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示

    回去的时候,顶头的太阳已经快升到最高处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似乎被光照溶解了,埋葬在夏末的燥热空气里。

    照例要经过醉仙楼前的甜点铺子。

    她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本来打算绕道离开,可还没走近,那股清甜的桂花软酪的味道已经自动钻进了鼻子里。

    胃里的馋虫成功被勾起。

    总不会这么巧吧,她想着,正好也带点回去给采萍迎柳尝尝。

    她的自我安慰起了作用,回过神来时已经能看见醉仙楼的招牌了。

    当然,站在铺子前的两道熟悉身影打破了她的欣喜。

    一个玄色流纹衣,一个白色衣袍,不是别人正是宏王和他的那名属下。

    她脚步一顿,想回转身,但又想起自己乔装改面才出来的,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特意涂了一层厚厚的黑粉,不仔细看应当认不出她,而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望这走过来的她,突然转身反倒引起怀疑。

    综合考虑了一下,江时锦还是选择迈开步子若无其事地掠过他们。

    她双手插在后头,踏出脚,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眼睛往四周乱瞟,活像个混街头的小市井。

    余光瞥见那名白衣女子走去和铺子里的人交涉,而谢宣成在一旁等着,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她。

    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暗中加快了步伐。

    正要从他们身边过去时,谢宣成忽然朝她迈过来。

    他的动作让她下意识想逃离,但此时白衣女子也回到了他的身后,她不是两个人的对手,只好埋着头不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面容。

    只听谢宣成问道:

    “这位姑娘请留步,在下想知道姑娘是从马蹄巷那边出来的吗?”

    袖中紧握着匕首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原来还没被发现。

    她可不能因为声音暴露,便站在原地摇摇头。

    因为垂首的缘故,她没有去看谢宣成的脸,只听他的语气略带遗憾:

    “打扰了,在下看姑娘脸色黢黑还以为是火烟熏染。”

    她低着头,等他说完后便想离开,谁知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了:

    “公子,我看她有点熟悉。”

    谢宣成正要放她离开,听见此话后迅速拽住她宽大衣袍的一角。

    那衣服本就宽松,若是用力拉扯很快会散开露出手中的匕首,她只好被迫转过身来。

    “抬起头来。”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双清冷的眸子还是对上了那道审视的目光。

    谢宣成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用手去抚摸那张脸。

    她反应极快往后仰,然而对方的指尖还是蹭到了一些黑粉。

    白衣女子走到他身侧,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粉末后,淡声道:

    “黑曜粉,乔装之用,这不是她的真面目。”

    话音刚落,她就要上前缉拿。

    “慢。”谢宣成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时锦道:

    “怎么能唐突我们的江小姐。”

    还是被认出来了,她心下一凛,握紧了匕首,摆出一副冷淡的姿态:

    “真是巧了,先后两次都在这个地方碰见宏王殿下。”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接着嘲讽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宏王殿下特意在此处等着小女。”

    “哈哈哈哈哈哈。”

    对方像是被她的话逗乐了,弯唇笑了笑:

    “江小姐可真聪明,本王正是在等你呢,只是不知,小姐何故扮成这副模样,又要去见谁呢?”

    “丞相府的事与你无关。”

    “哦?丞相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竟要自己的女儿流落市井。”

    他装出一副讶异的样子,语气还是贱嗖嗖的。

    江时锦这次没被他的调侃挑怒,经过两次接触后,她稍微摸清了一点此人的套路。

    人前对她还是正经的,私下各种话都来,两幅面孔倒是切换得自然。

    为何如此一定和她缺失的记忆有关,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都不想让别人知道私下的关系。

    因此她平静道:

    “殿下总是摆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实在令小女恐慌,还望殿下自重。”

    她的话让谢宣成的脸色变了变,然而还是原来的语气:

    “莫非你真的失忆了?”

    她站在原地沉默不语,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谢宣成迟疑了一会,那张矜贵冷漠的脸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语气却变得很温柔:

    “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江时锦抬起头,想看清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然而正午时分的阳光太刺眼,眼皮稍微掀起又迅速敛了回去。

    谢宣成注意到了这一点,高大的身子一偏,挡住了直射向她的日光,轻轻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以后还在这见面,好吗?”

    对于找回过去两人相处的记忆,江时锦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忘了也好,但之前迎柳提到的“雪橇”一事与现代有关,还有溺水一事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由此可见找回记忆还是有必要的。

    这些都促使她拒绝不了谢宣成的请求,想好后,她抬眸望向眼前的人,冷冷道:

    “可以,但你得答应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闻言谢宣成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恢复了平常那副拒人千里的做派,道:

    “好,我答应你。”

    “我要怎么联系你?”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那我走了。”

    她前脚刚动,后脚就听见他急声开口:

    “等等!”

    只好不耐烦地转身道:

    “又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炽烈,他冷毅的轮廓柔和了不少,墨色的眼瞳不自然地瞥向一边,一句话轻柔得像是夏日的风。

    “在这之前,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心悦他人。”

    “……”江时锦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耳廓有点红没别的异常。

    见此,她漠然转过身,只抛下一句话:

    “我的情感还用不着别人指挥。”

    徒留谢宣成愣在原地,白衣女子上前道:

    “殿下,需要属下把她抓回来保证吗?”

    少年修长挺拔,卓然而立,行舟方才一直站在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本以为他会愤怒。

    可真正看清时,他的嘴角只挂着一抹笑。

    “不用,听迎柳说她有些不一样了,我还担心是性情大变……”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现在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行舟摸不清主子想表达什么,正好垂手道:

    “殿下,马蹄巷那边……”

    此言一出,谢宣成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去吧,看看我的好皇叔究竟做了什么。”

    距离马蹄巷入口处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临时搭成的草棚。

    棚下摆放了一张破旧的木桌,置于其上的是个两人环抱大小的陶罐。

    正午的日头最烈,草棚没能给站在桌后的二人带来荫蔽,他们便缩在巨大的陶罐后乘凉。

    其中一个身着灰色短衫,看起来年纪较轻的男子不时低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另一个身着黑粗布短衫的男子敲了敲面前的罐子,发出咚咚的清脆响声,一下子就把燠热天气带来的睡意驱除了。

    年轻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

    “怎么派完了还不让人离开,连睡会都不行。”

    敲着陶罐的男子白了他一眼,语气暗含警告:

    “这可是代王(二皇子)分派的任务,要一直站到下午。”

    “守个空罐子叫什么派发?”

    “还不是这帮贱民太会吃!刚拿来就抢光了,上头吩咐了,下批粮食过会儿才到。”

    “这都等了多久了!”

    灰色短衫撇撇嘴,然而睡意被打断了,也只好望着前方的路口发呆。

    在这草棚周围,是一大片空地,地面没有了物品的遮挡在骄阳暴晒下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大群或趴或坐着的人呆在那儿。

    他们衣着褴褛,紫红色的嘴唇干裂得如同他们身下的土地一样。

    仔细看,还能瞧见上方升腾的透明蒸气,混杂着焦枯的味道。

    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很久了,从得知还有下一批粮食开始,就陆续有人蹲守在这,赶也赶不走。

    呼吸着灼热的空气,人的五感也会变得昏沉。

    发呆男子模模糊糊地看见路口处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想定睛看时,那两道身影又不见了。

    是太热产生的错觉吧,他想。

    就在他思绪放空的间隙,陶罐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魁梧的少年。

    他的肤色黝黑,衬得那双眼睛明而大,映着清澈的光泽。

    “喂,还有吃的吗?”

    那语气并不怎么客气,不像是乞讨倒像是命令。

    灰色短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轻嗤一口道:

    “眼瞎吗,没看见罐子里是空的?”

    气势凌人的少年一下子便握紧了拳头,沉声道:

    “你什么意思?”

    “一个乞讨的还这么耀武扬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呢!”

    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为本就灼热的空气添上了一把火。

    少年额头青筋微挑,正想动手,身边不知何时窜出一个胡子渣拉的中年男子,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少年蠢蠢欲动的拳头,低声道:

    “陆七,不可莽撞!”

    少年不甘心地放下手,瞪了一眼灰色短衫,转身离开了。

    中年男子微不可察松了口气,这才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态度诚恳道:

    “各位官爷,实在不好意思,那孩子气性大,冲撞了各位,还望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

    年轻男子还想嘲讽几句,身边那位看起来的更稳重的人先开口了:

    “诶,各有各的难处,我理解,下批粮食午后才会到,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去那边等。”

    他指了指那边空地上的人群,中年男子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点点头,道了几声谢。

    只见他带着那名叫陆七的少年往另一个街口离开了。

    这时灰色短衫心怀不满地开口了:

    “二叔,一帮贱民而已,你何必对他们这么客气?”

    那名被他称作二叔的男子还在望着那群集聚在一块的人群,他们面呈菜色,头发衣物凌乱不堪,像是同身下干裂的土地融成了一块,但一双双眼睛却如同饿狼般散发着生气。

    那一束束绿光一致投在这个陶罐上,让他觉得即便是最烈的光线也没有那般的穿透力,像是要把这里侵蚀殆尽。

    被汗水黏湿的衣物又被一阵冷汗打湿,他忽然扭过头,看向年轻男子,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知道伴随旱灾的往往是什么吗?”

    男子愣了一下,犹疑道:“蝗灾?”

    二叔点点头,肯定道:

    “是啊,蝗灾,数量巨大的蝗虫顷刻便能侵蚀大片农田。”

    “这些我知道,二叔。”

    “但你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汇聚成一大片,又准备何时入侵的。”

    男子不解道:“可旱灾不就是一个预示吗?”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他,摸了摸身前的陶罐,意味深长道:

    “是啊,就怕有些农民沾沾自喜,没把预示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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