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婳的话语充满香梅安定人心的力量，连对新环境感到无比迷茫的香梅也不由露出期待的神色。

    众目睽睽之下，东三娘脖颈两侧的鱼鳃，与手腕的暗银鳞片，都在慢慢消失不见，胸口与四肢处鱼皮似的肌肤，也在逐渐恢复人类的细韧柔软。

    “我恢复了？我真的恢复了？”女人颤抖着抚摸脖颈与手腕，手指来回在那几片皮肤上摩挲，“我终于不是怪物了！”

    “可她的眼睛为何还未复明？”楚留香不禁问道。

    观婳也皱起眉，又夹起两片鱼生，喂给东三娘：“再吃一点试试。”

    这回东三娘细嚼慢咽，还配了一片紫苏叶进去：“好吃！大人的手艺，乃三娘平生仅见！”

    但无论东三娘再怎么夸，众人所期望的发生在花满楼身上的奇迹终究未能重现。

    观婳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精神空间中的系统011给出了一个推测：【也许伊德海拉的恢复作用是补全认定中“缺失”的肢体，比如婳婳你，与中原一点红的断肢。原随云虽然视力消失，但眼球还在，可东三娘的眼睛已融在眼皮底下，可能被判定为“一开始就不存在眼睛”，导致无法再生。】

    观婳将011的推测说出来，连一点红也露出些不忍的神情。

    先有期待再经历失望，失望会更加沉重不堪。

    “岂有此理！”林诗音恨恨地盯着青瓷盘中剩下的鱼肉，隐忍的泪水替盲女们滚落，“真是岂有此理！”

    一点红真想将丧身大海的原随云拖出来鞭尸，语气也变得格外尖锐低沉：“就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若用的是给花满楼的药，或许能再生东三娘的双眼，但看来以伊德海拉为原料的效果，是往活死人肉白骨的方向去的，而非专门作用在眼球上。

    “连神明也救不了我们吗？”香梅与她身边的几个盲女已低低地啜泣起来。她们流不出眼泪，连哭泣也显得分外怪异。

    “好了，这有什么可哭的呢。”

    出乎意料的，是东三娘率先打断了盲女们的啜泣。“我们吃了这肉，便能恢复正常，还不好么？作恶的头子已死得很惨，其他人也该死的死，该疯的疯。”

    女人说着，因无目而显得可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傲岸又撩人的神色；她挺起胸膛，渐渐抬高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力量和气概：“可我们还活着！我吃了这肉，感觉四肢更有力气，内力运转更快，纵使没有眼睛，我们也一定能成为高手，再遇到世间的不平事，无需他人帮助，我们自己就能用手里的鞭子开出一条坦途！”

    “说得好！”观婳赞道：“三娘这样有骨气，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都过来把这鱼生吃了。”

    这些年纪都不太大的姑娘们沉默地聚过来，一声不吭地蘸齑酱吃鱼脍，又将药膳喝得一干二净。等身上的异种特征褪去了，就纷纷跟着东三娘与一点红回到前院继续扎马步。

    楚留香看着她们互相扶持着走出花厅，许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等观婳都收拾好了桌面的狼藉，才开口：“观婳姑娘。”

    “嗯？”刀客转身，奇怪地看着他。

    “楚某受教了。”

    观婳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楚大哥这么说，想必会更认真地帮她们整理《怜花宝鉴》里的功法心得？”

    “便是观婳不提，在下也会这么做。”

    观婳就笑：“那便派额外的一桩事给楚大哥：将后园的柴堆都劈了罢！要供一庄二十几人的热水，这灶真是烧都烧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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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观婳结束打坐调息，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武功到达一定境界，她小憩一两个时辰，余下时间皆可以打坐代替睡眠。

    她下床饮了杯茶，打水回屋洁面，再穿好外袍，就盘算着今日的食谱。从海上回来后，每日都能吃诡物吃得尽饱，身体连带精神都浸泡在一种暖洋洋让人不舍得离去的温暖中，便是给练武的姑娘们分食，她们也吃不了多少，所有的都进了观婳的肚子。

    早上喝鱼片粥，中午吃轰炸大鱿鱼，晚上就清淡点，来个豉油清蒸……

    想到这里，观婳步伐一顿，觉得是时候雇几个厨娘下仆回来，不然日日都要雇城中酒楼送菜，虽然她不在乎价格高昂，但天天吃外面做的菜，总不像一个家的模样。

    谁知将这主意一说，得到的都是姑娘们的反对，其中属香梅的语气最不可思议：“我们蒙观婳姑娘搭救，已是大恩，再买些仆人伺候，岂不成了哪家的小姐？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希望恩人再给我们几日时间，我们定能照顾好自己。”

    年龄最小，个子却最高的朵儿也赞同道。

    观婳沉吟片刻，拍板道：“仆人可以不要，厨娘必须雇，你们正在练武，自己胡乱做不行，营养必须跟上。”

    林诗音看她们的目光温柔似水，安抚道：“凡事都得循序渐进，莫要着急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事就交给在下吧。”楚留香笑笑。“我会筛选几个合适的人，送到听风别墅。”

    观婳满意地点点头，催促跟在身后的两只小尾巴去吃早饭，自己转头进了厨房，淘洗大米，开始煮鱼片粥。

    不吃饭就带孩子是不可能的，有了食材，她现在恨不得一天五顿。

    净米下入砂锅，拌入一点油，倒入清水，柴火灶火力充足，不一会就将今年的新米煮得软烂开花。伴随浓浓米香的，是粥上一层黏稠的米油。趁米粥熬开的时间，观婳从背包中拿出一段鱼肉，片成厚厚的薄片，又切了段姜丝，下入沸腾的粥里。

    伊德海拉的力量投影并没有寻常鱼肉的腥味，哪怕在系统背包里一直放着，也不会有品质上的变化。用不了几分钟，粥里的鱼片就熟了，几乎与绵绸顺滑的白粥融为一体。

    再撒上一把葱花，滴几滴香油，米香、鱼香，葱香，就交织成让舌尖颤抖的奏鸣曲。

    这锅粥……若是盛到碗里，必然会破坏它的完美性，况且她也没必要分给别人。

    这么想着，她索性将整个砂锅都端进了卧室的圆桌上。

    观婳用勺子舀其一口粥，小心地吹了一会气，慢慢抿进嘴里。

    有粥如此，吾复何求。

    刀客严肃地盯着面前的鱼片粥，仿佛在凝视世界上最心爱的存在。

    宫九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走进屋里，就看见就着锅喝粥喝得头也不抬的观婳，不由一阵无言，半晌才道：“有你的信。”

    “我的信？常映雪这么快就回信了？”观婳奇道。

    “你自己看。”宫九指尖一振，颇为鼓囊的信封就飞到了她的面前。

    观婳右手还捏着勺子，左手已利落地接过了信封。

    幸亏左手长出来了，不然多耽搁吃饭呀。

    “晚吃一秒，你会饿死不成？”宫九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讽刺。

    “是真的会饿死，饿得连人都吃。”观婳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意有所指。

    宫九被噎得说不出话，长腿一抬，就抢过了她手里的勺子。

    “夺人饭碗，如杀人父母——”

    观婳拉长声音提醒，倒没真幼稚到和他置气，只拆开信封，一张张看了过去。

    信是常映雪写的，事关留在福州府海西县的沙塘村村民们。

    刘宛用救命之恩抵了之前帮附原随云一事，最后带着余数不多的村民加入了柳英与傅应龙的海帮。他们虽然财产尽失，身无长物，但都身体健壮，谙熟水性，有楚留香和蛇王这一层关系在，不会被随意欺辱。

    至于相貌与常人相异的“鳣童”们……

    刘宛生怕他们被当做妖物异种烧死，又怕被奇货可居，充作珍奇异兽转手贩卖，一时间陷入两难。

    最后还是楚留香与林诗音一起想了个办法：异化程度小的“鳣童”，先好生遮掩着混入村民，异化程度大的，姑且在海里藏身一段时间。海沖岛虽然毁了，但蝙蝠岛还在，只要朝廷出兵，将余孽清除，剩余的“鳝童”就可在岛上隐居。

    发生在海沖岛上的一切，观婳都如实写给常映雪，只在“鳣童”的部分做了些许隐瞒，只说部分沙塘村人不愿与人聚居，渴望一处隐居之地，望朝廷成全。

    写给常映雪的信，自然也是写给武安公主、写给皇帝的信，由从系统商城兑换，充满黑科技色彩的自动导航信鸽往返递送。

    沙塘村与蝙蝠岛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哪怕觉得事情不大，也不至于放过原随云与无争山庄积攒百年的财富，和趁势打压江湖势力的好机会。

    财帛动人心，给钱才好办事，观婳这方做一个积极主动为国为民的大侠，天家也好顺水推舟送一份人情。

    横竖蝙蝠岛远在千里之外，荒芜多石，沙塘村又是无害的前朝遗民，根本没什么好防备的。

    常映雪回信，除了抒发一大通怎么吐槽也吐槽不完的心情，就是告知观婳，朝廷已派了海军与锦衣卫从渤湾出发，往蝙蝠岛驶去。

    信笺末尾，常映雪还告知观婳，无争山庄毕竟是百年武林世家，若要往京师送罪证，反正都是北上，不如直接带给开封府府尹包拯，让他手下的“御猫”展昭亲往太原府，与当地六扇门一道，将无争山庄的恶行公布天下。

    展昭素有侠名，包拯在江湖人心里也是“青天大老爷”的形象，两厢结合，无争老庄主不想死，也会被锤死。

    “小皇帝这是直接给我派了个跑腿任务啊。”观婳叹了口气，放下信件，就看见宫九用她的勺子，在她的砂锅里，舀了好几勺她精心烹煮的鱼片粥吃。

    “间接接吻”四个大字先飞过观婳大脑，随后跟来的就是被抢食的怒火。

    “生气了？”宫九慢吞吞抿了一口粥，薄唇被热气蒸出点朱似的红润，眼角眉梢混杂着笑意与些微恶意。

    “兴云庄初见时你刀法敌不过我，不知现在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