥,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今夜大雨,正是我们的好掩护,若迟了他们一换值,我们不好逃脱。”

    罗诞点头同意,偏头问颜娇:“愿意跟哥走不?”

    颜娇听闻,头重重的点了下去,此刻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带她作甚?”众人齐齐望向颜娇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像是长久之命。

    “带她一起走。”罗诞厉声道。

    一兄弟也不废话了,上去一刀砍过去,锁链子掉在地上,冲出牢房又来两刀,颜娇那边的锁链子也掉在了地上。

    狱丞呆若木鸡般的望着他们在自己一个狱丞的眼皮子底下劫狱、越狱,他都要崩溃死了。

    “你们要走了,我可就全完了。”终于有点儿反应的狱丞,死死拽住罗诞的衣服角央求道。

    “要不,你也跟我们走得了,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在这领那点儿俸禄的强。”罗诞道。

    狱丞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家里还有男丁,他却上山做了响马,以后他的孩儿可咋活?!

    “要,要,要,不你杀了我,反正我当值你们越狱了,我也难逃其咎。横竖都是个死,你罗王给个痛快吧,这样还能算我个殊死搏斗,给我家里一笔安家费的。”狱丞都哭了。

    罗诞笑笑,翻手就往狱丞肚子上给了一拳,正要补第二拳时,换值的狱丞进来,见此场景,立马掉头就跑,一嗓子还没喊出口,就被一兄弟赶上封住了口。

    罗诞一边拳打脚踢狱丞,一边念叨:“敲晕了。”

    只见那弟兄,一刀柄下去,手里的狱丞蔫儿了一样软了下去。罗诞停了手,对狱丞道:“这段时间多谢照顾,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自求多福吧。”

    狱丞感恩戴德,梗起脖子来,道:“来来,往这敲。”

    身后早有弟兄给了他一刀柄,他亦躺倒在狱中。

    一弟兄架起颜娇,一行人,原路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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