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原来的入口走进巷子里。
大约是刚扑灭不久,巷道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黑烟,使得本就弯曲的石板路连同那些交错的房屋看起来更加扭曲了。
看附近这片房屋的模样,除了墙体被熏黑之外没有别的破坏痕迹,估计火是在另一侧着起来的,在蔓延至这儿前就被扑灭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拿出一块手绢捂住鼻子,一路低着头来到叶明轩的房屋前。
门上着锁,临走前叶明轩给了她和邻居各一把钥匙,给邻居是为了帮他看房,虽然里头一无所有,但正好也绝了看房人的一点小心思。
进去之前,她特意查看了边上那户人家,门是锁着的,估计因为昨晚那场大火,邻居也离开了。
正好,她也不需要过多解释了,便轻车熟路来到房内,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木桌边沿上的一个小木筒。
看来是叶明轩来了信。
她凑上前,取出木筒里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京城恐有异变,你千万当心。
虽然只有三行,但填满了不过手掌方寸的纸条。
而这警告背后的原因恐怕不是区区几个字就可以解释的,她扫了一眼后便迅速把纸条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又从柜子里取出纸笔,书上:已知,望安。
做完这一切后,她撕下有字的一角卷成合适的大小塞进小木筒里,又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开了一丝缝隙的窗边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她打开窗,将木筒绑在信鸽的爪边。
抚摸了一阵它洁白的羽毛,她不舍地放开手,任其飞向远空。
按照计划,它会带着她的回复到指定的驿站口,想必叶明轩也快赶到那儿了吧。
她怀揣着事,一路飞奔至下一扇门前。
“咚咚!”门紧闭着,她敲了几下,没有反应。
难道离开了?她正想着,又记起那张保存完好的纸条,便接着扣门。
敲了三四阵过后,总算听见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一道警惕的男声响起。
“我。”
她放下捂在鼻前的手绢,一开口便猝不及防被空气中的烟味呛到了,禁不住咳了一阵。
那人听出是她的声音,开了门,一把把她拽了进去,又迅速把门锁上了。
“是你,纸条呢。”
几日没见,他的伤势恢复了不少,可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颓靡了,问这话时他几乎是咬着嘴唇,才让那苍白的唇有了些许血色。
她被他拉进去那会没反应过来,呛进了不少浊物,咳得更加厉害了。
“咳,你就是咳,这么对待咳,救命恩人的么?”
她咳得气喘不上来,西辽人看出了这点,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仍盯着她,在一旁静默不语。
没了逼人的压迫感,江时锦慢慢缓过气来,轻声开口道:
“你的东西我拿来了,那你答应我的该怎么办呢?”
“你想要什么?”
她摇摇头,“暂时没想好。”
“那先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他凑近了,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着。
江时锦对上他丧心病狂的眼神,面上不慌,袖子里的手却攥紧了他给她的那把匕首,悠悠道:
“我给了你,你又给我什么凭证呢?”
然而对方一心只想着那张纸,只淡淡回了句“随你”,随后带着笃定的语气道:
“那张纸条必须给我,否则我什么也不做。”
她猜到了那张纸条对他很重要,却还是低估了它对他的程度,本来想着用纸条威胁的法子也失效了。
但也从侧面反映了一点——这个人还是挺重情重义的。
略微思索了会儿,她从衣服里掏出一粒棕色的药丸,举到对方面前。
“吃下去。”
男人眼都不眨一下,捻起那粒药吞入口中。
“这是五毒散,月末便会毒发,你需要找到我开解药,但我每个月只给一部分,直至你帮我完成我想要的。”
他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威胁,问:
“可以给我了吗?”
她怪异地望了他一眼,又在那坚毅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取出那个纸卷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在触碰到纸张的一刹那变得柔和起来,原本如痴如狂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面孔。
原本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去,用衣角把手擦干净后才把她手中的东西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静默气氛里,她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她叫陆滢,对么?”
对方在听见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浑身一抖,眼神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你怎么知道?”
对上了,只是此时此刻,她才开始对这个人感到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和卫夫人还有西辽扯上关系?
为了查明这一点,她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试探道:
“听闻辰巳陆氏有一女,名滢,恕我冒昧,见过这纸条上的署名,这才将二者有所联系。”
这番解释其实漏洞百出,而对方像是没发觉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她,嘴里呢喃:
“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她……”
于是她接着陈述:“只可惜,五年前,大齐与西辽一战,此女便没了消息……”
她每说一个字,对方的脸色便白上一分,他的双唇上下盍动,声音也是颤抖的。
“别说了。”
当着她的面,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竟蹲了下去,头埋在双腿里,双手死揪着头发,发出近乎嘶哑的低吼:
“别说了。”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江时锦站在一旁,静静地等他恢复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眼皮仍是低垂的,原本卷着的头发在他的□□下变得更加蓬乱。
“你叫什么?”
“多尔麒。”
“多尔麒,我要怎么联系你?”
“我暂时旅居在这,正午时分都会在屋子里。”
随后两人商定了敲门暗号,先扣三下,说“卖药的”,他便会给她开门。
除此之外,她又特意打听了有关迁跃台的消息。
然而多尔麒却摆出了一副迷茫的神情,大概是她的表情过于失望,临行前他给了她一个建议。
“天机堂掌握天下的消息,只要你能给出他们想要的价格。”
天机堂,她在脑海中搜索着,发现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如果真照多尔麒所说的那样,一个如此巨大的情报机构,为何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来到多尔麒指示的地方,那是一个坐落在繁华街道旁的医馆。
医馆夹在两侧商铺中间,两层高,门面很小,两道门敞开也不过勉强容纳两个成人的身形,上面挂着一块不起眼的匾额——回春堂。
她在门口端倪了一会,跨过门槛入内,一股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依旧是再正常不过的摆放,两个隔间,外间诊疗,内间置药。
外间的会诊桌后只坐了一个青布粗衫的年轻男子,长相中正,一开口便有安心之感。
“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应该就是会诊的大夫了,她回想着多尔麒教的话术,回答道:
“心头疾症,药石无医。”
坐着的人依旧面色不变,道:
“天机蕴万物。”
“愿闻其详。”
男子点点头,站起身,她跟随在后,来到了药堂内部。
内间比她从外侧窥见的要大上许多,药味也更加浓郁,凹字形药桌后站了三位灰色布衣的药童,身量刚刚够到台面,正分散在各处记账、捣药、煮药,即便听见有人进来,他们依旧低头干着手头上的事。
他们的身后是直通天花板的连绵成片的药柜,小隔间整齐地划分其中,每个抽屉前都贴着白纸,墨字书写药物名称,药材种类之多布满了三堵墙面,一派清晰分明。
男子转过身,问:
“不知姑娘想知道什么呢?”
“陆氏的迁跃台。”
“甲字天机。”
二人对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屋内安静,因此三位药童也听见了。
只见大夫的话音刚落,左边正在煮药的童子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乌发用蓝布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嗓音也如同眼神般清澈。
“五十两银。”
大夫点点头,对她说:
“姑娘想知道这个情报,要先付五十两银子。”
这下可难住了她,身为江府大小姐,她的确不缺钱,但这次出门没料到这一出,原本身上带了十两便以为足够了,没想到一个消息竟卖出如此高价。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我身上没带这么多,可不可以先付十两,放出一部分消息呢?”
大概是从未有人提过这个要求,大夫周正的面容一僵,又转身和那个童子低声耳语了一番。
聊过之后,他又向她走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可以,但放出多少由我们决定,姑娘可考虑清楚了?”
奸商,她心里暗骂,但表面还是装出和煦的笑容。
“考虑清楚了。”
银钱交付后,说话的那位童子从桌下取出一张黄纸,用墨水写了几行字,又转身从身后的药柜中拉出一个写着白芷的匣子,取出几片白色的药材平铺在黄纸上,最后折叠成一个药包交给她。
大夫在一旁解释道:
“务必在一个时辰内服药,否则药效一过便无用了。”
这话暗示着她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看完黄纸上的内容,至于之后,恐怕字迹就会消失。
还真是个财不外露的组织,她用视线扫过四人,大夫温和地笑着,三个童子又各自忙着做事去了。
表面上怎么看都是勤勤恳恳的药师,根本看不出另一种勾当,也难怪历史上没有记载。
她揣着药包,离开内间,走到外间时,发现那儿站了个淡粉色华衣裹身,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优美的身段忍不住让人想一睹真容。
“大夫不在吗?”那声音如涓涓细流从她耳畔略过。
她手指了指里头,说:“在里面。”
女子点点头,从她身侧走过,面纱轻薄,走路带起的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殷红的丹唇。
江时锦扫了一眼,便注意到她唇角有一颗痣,并非她视力好,只是眼前的人肤色白皙,衬得那颗痣明显。
时间有限,她快速离开药堂,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后展开了药包。
看清黄纸上的字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上面只提到迁跃台是辰巳陆氏的禁地,但并非陆氏族人建立的,具体年代多久了他们也不清楚,只写到那个地方每年开放一次,陆氏族人全会到场,具体做什么的也没提,剩下的就是大致地点。
十两银子就换了这么点信息,放现代她总是要回去把店家大骂一顿的。
但这儿不是她随意撒野的地,有点线索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她抱着这种乐观的心态沿着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