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桃源5

    “这是……心脏?”

    楚留香倒抽了口凉气。

    近距离看见一颗心脏的冲击力还是极大的。他与观婳不同,离开铁血大旗门后,就开始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又屡破奇案,自然是见过死状凄惨的尸体、看过残肢断臂的。

    “福肉”上长着两根粗大的血管,还有许多细小的脉络,上面似乎还附着黏腻的液体,与人类的心脏如出一辙。望着洁白瓷碗中央怪异至极的“食物”,楚留香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一种逼真的幻觉。

    这一定只是什么与心脏极为相像的肉食罢了,这桃源一般的沙塘村,怎么会是人食人的地狱?

    观婳按了按饥饿的腹部:那里几乎盘旋着一团肆意燃烧的火焰,时间每多延长一秒,身体中的养分就被不知餍足的饥火多啃去一层皮。

    但是,这份饥饿与食欲也成了准确的指南针:这团所谓的“福肉”,是可以填饱观婳肚子的。换言之,属于诡物的一部分。

    刘宛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在楚留香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担心的情绪,急忙开口解释:“这……这可不是人身上的东西!是忌水娘娘恩赐的肉粮!”

    “忌水娘娘”四字,总算把观婳与楚留香从各自的失神中拉回现实。观婳还在沉思,楚留香却迫不及待地接着问下去了:“‘肉粮’?姑娘的意思是,村民平日就以此为主食?”

    “不错!我们幸得海神恩赐,一块拳头大小的‘福肉’,可抵常人三四天饥饿,除此之外,只要饮水就行。”

    刘宛用木盖子盖上碗,转身进了厨房,捧出陶瓮:“海沖岛不宜种植畜牧,先祖登岛后虽带了种子,庄稼却在二三年内纷纷枯死,鸡鸭牛马也无法适应海岛气候,极难养活。所幸忌水娘娘辟水而来,施展神通,以绝饥馑。此后,每当我们诚心祭祀,鞭海祷告,就会有‘福肉’顺水而来。”

    少女让楚留香往陶瓮内看:“并不是所有‘福肉’长得都与心脏一样,大多是寻常肉块。但先辈发现,形状越是完整的福肉,效果越好,还有治病的能力。例如这一块长得如同心脏的,就能医胸闷气短、心气无力之疾。”

    “你们可曾获得能医治失明的福肉么?”观婳忽然问。

    “这……要看是什么样的失明了。”刘宛犹豫道。“因为母亲是海巫,我也跟她习得一二服用‘福肉’的方子。若是视力微弱,夜不能视的毛病,‘福肉’倒能治愈。但如果全然看不见,或是失去双眼,也是没有法子解决的。”

    观婳沉吟片刻,问道:“眼睛不行,倒能理解。可你曾问过我,我这断臂能不能医治,难不成,吃了福肉可以重生断臂?”

    “这个……我也只是听母亲说过。”刘宛想了一下,回答,“我曾偷偷翻过她的手札,传闻先祖那时候,‘福肉’还没有显出很特殊的力量,只能让人吃饱肚子。近来倒是愈发灵妙,本来谁都不认为能当上‘鳣童’的冒哥,现在也好好地去巫地……唔。”

    观婳敏锐地捕捉到少女口中的关键词:“‘鳣童’?‘鳣童’是什么,‘福肉’变得灵验,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刘宛自知失言,笨拙地转移话题:“啊,也没什么,他们是比较特殊的一类人,平常不与我们住在一起,我也不太了解。到中午了,你们该回村长家用午饭了!”

    观婳与楚留香对视一眼,现在二人都毫不怀疑,沙塘村的确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与“鳣人”诡画有关!

    楚留香脸上忽然绽开了一抹笑意。

    他双眉浓长,眼却清澈秀逸,武人特有的侵略感与他性格本身的幽默善良混杂成矛盾又吸引人的魅力,当他笑起来,略显冷酷的面部棱角就染上几分温柔顽皮,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刘宛姑娘,不瞒你说,我实在是对‘福肉’好奇得紧,又不忍与村长老丈争夺口粮。”楚留香眨着眼睛恳求道,“看在我们几人颇有缘分的份上,刘宛姑娘能否招待我们二人一顿午食?”

    刘宛滞在原地,单纯淳朴的乡村少女明显不太能应对这样的场景,犹豫不决道:“这……我不知母亲何时回家,若是让她看见了,我定是要被说嘴的。”

    楚留香见她有几分松动,长袖一卷,指间居然夹了一束不知从何处摘下的花。明黄的花朵柔软,又有草叶妆点,更显小巧可爱。微微颤动的花瓣上,甚至还沾着一层晶莹露珠。

    “我观姑娘居所外部轩峻别致,内部布置精巧,又有草木装点,只差一抹亮色,锦上添花。”

    刘宛不妨他忽然来这么一出,木呆呆地接过花束,才一下子羞红了脸。就在少女不知道该不该骂一句“登徒子”时,忽然发现手中花朵并非普普通通地扎成一束,下面有草叶结环,垫了些短枝,形成了一个内凹的草窝,中央卧着一只洁白的玉兔。

    玉兔由上好暖玉雕成,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刘宛的眼一下子瞪大了,稀奇地将玉兔握在手里。

    兔雕沉甸甸的,可供把玩,可当镇纸,很适合刘宛这个年纪。而草窝兔雕,合在一起,则像是兄长会给妹妹买的玩物,全无暧昧调/情之意。

    “呀!这怎么好意思!”刘宛的脸更红了,想要塞回楚留香手里,又怎么掰扯得过堂堂“盗帅”。

    “不过一顿饭而已!实在不必如此!”见他不接,少女跺了跺脚,只得收了玉兔,风风火火地冲向厨房,“你们且坐,我去去就来!”

    观婳目睹了全部过程,越看越心生钦佩,惊叹地对楚留香竖起大拇指:“楚大哥原来还藏着这一手哄年轻姑娘的诀窍。陆小凤与楚大哥相比,实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楚留香被那种“原来你是这样的楚大哥”的视线看得摸了摸鼻子,听到她夸自己之余还不忘踩陆小凤一脚,失笑道:“在下家中有三个义妹,积日相处,自然能察觉一二。陆老弟还年轻得很,心思不在这上面,也能理解。”

    “楚大哥就别替他找补了,”观婳看似笑得娴静,实则藏着深深的嘲讽,“从那日后我就明白,陆小凤至死是少年,等他到了楚大哥的年岁,也必然是个大龄顽童!”

    说话间,刘宛端着一个不大的砂锅,放到八仙桌上,又拿了瓷碗碟筷,摆在二人面前。

    砂锅里盛着汤羹一样的东西,还在热热地沸腾,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福肉”,以及一些植物根茎与菜叶。

    “这便是了。不过,我还从未给岛外人吃过‘福肉’,不知结果如何,只敢拣一二质量最普通的,煮了给你们尝尝。”说罢,刘宛又犹豫道,“按理,‘福肉’生食饱腹感最强,只是……”

    “麻烦刘宛姑娘了,这样很好,生食就不必了。”

    一想要将这极似人肉的东西生着吃进口,楚留香就头皮发麻。煮熟的“福肉”与猪牛仿佛,未加酱料,呈现一种熟透后的灰白。

    楚留香加起一筷子,犹豫半天,也不知该不该往嘴里放。往旁边瞥去,青衣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吹了吹汤,将舀了肉的汤勺丝滑地放进嘴里。

    这可真是……

    没等他梳理清楚心情是感慨她的勇敢还是惊悚,就听院子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有人冲进敞开的大门,看见观婳往嘴里送入汤羹的动作,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别吃——”

    “你疯了!你竟敢吃!快吐,快吐出来啊!”

    一个鬓发散乱、蓬头垢面的人影从外面扑进来,身法轻盈灵快,一下子砸在八仙桌上,狠狠将桌子向后翻去。

    楚留香跳了起来,一转身移到刘宛身旁,隔着衣袖轻轻扣住少女肩膀,二人便笔直地向后退开,不偏不倚,躲开翻倒的八仙桌与飞溅的热汤。

    观婳端着自己的碗,脚尖一点,整个人连带椅子向侧方轻飘飘挪动一米半,待咽下嘴里的“福肉”,才抬头看向这位打断她进食的不速之客。

    此人身上极脏,仿佛在泥塘中翻滚过几遍似的,前襟衣摆都沾着泥水干结后的硬块;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侧,油腻异常,其下脏兮兮让人瞧不清容貌的脸上,却长着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

    这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身份十分贵重的女人。因为她虽然身上脏乱不堪,露出的一点皮肤却细腻白皙,衣服料子也极好,内侧可以看出“双面绣”的纹样。

    她的手腕上还坠着一双芙蓉翡翠伶仃镯,脖颈挂着七宝金璎珞,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人一定来自一个富贵人家。

    此时,那双形状姣好,杏子一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慌和怨愤,还有一种完全流露出来、根本无法掩藏的恐惧。

    “你,你快扔掉碗!”女人跌跌撞撞扒住观婳的双腿,伸手去拨她的碗,“吐出来!吐出来!不要吃!”

    她急促地喘息着,尖叫和跑动已超过虚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与其说她在“袭击”观婳,不如说观婳在支撑着她的身体。

    “你是……金灵芝金大小姐?”

    楚留香安抚下惊魂未定的刘宛,上前一步仔细打量女人片刻,惊道。

    那人果然“倏”地回头,目光定定地打向楚留香。

    不知为何,楚留香瞧着金灵芝那双深深惊惧的、其下灵魂都在发抖的双眼,胃里忽然一阵翻腾:通过他不知道的方式,那对她产生极大影响的某种东西,好似正透过这双眼睛向他慢慢爬来。

    “……楚……楚留香?”金灵芝先是喃喃,然后看见救命稻草似的,眼中迸出惊人的亮光,“‘盗帅’楚留香!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救我!救救她们!”

    “西边,西边,不能吃,千万不能吃……不能吃……鱼……太多鱼……头发……”

    金灵芝瘫倒在地,来来回回念叨着几个重复的词语,楚留香试图扶起她,女人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昏倒在他怀里。

    “观婳姑娘,这……”

    楚留香回头,发现观婳正偷偷摸摸但动作极快地咽下碗中最后一口肉汤,顿时:“……”

    “咳咳。”观婳放下碗,若无其事地抹了抹嘴,道,“这就是金家被掳走的大小姐么?如今这一团乱麻终于理出个线头,真是不容易。楚大哥,我们不如把陆小凤叫回来,一起去西边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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