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妃

    历时半多个月,十一月初旬,书房内的账簿基本都被核算完毕了。

    与此同时,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庚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江时锦便醒了,连着几日的计算让她身心俱疲,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尽管今日休息,但生物钟还是让她早早睁开了眼。

    房间里静悄悄的,周围三个人还睡着,她阖上眼,复盘这几日看到的账单。

    王府名下大大小小有上百个田庄,总的加起来,今年的收成相比往年要少了许多。

    她推测造成这一现象的很大原因是干旱的天气,加上这一个月连绵的雨,农作物怕是都死光了。

    这就能解释另一本账簿上出现的情况——虽然挂在各个田庄名下的总人数没怎么变,但佃户明显减少了,与此同时,部曲的人数在上涨。

    佃户是专门负责种地的农户,他们或许因为缴纳不了规定的粮食而被剔除,或许转变成了部曲。

    部曲除了种地之外还必须服从军事训练,因此缴纳数额会有所减少,但也更辛苦,若非迫不得已许多人是不愿从事的。

    但累死比饿死强,像今年的天灾,不少农民破产流亡,向经济富庶的地方流转。

    而京都首当其冲,这样一支数量庞大的流民如何安置成了问题。

    原本对于各个田庄名下的人头是有严格把控的,现如今政策对于佃户部曲的容量放宽了不少,审查也不再严格,规模巨大的田庄能私养一支军队。

    这些都是后世的历史学家分析齐末四方割据的原因讲到的,如今的齐宜王有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严重性呢?

    他或许意识到了,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加上流民流窜市井,或偷或抢,对公共安全造成极大破坏,这是上层阶级所不能见的,因此即便有隐患也还是放任了宗族的发展。

    为何不发粮赈灾呢?

    但她又想起聆音楼的歌舞升平,宫中的衣食奢侈,而民间却是水深火热,这些人的钱从哪儿来已经一目了然。

    这是前朝的积病,乱世的开端。

    她下意识遗忘的话在脑海中渐渐浮现,那股自穿越而来的悲哀又一次笼罩心头。

    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她问自己。

    然而想了许多也没有答案,历史书上写过乱世枭雄、文人墨客、飘零忠臣,却还没有提到过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世道里如何完整地度过一生。

    或许提了几句,比如饥饿寇掠,积尸盈路,但那只能说是夭折,算不上完整。

    “以我如今的处境,又当如何呢?”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只能自己推断,“在宫中被赐死?被江上发现抓回去打死?还是终究逃了出去,辗转流亡?”

    没一个是她想要的死法。

    室内的潮气已经被照进来的阳光驱散了,思绪像失水的尘埃一样在空中飘舞,又缓缓落到地上。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先找找有没有回去的方法。”她在心中告诫,“找不到就一直找,到死为止。”

    -

    她捏着钥匙正要旋进锁里,发现书房的门已经开了。

    用手轻轻扣了门,得到应许后才迈了进去。

    屋内除了肖夫人外还有一名女子,江时锦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余光能看见一抹水蓝色衣裙。

    “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又来了?”肖夫人问。

    “夫人,奴婢想起一本账簿或许还要核对确认,这才赶了来。”

    “难为你费心。”

    肖夫人转身向那女子解释道:“这是我新招的婢女,算术可快了,这几日亏得有她,否则我如今哪能悠闲地坐在这和你畅聊。”

    “瞧着身段玲珑,怎么戴个面纱?”那声音说不出的熟悉,轻细地流过耳边。

    “奴婢脸上有疤,无颜见客。”

    肖夫人见状插道:“蓝妃,还没问呢,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打量的目光散去了,江时锦悄悄抬起头,正撞上肖夫人朝她使眼神,便自觉地退到一边侍立。

    “已经大好了,只是坐久了头晕,便会到处走走。”她笑道,“这不,想着上你这来。”

    二人你来我往,无非都是聊些生活琐事,她越听越觉得蓝妃的声音熟悉,加上久仰的红颜之名,忍不住偷偷看她。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愣住了,云髻峨峨,清眸流盼,不失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唇角那颗痣更是撩人心怀。

    回春堂的那道倩影倏地从眼前闪过。

    沐颜姐姐,兰儿这般称呼过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

    没成想她竟是蓝妃!

    会是认错了吗?她垂下眼眸,掩盖住其中的惊讶之色。

    聆音楼的女子,即便是花魁,也属贱籍,如何能一跃而升为妃子?

    但那颗痣的确在回春堂看到过,聆音楼的那道身影,或许只是身形相似。

    虽说如此,她还是想找个机会再去趟聆音楼一探究竟。

    万一真是同一个人的话,只有一种可能——她找了一个新身份作为掩饰。

    那么肯定有人在背后帮她,而且此人的地位一定很高,否则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又想起聆音楼见过的锦衣华服的男人,会是他吗?

    细究下去,他此举意欲何为,皇帝的旧疾复发会与此事有关吗?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说起来蓝妃的宿命最终落在何处来着,她忽然发现想不起来了。

    另一边二人有关国师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萨满之死导致国师之位空悬,而萨满的死又和筑天台逃不开关系。

    “听说新上任的国师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陛下可不是随意的人啊。”肖夫人状似无意道。

    “夫人你不知,别看他年轻,算卦可准了,求雨就来雨!”蓝妃来了兴致,接着道,“这不是连着一个月的雨吗,陛下托他作法,他说要挑选土日,这不,昨日祭祷山川来止雨,今日便放晴,你说神不神?”

    “那可真神,难怪夫君都夸赞他。”肖夫人磕着茶盖,道,“可惜现如今我还不知这位贵人的尊姓大名呢。”

    蓝妃张了张口,发现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一笑了之道:“只听得陛下称为国师,我竟也不知他的名字。”

    “罢了。”肖夫人挥挥手,“既是贵人又何必执着于叫什么,想来也只是仙人的称号罢了。”

    二人笑着把话题转向了别处,这个当儿,外头又传来通报。

    “夫人,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

    那人退下后,蓝妃道:“既然令郎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二人叙旧了,在此作别。”

    “留下来又何妨?”肖夫人挽留道。

    蓝妃摇摇头,温和推辞道:“多谢夫人好意,我坐了这么久也该走动走动了。”

    肖夫人见状也不好挽留,也跟着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让袁素陪你到门口吧。”

    “也好。”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江时锦赶忙上前,行礼道:“蓝妃,请。”

    踏出门,外头候着的二位侍女替蓝妃戴上面纱,一边一个搀扶着,她目不斜视地在前头带路。

    全程无话,经过院落时与一道鸦青色身影交错而过,有过一瞬间的注视,蓝妃也停下脚步,朝对方点了点头,彼此致意后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行。

    “你与小代王很熟?”送到门口时,蓝妃忽然问她。

    “有过几面之缘。”她颔首道。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只听华服女子轻声一笑,如清泉击石。

    “我没有恶意。”隔着面纱,她轻轻抬起江时锦的下巴,二人的目光被迫交汇,那双瞳剪水幽幽流转,“只是听肖夫人说你计算了得,怜惜人才罢了。”

    对视了几秒,她放下手,身后两名侍从朝后退了两步,她的声音只能二人听见。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尤其在这宫里,要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言罢,起驾离开了,只留她一人懵懂。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就带个路吗,怎么就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在原地徘徊许久,也没想清蓝妃到底想表达什么,最后干脆摆道回府了。

    -

    “蓝妃如何了?”肖夫人见她进来,问道。

    “已经摆驾回宫了。”

    “那就是蓝妃?”属于男子的声音响起,她闻声看去,谢言初正坐在原本蓝妃坐着的位置上,双手放在膝前,坐姿无比端正。

    “差点忘了你还未见过她。”肖夫人微微笑了起来,又问,“长得如何?”

    “她戴着面纱,我如何分辨?”

    “我记得来时可没有。”肖夫人的脸上有些疑惑,又将眼睛看向江时锦。

    “是这样,她出去时侍女替她戴上了。”她答道。

    肖夫人点点头,道:“她大病初愈,或许是怕风大。”

    三人一时有些静默,她垂着头不好发话,谢言初端坐在那儿,不知为何也不发一言,最后还是肖夫人打破了僵局。

    “言初,我看你这侍女不错,不如今后跟了我怎么样?”

    谢言初抬眼看向站着的人,又转向肖夫人道:“母亲,送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您该不会看她好使便切断孩儿的左膀右臂吧。”

    肖夫人闻言,脸上的惊愕藏也藏不住了,“这才几日便成了左膀右臂!”

    见儿子并无异样,她狐疑的目光又抛到江时锦的身上,她还是静立在那儿,面上波澜不惊,好似一切与她无干。

    就在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轮流打转时,谢言初发话了。

    “母亲,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指了指江时锦,“她会识字,能研磨和整理书房,这样的人我府中可是找不到一个。”

    “我可以分配给你几个。”

    “我已经习惯她了,不必麻烦母亲。”

    “你这……”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眼看着母子二人即将爆发争吵,她却叹了口气,威势一泄,语气沧桑,“别让你父亲知道了。”

    此后更无话了,谢言初提了告辞,只剩下主仆二人。

    瞧刚才的驾势,江时锦原以为肖夫人会把她痛骂一顿,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就让她退下了。

    所以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因为没人帮她算术了?她奇怪地想,要不把计算公式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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