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迷影3

    深海,龛棺,白骨像。

    不知从何处逸出的风呜呜咽咽,打着旋儿,裹缠在人的脚踝上。

    这地方让人觉得冷。

    可楚留香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洞中虽无水,却也极潮湿。“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绝于耳,落在地上,发出敲击鼓面似的“咚咚”轻响。

    而水落于布满青苔的石面,决不该发出这样的声响的。

    白骨塑像静静地伫立着。在顶端朦胧凄迷、往下就格外白炽的光亮将一切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忌水娘娘”盘虬的脚,扭结变形的粗恶躯干、蜈蚣似的弯曲臂膀,最顶上,海藻般垂落的浓密发丝遮掩下,是一张直削削平板板的白骨面。

    可这让白骨像纤毫毕现的光,照不进石壁中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漆黑石龛。好像光到了那里,就分外畏缩似的,忸忸怩怩地退走,只留下一点模糊的白痕。

    眼前这一幕,让观婳有一种置身电影或鬼话奇谈中的错觉。

    虽然……她本也是处于一本书之中的,但这本书,层层嵌套了好几个题材不同的故事,亲历下来,倒有一番独特的意趣。

    “要拉下一具船棺,打开看看么?”观婳提议道。

    陆小凤刚喘匀气、擦干头上的冷汗,闻言向观婳投去看疯子、看怪物似的目光:“开棺?在这里?若是跳出个老僵,我怕不是得成个死凤凰!”

    观婳好整以暇地道:“那顺着‘忌水娘娘’的身体爬上去?或者在底下敲一敲,看看能不能把它弄倒?”

    陆小凤都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我的祖宗,求求您别说了!此处太过诡异,还是,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

    楚留香也摇头反对:在邪神的地盘说要把邪神像砸了?这已经不是傻大胆,简直是自投死路。

    至于开棺,游历江湖近二十载,楚留香自诩上过刀山,也闯过火海,却绝对没有干过盗墓贼的活计。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就打算呆站着?”

    落后观婳一步的宫九脸上浮着一点笑。

    他走得不算快,动作却不慢,悄然不觉间,人已飞身站上了最靠近地面一排、正数第四个石龛处。

    那轻功,轻盈如羽,飘摇独逸,连楚留香都未见识过这般幽渺的身法。

    白玉似的手搭在漆黑船棺翘起的一角,宫九问:“开么?”

    观婳答:“开!”

    只见宫九微微蓄力了一下,五指骤然发力,鹰爪般深深嵌进船棺的朽木,伴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近两人长度的、不知有多沉重的船棺,竟一点一点被他扯了出来!

    陆小凤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棺材一下一下往外挪,最后“轰”得一声,砸落在冰冷冷的地面上。

    船棺落地,激出一片不知名的粉尘,浸在白惨惨的光照里,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弯月般的两头阴刻着一些怪异畸形得几乎无法描述的鱼怪,以及一些纠缠成一团的蟒蛇状生物,胡乱搭配些看不出任何意义的扭曲花纹。

    木棺上头被一块尺寸恰到好处的木板严丝密合地封了起来,但由于从高处落下,棺底已有明显的开裂,一直蔓延到棺顶的木板。观婳抽出麟嘉刀,找了个角度,一下将刀尖嵌了进去。

    陆小凤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道:“真要……真要打开?”

    观婳的神情少有的兴奋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快乐,说出了华夏人的经典发言:“来都来了,你就不好奇,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别说陆小凤,就连楚留香,也……不是不好奇的。

    但好奇也要有命在。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也从靴中抽出一柄不长不短的刀,扎进另一头,给观婳搭了把手。

    与海中甬道相似的臭味慢慢弥漫开来,沙哑的“嘎咔”声接连不断,随着一声格外刺耳的脆响,棺桲的盖子四分五裂、被二人彻底掀开。

    里面……棺材里,躺着一个噩梦般诡异而又疯狂的生物。

    那是一个长着鱼头的人。灰绿是这生物的主色,密密麻麻的水藻生长在滑溜发亮的胸膛与肚皮上,以及四肢与背脊处的鳞片之间。原本类人的四肢退化成细长的、螃蟹似的触爪,分外显眼而丑恶的鱼头两侧,狰狞地鼓出两颗惨白惨白的、没有眼皮的眼睛。

    “这东西仿佛是……”楚留香用刀挑起一段散落在棺桲内部、依稀能分辨出昔日华美的绸缎,震惊道,“制法失传已久,只有前朝高官才收藏有的锦光绸!”

    说到锦光绸,这种昂贵的衣料由蚕丝密织而成,其名源自浸泡上色时,加入的一种特质的固色染剂。这独特的染剂是昔日抚养陪伴过三任帝王的女官不传之秘。

    锦光绸的染剂除了固色,还有为其增光、延长其使用寿命的作用,随着前朝颠覆,这种染剂的配方也因此失传。现今,也只有经手过无数珍奇秘宝的楚留香才辨别得出来了。

    楚留香英俊倜傥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怪异的、牙疼似的表情:“观其衣着配饰,难道这些怪物,是前朝海沖侯的部属不成?”

    陆小凤猛地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最初上岛,所谓‘受忌水娘娘庇佑’的那些人,全都死在了这里?”

    可“忌水娘娘”将这些变异的尸体储存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四人猜测纷纷时,忽听一道鲜明又极恐怖骇人的低鸣,似鬼哭、似长笑、似低吟,似悲嚎,这种声音充满亵渎神明的癫狂,只有在噩梦和幻觉中才能如此清晰。

    陆小凤惊骇地后退一步:“莫不是又只有我听到这声音!”

    “不,我们也听到了。”观婳觉得头顶的白光仿佛在晃动,便抬头向白骨邪像处看去,只见“忌水娘娘”原本空无一物的白骨面,浮现出了刀笔阴刻而出的,线条细致、栩栩如生的优美五官。

    “那东西……活了?”宫九随着观婳的视线上望,冷不丁看到一张大小异于常人的美人面,一扬手,就是三根三寸五分的钻心钉,青惨惨的钉头向上飞去,只是转瞬没入白光,了无踪迹。

    观婳奇道:“你看见了什么?什么活了?”

    宫九此时也不免心生急躁,冷道:“那邪像忽然长出了人似的头脸,现在连肩膀都慢慢化出了,你看不到?”

    正说着,石洞中还回荡着怪诞险恶的邪笑声,打开的船棺又突然胡乱地跳动起来,有什么在里面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

    “这又是什么动静?”楚留香低头一看,竟是棺中鱼人在动。

    它指甲盖大小的瞳孔十分呆板,外围的玻璃体却不浑浊,浑身皮肤不知为何正一点一点膨大起来,在膨大的过程中,看似僵死的眼球,忽然滴溜溜转了一转,向上凸起,正对楚留香的双眼。

    “嗬!老天爷!”

    楚留香猛地抬起头,倒退几步,只觉一股凉气直直从天灵盖灌入,根根血管都要冻住了。

    不等他再确认并非自己眼花,陆小凤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小公鸡一样叫了起来:“楚大哥,这东西活了!”

    鱼人的身体已胀大到高出棺材的程度,它嘴中发出“咯咯”的怪声,眼珠狂乱地转着,显露出越来越强烈的、充满人性的痛苦之意。

    陆小凤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鱼人,看着它颤巍巍抬起细长的指爪,虚虚地在空中抓握。这样的动作并不能吓到陆小凤,但这动作中隐藏的更细微、更令人困惑的东西,让人不敢深思。

    与真相之隔一层窗户纸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在鱼人发出含混又颤抖的声音时,达到了顶峰。

    它好似在说话,说得是“救命”二字。

    “他竟,他竟是人!他还活着!”陆小凤一把抓住楚留香的胳臂,另一只手指着鱼人,语无伦次地喊道。

    陆小凤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鱼人鼓胀的身体,像一个装满脓水又被戳破的气球,由内向外整个爆开!

    无数浓黑而又卷曲的头发从鱼人体内暴涨而出,缠结成触爪的模样,源源不断,远超怪物身体能容纳的限度。楚留香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作何应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挥动手上的短刀,用力向前劈去。

    “退后!”

    一声暴喝将发怔的二人唤醒,一道刀影神龙摆尾般自上而下将船棺从正中央劈开,观婳眼角眉梢浸着一片锋棱之意,麟嘉刀惊风暴雨似得将乱缠的黑发切斩成无数碎片。

    在她背后,宫九从腰间抖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铁索,腰、肩、腕通使巧力,银光顿时闪成一片连绵雪影,将快要涌到脚下的诡异黑发尽数切断。

    楚留香定睛一看,才发现嵌在石壁中百来列的船棺已尽数开裂,里面不知死活的前朝海沖侯部属、湿黏黑发的孕体,已全数被诡物撕裂,在石壁下方堆积成令人作呕的干瘪尸块。

    “咣铛,咣铛,咣铛。”

    白光忽然变得极亮,“忌水娘娘”邪像的姿态变得越来越残暴,在这一片黑暗与明亮交织的地狱空间,地上爬满的一团一团、无穷无尽的黑黏湿发,把四人围在中间,任何攻击手段,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随着尸块渐渐消失,白骨邪像已经有一半躯体覆盖了血肉,一双鲜红如血的妖异狐瞳自上而下,对着四人,睨来深不可测,又不怀好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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