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

    江时锦下意识挣脱,没能松上分毫。

    稍抬眼睑,意外撞入一道视线中,目光交汇间带着隐晦不明的情绪。

    “殿下?”她疑惑出声,“你怎么会在此?”

    “听到这边聚众闹事,便来看看。”他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声音低沉,“倒是槐姑娘,这样一副打扮,若非被围在中间,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此事说来话长。”她抚上抓着她的那只手,轻声道,“不如我回去和殿下解释?”

    远处的喧闹声逐渐传入耳内,谢言初这才意识到他攥了人家多久,登时收回身侧,别开目光道:“罢了,先回去吧。”

    虽说如此,他仍站在原地没动,她等了一会儿,又望望他。

    沉默对视一分钟后,江时锦认命地走在前头。

    他于是落在她的后面,眼睛没放松她的身影,朔风拂起她后鬓的发丝和宽大的衣摆。

    “天冷,我雇辆马车。”

    “不必,我觉得走走挺好的。”

    说这话时,她慢慢往前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打量了他一番——身上并未披着那件大氅。

    她像是醒悟过来道:“殿下,要不你坐马车先回去?我买样东西就来。”

    谢言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看向她。

    “你觉得我怕冷?”

    “没有没有。”她匆忙摆摆手,“我只是不想劳烦殿下多走。”

    “既然不想让我烦,那就别推辞,我和你一起。”

    说着他站到她身侧,刚好挡住那头吹来的风。

    江时锦并未察觉,她照例往前走,心下却觉得方才他说的话有些怪异,具体哪儿怪又说不上来,只当是他气愤被自己看轻,转念就抛在脑后了。

    “殿下。”她琢磨着开口,“方才难道一直在人群里围观?”

    “我刚到没多久,在外围听见你的声音。”他面无表情,语气带着嘲讽,“结果没来得及挤进去,一群人又冲进来,幸好你带着面纱,否则那么多人,我差点找不到你。”

    “说吧,怎么和这帮人搅到一块了。”

    “害,无非是计较施舍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殿下不必忧心。”

    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小题大做,看错了那帮人眼里的贪婪和恶意。

    “为什么?”他几乎无法克制话语中的情绪了,“如果不是侥幸,恐怕你已经被那群人拖走分食了吧。”

    “分食?”她好奇地望过来,疑惑道,“不是分钱吗?”

    “你没听错,那些流民饥不择食,就会人食人。”

    “可这是京都,怎么也会发生这种事?”

    “别被这里表面的繁华迷惑了,正因为这是京都,所以这儿什么事都会发生。”他凄凉地笑笑,像是意有所指,“就连杀人,都有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时天色已暮,成排的房屋在苍茫的暮色中渐渐发黑,又被街灯逐一点亮,就跟起了火似的。

    但照出亮光的也的确是火,星星点点的烛火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他们互相瞧了一会,默默不语。

    这个时刻使江时锦永生难忘,谢言初的目光是那么专注而哀伤,像是燃烧殆尽的烛火,每时每刻都在加强热度,它就那样刺进她的身体里,在心底的某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她像是被刺痛般,第一次率先别开眼,忽略了他若有似无的呢喃:

    “槐锦,别再偷偷消失了,我很怕……”

    一阵专属于糕点的香甜气息顺着风传进她的鼻子里,压下了某种空虚饱胀的感觉。

    她指了指远处的酒楼。

    “我要去醉仙楼买糕点,殿下就在此处稍等片刻。”

    她扭步要走,肩膀忽的被人攀住,耳边是他清晰带着温度的话声。

    “我们一块去。”

    顿了顿脚步,她点点头,不知为何,主动拉上他的袖子道:“行吧。”

    风呼呼的往半人身的窗口涌,在楼下卖糕点的小二正裹着灰布大袄,缩在蒸笼边,手置于升腾的热气中取暖。

    “这么冷的天,谁还来买糕点!”

    他嘴里抱怨,随意往窗口瞥了一眼,就瞧见两名男子,一个个子高,面如冠玉,可气质有些冷,另一个带着面纱看不清楚模样,但个子矮些,腰身细细的,看眉眼也不错,两人凑得极近。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尽管心里诽谤着,他还是忍不住在二人周身打量,客气地问道: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只听那个戴着面纱的人道:“来十个桂花糕和十个荷花酥。”

    “不好意思啊,桂花和荷花这个时节已经没有了,要不买点别的?”

    “我们这有山楂豆沙糕、红豆切糕、山药千层酥……”小二列举了一大堆,眼睛还不忘朝客人身上转圈。

    那个子矮些的公子垂着眼,似乎在考虑什么,他身边的郎君更是全程盯着他看,见他迟迟不出声才轻声问了一句:

    “不爱吃这些吗?”

    “不,想不好买哪样。”

    “既然都爱吃的话,那就各来一份吧。”

    然后小二瞪大了眼,他亲眼看见那位带着面纱的公子扯住身边郎君的衣袖,后撤了一步,踮起脚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虽然不明显,但周身那股冷淡的气息消融了,使得他在朦胧的雾气中看上去多了几分真实和温和。

    这城中达官贵人他见过不少,上次也见过这么个俊朗的年轻人,可眉目要比他严肃得多,一看就知道出身显赫。

    别说,二者似乎还有点像,但相比之下,这位更加温和柔情。

    一定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小二这样想。

    然后就见板上多了一枚银锭,那位笑着的郎君站在铺前道:

    “麻烦每样都来一份。”

    “好嘞。”

    小二倏地窜起来,一会儿功夫就用纸包好了所有点心递到他手里。

    末了满脸堆笑添上一句:“本店最新推出的百年好合糕原本不在铺子里售卖的,小的看二位有缘,特此奉上,在此预祝二位百年好合!”

    他明显愣住了,呆在原地,远处的公子没听见这话,走近边上拍他肩。

    “想什么呢?”

    他仿佛回过神来,道了声谢才举步跟在她后头。

    小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

    “看起来这么会,没成想是根呆木头。”

    -

    “买这么多会不会吃不完?”

    “放心,吃得完。”谢言初见她在搓手,就拿了一袋给她,“墨竹也爱吃的。”

    回去的路上,江时锦怕糕点冷了,就抱在怀里往前走,热气暖烘烘的传递到胸口,伴随着一阵香甜的味道。

    她咽了咽口水,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后头传来他带着笑意的调侃。

    “走这么快,怕冷了?”

    “对。”

    江时锦埋着头懒得搭理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嘴那么欠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墨竹正围坐在炕上看书,写有举国各地的美食,他打算从这里入手置备年夜菜。

    正看到红豆枣泥糕的制作流程,它的味道就飘进鼻子里。

    文字都能有味道?他觉得自己大约出现了幻觉,又嗅了嗅,还是那么诱人。

    在他迷茫的当口,门被推开了,走进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他撇撇嘴,冲谢言初张手,“我的烤鸡呢?”

    谢言初诡异地沉默了。

    她不清楚他俩对视个啥,径直打开纸包,一下子红豆糯米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她率先分了二人两块,这才捧起热腾腾的点心塞进嘴里。

    谢言初咬了一口,含糊道,“抱歉,我给忘了,下次,下次一定补给你。”

    “你这!”墨竹刚要嚷,就听见江时锦问他:

    “墨竹公子,你不吃吗。”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糕点,“趁热乎,可好吃了。”

    墨竹这才将目光放到桌上精致多样的糕点上。

    “你们买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他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块乳白花状的点心堵上了。

    “唔!”他张大眼睛瞪着站在面前的人,“谢言初你塞我嘴干嘛!”

    “好吃的,趁热吃。”

    说着的同时,他又递了块到他嘴边。

    墨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咀嚼起来。

    “是不错。”他又咬了一口,“我猜猜,好像是是百合的味道。”

    “不对,这季节哪来的百合?”

    “或许是晒成花干贮藏起来了呢?”江时锦回答他。

    “有理。”墨竹点点头,吞下了剩下的部分,“难怪香味如此浓郁,这点心叫什么?”

    “白色的,又是百合,应该就是百合酥吧。”

    她冲谢言初眨眨眼,像是在问她说的是否正确。

    不料他眼神闪烁,看着墨竹道:“嗯,就是百合酥。”

    两三块入腹,她有些口干,要去厨房烧壶茶水。

    谢言初道:“那边黑,我陪你一块吧。”

    “我带了蜡烛。”

    “但你或许不会烧炭,煮糊了怎么办?”

    “在肖夫人那我干过不少这类活,熟的很。”

    “但厨房阴冷,你穿的这么单薄,不如还是换我吧。”

    “我可以披大氅……”

    墨竹边嚼着点心,边看二人你来我往,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你们有完没完?”

    他看向江时锦,“槐锦姑娘,他想去就让他去呗,何必多费口舌。”

    又扭头望向谢言初,“还有你,人姑娘都说自己可以的,你掺和个什么劲?”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出声了。

    半晌,江时锦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她略带惊奇的眼光看着谢言初。

    “原来你想去啊,直说嘛。”说着她让开一条道,展手道,“请。”

    谢言初扫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

    她转过身,正对上墨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公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他张张嘴,又觉得说不出口,满腔话终究化为轻微的叹息,“没什么。”

    他没什么想说的,江时锦倒有很多话想问他。

    “公子,我之前的话本售卖得如何了?”

    “销量不错。”他言简意赅,“虽说比之首本,成果更夺目些,但我还是认为原先的更好。”

    “公子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我做此事并非出自兴趣,主要是为了挣钱,既然大众更偏爱后者,自然得按他们所愿来。”

    “自古逐利者往往为利所惑。”墨竹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口气带着教训的意味,“难不成要埋没你的天赋,就为了苟合他们的俗趣?”

    “我不能否认您的想法,但无法生存,要这天赋有何用呢?”

    “为何你如此汲汲于富贵?王府的俸禄我记得是足够的。”他不解道,”明明和我谈史论事时,你也是不满于这样品性的人,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

    “我迟早会离开这里。”她看出墨竹有些激动,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就需要银子来支撑今后的生活。”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他慢慢抬起眼,二人的目光直直撞上了。

    面对这位老师的不解,她软和了声音,“何况,我从未忘记和公子说过的话,不论是您说的,抑或是我的,铭记在心。”

    “你要离开?为何?这儿不好吗?”

    “我听他说你已失父母,又无亲长,一个女子,在这世道何以为继?”

    他发出一连串的疑问,脸上满是担忧。

    “公子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要周游天下的愿望。”

    “记得。”顿了片刻,他迟疑道,“我以为只是你说笑的。”

    “当然不是。”江时锦拿起一块百合酥放进嘴里,认真又随意道:

    “照公子的话,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困在这座府邸里,又如何能发挥我的天赋,在无知中写下传世之作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读了这么多书,公子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激动的神色从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思忧虑的面孔。

    相对无言的场面一直持续到谢言初端着壶热茶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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