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乍起1

    人生难得欢聚,唯有别离渐多。

    谷雨一过,江南的晴天就多了起来。浓绿的垂柳被风吹拂过后,就飘起些茫茫的白絮,牵动人心中的离愁。

    早在七日前,楚留香就留下一封呈观婳的书信,说明离庄的理由,收拾了随身之物,以去神水宫接苏蓉蓉为名,离开了听风别墅。

    盗帅不受拘束,来去潇洒,前一日买了好酒与众人共享后,翌晨便了无踪影,只余房间内一缕郁金幽香。

    而作为広清门大师姐,众师妹心中支柱的观婳,则不能如楚留香那般不羁率性一走了之,需得与姑娘们好好告别,才能北上去做应做之事。

    听风别墅雇的三位厨娘使尽浑身解数整了两桌好菜。

    火腿煨肉、八宝肉圆、云林烧鹅,四条足两斤的大鲤鱼……并富有五羊城特色的汤羹,与百果糕西洋饼等甜食,洋洋洒洒铺满了两大桌。

    硬菜交给专业厨娘,观婳也挽起袖子下厨,用上好的牛里脊并新鲜蘑菇,整了一道中式风味的“惠灵顿牛排”。

    外酥里软、汁水丰盈的口感搏得一致好评,白玉堂用牛排就酒,独自喝干了两坛十五年的女贞酒。他兴致上来了,就用筷子敲碗,高声唱起了“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他年岁本就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低音醇厚,高音清亮,可伴奏的筷子“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反倒让他颇有气势的歌声流于滑稽。

    姑娘们被他逗得而东倒西歪,三两个摞在一起哈哈大笑,像是要将平生积攒的所有怨气怒气全都笑出去,再不受过往束缚。

    林诗音也醉了,眼中含泪,抱着东三娘又笑又哭。思及过去在小楼枯坐流泪至天明的过去,颇有大梦醒觉,恍若隔世之感。

    白玉堂唱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后,将碗箸一放,摇摇晃晃栽倒在屋内的美人榻上,没过多久就呼声震耳,竟是径直睡了。

    年少不愁烦,洒脱侠客行。

    观婳端着手里的酒杯。她也喝了不少,双颊微红,杏眸如云笼雾罩,映着灯光,熠熠生辉。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她轻轻呼出含了酒气的吐息,撑着脸,转向宫九。

    他的杯中只有抿了一口的陈绍酒,此刻神志清醒而敏锐,但望向她的双眼,却如被酒气熏蒸了一般迷醉而沉沦。

    有一瞬间,他差一点想抛开所有自持与克制,俯身过去,去触碰她红润又柔软的双唇。

    但宫九只是抬起上半身,拿走了观婳手中的酒杯,让食指修长而冰冷的骨节,轻轻擦过了她细韧的手。

    他眼尾上扬的凤眼难得蕴着点笑影,又点缀了零星讶然:“你醉了。”

    “明日还要启程,是不该吃这么多酒。”观婳看着迷蒙,双眼深处却是经久不变的清醒。

    宫九又一次品味到内心浮现的挫败:仿佛任何的一切,都无法真正引动女人的情绪。

    对方温和,稳定,冷静到漠然的心态,让他近乎急迫地想要抓住一种方法,破解眼前的僵局。

    宽大的衣袖下,宫九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收拢。他意识到自己要更加耐心。

    因为现在的他,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

    鲁班甲人已经修好,白日与姑娘们对练,夜间作警戒,再有一点红与林诗音轮换值夜。观婳还留下了雷震子一类的暗器,虽然防御不到水泼不进的程度,也已相当完善。

    观婳由马棚中牵出三匹集市上购置的骏马,正式告别后,与宫九和白玉堂离庄疾驰而去,人马很快消失在道回路转处。

    在凤阳府,三人只是稍作歇息,接着就沿着官道,过毫州、睢州,联骑迳奔开封府。

    在马上赶路,与轻功颇为不同。观婳本不会骑马,还是出发前紧急加训的。所幸她身负武功,集市买的马儿又温驯老实,掌握基本马术并未多费时间。

    进了归德地界,也就是观婳所知的“商丘”,就看到了极有特色的“城摞城”古建筑。

    商朝最早在此建都,城墙风格极具古意,此处又是来往通达、集散物资的府城之地。归德府的交通、商业均极发达,又历史悠久,布衣百姓的精神面貌,亦与江南婉约风情有所不同。

    牵马进城,观婳无意招摇过市,找了一处还看得过去的酒楼,就唤小二过来,准备打尖住店。

    白玉堂抬头懒洋洋地瞧了一眼鱼龙混杂的大堂,三人一路风尘仆仆,偏就他白袍锦带,整个人还是如玉般卓然生光:“你这人真够怪的,明明不差钱,为何不挑归德府最豪华的酒楼休息?”

    观婳无奈道:“不错,最豪华的地方往来不是有身份,就是有地位的人,可三教九流的消息,咱们怕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这一点策略还是她与陆小凤学的。大堂里这些举止粗犷、衣着不甚齐整的武夫行商,生活不算富裕,也不至于拮据,往往对江湖上的风向变动最为敏锐。

    三人选了一处靠近大堂中央的饭桌坐下。白玉堂不跟观婳客气,对着前来招待的伙计就报出一段菜名:什么尾巴像胭脂瓣儿的活鲤加“尖上尖”的青笋啦,什么拆皮去骨入鸡汁火腿烹成的鳗面啦,什么坛酒色浓绿、上口转甜的十二年老汾酒……

    金尊玉贵活了百年的太平王世子冷冷睨了一眼白玉堂,手执鎏金折扇敲了敲桌面,惊醒听呆了的小二:“莫要听他胡诌,拣你们酒楼拿手的,上四道热菜,四碟冷盘,再加一汤一饭便罢。”

    他贵为皇室中人,都没锦毛鼠这么讲究啰嗦。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先给您端茶水点心来!”

    小二一甩手巾,生怕旁边面白如玉的锦衣公子再整什么幺蛾子,对三人打了个千,一溜烟跑去后厨点菜了。

    白玉堂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也从袖子里甩出一柄冷玉做骨的绸面折扇,慢悠悠扇了起来。

    一个冷傲孤清、一个盛气逼人,偏偏都俊美绝伦的白衣公子,在分明不热的天气,面对面摇着折扇,当真成了颇为别致的景观。

    观婳看着莫名其妙开始针尖对麦芒的两人,心里一阵无言:“……你们俩是三岁小儿吗?”

    白玉堂不在乎这一两句讽刺,摇头晃脑地喝茶,宫九闻言一顿,观婳就发现他耳根有点微红。

    也是,活了几辈子了,还上头似的跟人家小年轻呛声,后知后觉就不好意思了吧。

    “……我看你斗海怪,吃诡物都没什么惊奇模样,反倒对骑马赶路很有兴致。”宫九努力岔开话题。

    “因为这样很有古代侠客的感觉。”观婳也不拆穿他,笑眯眯地回答。“我来的那个地方,以马为交通工具赶路,已经不算流行了。”

    “当然,你遇见的那些‘天外来客’,与我所生活过的世界,应该不尽相同。”

    宫九沉默片刻,道:“我对她们不感兴趣。”

    观婳起了点谈兴,继续道:“那虽然是个让我饿肚子的世界,但也足够有趣。跑在路上的是铁皮盒子,飞在天上的是钢骨大鸟,你能看见的月亮与附近的星星,也已成了我们的探索之地。”

    “你们能登月?”宫九一愣,忍不住道,“上面可有嫦娥玉兔?”

    观婳稍作思忖,在宫九略显局促的视线中噗嗤一笑:“自然是没有的。上面没有水,也没有空气,但有石头和环形山。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还在上面留下了脚印。”

    “若没有空气,人登上去又怎么活?”宫九颇觉不解。

    观婳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又扔了个大雷:“没有空气又如何?到我师父的境界,肉身成神,遨游宇宙,来去如履平地,不过寻常小事。”

    宫九盯着她,神色不虞:“你便是糊弄我,也不要说一听就听得出的谎言。”

    “哈哈哈哈!”观婳朗声大笑,获得旁边白玉堂一个诧异的眼神。“你若真是诡……我说的也不算不可能。”

    少顷,小二将菜上齐,三人一边吃一边谈笑,更多是白玉堂与宫九在打嘴仗,观婳则竖起耳朵,捕捉起周围食客的谈话内容。

    远在西域的魔教先不提,他们已经一脚迈入了金钱帮的地界。北至辽东,西至凤翔,东及松江,都有金钱帮的人马出没。

    据说金钱帮的大本营在徐州一带,帮众横行无忌,江湖中人人为之侧目,而上官金虹在创立金钱帮之前,就已将江湖上有名气的人调查的清清楚楚。

    观婳一边吃酒楼的拿手好菜五香羊蹄,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酒楼门外那夹着血气的喘息,与细不可闻的痛吟,在来客踏入大门之前,就已被她准确捕捉。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面相宽厚可亲的中年人,怀里抱了个鼓鼓囊囊的大氅,身旁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白面书生。

    那中年人一进门就向小二要了热茶好酒,在角落里坐下。中年人虽然面相亲和,但俨然有不俗的武功在身,眉峰聚起时不怒自威,目光向周围扫视一圈,落在他们身上探究的视线便纷纷收回。

    “有血腥气。”白玉堂动了动唇,不出声地对着观婳提醒一句。

    中年人和白面书生都穿着形式相近的棉布青衣,腰间具挎着一柄乌鞘剑,剑柄与剑鞘上都纹着颇为华美的暗金剑纹,想来是同出一宗的门派武人。

    思考间,中年人怀里用白狐大氅裹着的东西动了动,从毛绒绒的衣领间钻出个少年人的小脸。

    白玉堂瞥去一眼,不由皱眉: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模样,面色惨白,尖削的下巴瘦得惊人,眉眼间都聚着一股黑沉沉的死气。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少年的背,输送了一缕真气进去,他就像承受不住了一般,蹙眉垂头,“哇”地朝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观婳轻轻弹了一下手前的筷子。

    随着少年吐出一口明显带毒的血,缭绕在她鼻尖的、似乎属于诡物的气味,就十分明显了起来。

新书推荐: Hiro他好像坏掉了 你,我,五条悟。 海神赘婿黑切白 先生恰是白月光 我就策反你怎么了[斗罗] 江南人不惊 我的男朋友是招募来的 咸鱼女主偶尔也需要翻身 和竹马反目成仇后 一上来就碰瓷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