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桃源3

    那股阴冷腻味的腐鱼腥臭更重了,如果村长没有出现在几人面前,陆小凤几乎要以袖掩鼻。

    这腐臭味儿大半都是从沙塘村村长身上飘出来的。

    老人高约六尺,头发花白,头戴方形幅巾,在他略显发福的身材上,是一套半旧不新的深红绣卍字圆领襕袍。他一定已六十几了,行为举止与容颜外貌上都有些岁月的痕迹,腰板却笔直,几乎看不出任何活动不便的迹象。

    陆小凤发现自己在出汗。

    心跳不正常地忽快忽慢,一种奇怪而细碎的噼啪声在他耳边回响,好似是什么未知生物在轻柔低喃,令他的身体随之颤抖。

    “老朽刘海亦,忝为沙塘村村长。不知几位大侠来海沖岛,有何贵干啊?”

    在老头出声的同时,陆小凤的心脏愈发鼓噪难安,好在此时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把那即将蹦出嗓子眼的心脏一把按了下去——

    “是我,陆小凤,你还好么?”

    观婳隔着披风的袖子,都能感受到手下皮肤传来的冷意。陆小凤瞳孔微微放大,眼神似是无法聚焦。楚留香也早已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主动上前将他隔在身后,与刘海亦攀谈起来。

    “……我没事。”陆小凤晃了晃头,不知怎地,几乎触发他本能防御机制的刺激在观婳碰到他时消失无弥。

    有一瞬间,他似乎与极暗之中的某种存在产生了联系。黑暗,海底无尽的黑暗阻挡了所有光线,无数大手攀上他的身体,要将他扯入没有终点的深海……

    恐惧与强烈的好奇交织,他一面战栗着,一面拼命睁大双眼,哪怕拼死也要将深海之中潜藏的东西看个明白。

    回过神时,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刚刚的状态极不正常,多亏观婳及时让他清醒。

    青年低声将感受对观婳说了,观婳想了想,道:“陆小凤,你恐怕是一类很特殊的人,能敏锐感受到诡画中散发出来的力量。”

    “往好处说,这敏锐的灵感能够让你避开危险的所在,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逃脱。往坏了说,你感受这力量的同时,也不断被其吸引。诡画在狡猾地引诱你,去探寻其细思恐极的力量之源。”

    陆小凤不由打了个冷颤:“按你这么说,我感觉到的东西,其实是诡画引起的?”

    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极为陌生,也越发感觉自己一无所知——无论是对诡画,还是对诡画背后的力量。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就只有身侧能把诡画做成盘中餐的观婳。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被当成食材,想起来就不那么可怖了呢。

    “……若你们说的是西村的善冒,他在鞭海节前后都不宜出门,怕是不方便受访了。”刘海亦笑呵呵地说。

    “原来那位冒兄本家姓善,倒是少见的姓。”楚留香飞快地瞥了一眼陆小凤,见他已恢复正常,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在下游历半生,也称得上是以海为家,却从未见过如海沖岛这般风景秀丽、人人安居之地。想必沙塘村也如桃源乡所描述的一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罢?”

    听了这番恭维,刘海亦捋了捋胡须,不禁有些飘然之意:“不敢称桃源乡,但起码在老朽治下,村中是从未发生过什么大事的。”

    “我们几人此番出行,除了寻人,也有体验世事,游历江湖之意。”楚留香一面极力恭维刘海亦,一面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玉牌与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双手递到老头面前,“此为海西县‘闽霸王’傅应龙与柳英夫妇给予的凭证,若村长有意乘船过海,与岛外互通有无,不妨与这两人联络。”

    “此间仓促,权为敬贺之礼。”

    刘海亦稀罕地摸了摸玉牌,对银票挑了挑眉,面上并无触动之意。只是他见楚留香谈吐有致,眉目清朗,又恭敬有礼,自然十分开怀,忙招呼几人随他进屋。

    由海石堆砌而成的两进院落是全沙塘村最气派的住处,内里装饰却十分简陋,不过寻常桌椅火炕,只是多了置书的书架,看着像是花梨木打造而成的。

    村长家中也没有婢女下仆,只有刘海亦的老妻,寡言少语,端上一壶粗茶、几个陶杯,便退回内院了。

    陆小凤不敢喝杯中的水,也暗示一点红莫要饮用。观婳倒是端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只品出一点苦涩微咸的滋味。岛上哪怕有淡水,估计也十分稀少珍贵,连村长家中都没有纯净的水来泡茶享受。

    在孤立的海岛上,想要过自给自足的生活,除了侍弄田地,也该饲养些家禽。可观婳一路看来,没有一户村民家中有鸡圈鹅栏,原处也没有耕牛耕马的声息。

    渔猎再好,人也不能光靠一类食物存活。可每位村民虽然衣着朴素,却都脸色红润,神完气足,看着起码比观婳前世大学宿舍里靠外卖泡面过活的学生要健康得多。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沙塘村的历史,要从大邑朝的海沖侯说起。”刘海亦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多了一种肃穆而悠远的神色。

    “先祖海沖侯是邑文帝第十一子,其母颇受宠爱,因此年幼封王。邑文帝殡天后,其兄继位,降先祖为侯,最后被废,远黜蛮夷之地。又逢匪患,最后飘零到此岛,不久愤懑而亡,年不过二十。”

    在刘海亦的讲述中,最开始海沖侯及其部属抵达闽地,曾计划就在闽地扎根,依例改海西县为海沖县,食邑三千户。但是海沖侯的兄长深恨海沖侯备受先帝宠爱的过往,海沖侯的长子、次子又因幼年颠簸,水土不服而相继过世。皇帝以上天要断绝海沖侯的祭祀为由,将他的爵位废除。

    据海沖侯部属的后人分析,反复袭击海沖侯属领的海匪也可能是皇帝派来的,为的就是彻底灭绝海沖侯这一支。好在部属忠诚,不少人舍生取义,驱船出海,将海沖侯送到海外一荒岛。奇异的是,海沖岛离岸并不算很远,海匪却遍寻不得,更有甚者,明明远远望到岛屿,却被突起的风浪尽数吞噬。

    “多亏先祖和忌水娘娘庇佑我们!”

    刘海亦双手合十,对着能眺望到大海的窗口深鞠一躬。

    观婳与楚留香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好奇与怀疑交织的神色。

    关于海沖侯的历史,几人并未深读过四书五经,不甚了了。但这忌水娘娘的身影,可谓是无处不在。

    村长简陋到一看就没有什么闲钱的家中,装饰却并不少。除了门前摆放的与村民一致的忌水娘娘方碑外,门内的门柱房梁、甚至火炕四周都雕刻着奇异流畅的花纹浮雕。房屋靠墙的正当中,也就是坐在主位的刘海亦身后,放置着一座高及屋顶的石雕,直直地耸立在众人的正前方。

    石雕刻得是细节更加具体的“忌水娘娘”,神明巨大的躯体必然经过手工的精雕细琢,每一只手臂都经过仔细塑形,或持长鞭、或捧玉瓶、或呈捏诀状,连衣袖的褶皱走向都十分不同。

    但是,最让人觉得不适的是“忌水娘娘”与人类似、又能隐约觉出不对的面部。她的面孔和躯体似人似鱼,露出的一片肌肤上好似覆着鱼鳞一般有着疙疙瘩瘩的起伏,嘴唇宽得令人惊讶,眼睛也金鱼似的鼓胀而出。

    雕塑的头肩凿刻得不合比例,头过于窄小,肩膀过于宽大,腰肢的部位又一下子紧紧地收束起来,模样怪诞又离奇。

    “忌水娘娘”的双目半闭半合,却全无佛祖塑像的威严悲悯之色,反倒透出一股纯然的冷漠与讥嘲,似在嘲讽人类的渺小与软弱。

    “老天啊,”陆小凤指了指巨大雕塑身体左侧的第四只手,对一点红说,“红兄你看,那手指上并排长着三只眼睛!”

    灰衣男子瞥去一眼,果然发现那忌水娘娘的拇指跟中指上,都各自雕出了三只鼓胀的眼球。

    一点红自幼无父无母,又以杀手为业,自诩为人偏激毒辣,见惯了天底下各色不公、邪恶与阴暗之事,早已心如止水。可眼下光是瞧着刘海亦背后的雕像,他的后背就如同被什么软体毒虫爬过一般,留下冰冷黏腻、毛骨悚然的触感。

    “……这雕像明明与常人仿佛,看久了却古怪得令人厌恶。”

    片刻后,一点红才挤出这么一句回复。

    一点红心里那种用语言形容不出的感觉,可以用后人提出的“恐怖谷效应”概括。

    如果一个实体确定不是真人、又“非常拟人”,那么它的非人特征就会被无限放大。“忌水娘娘”的外形乍一眼看去,与寻常神明刻像别无二致,但细小之处令人不快的特征,又让它蒙上了一层可憎的阴影。

    “听老丈道来,沙塘村习俗,与内陆截然有别,我心里甚是好奇。”观婳面上露出一个恬静又羞涩的笑,像个刚出茅庐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轻女郎,“敢问老丈,这祭祀忌水娘娘的‘鞭海节’,我们可能有幸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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