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初随着昏迷的父亲回到宫里,皇帝因为年迈也昏了过去,太子不省人事,群龙无首,按照顺序,出来主持的应当是皇长孙——宏王谢宣成。
然而多数朝臣把目光投到了丞相身上,江上似乎早就料到如此,挥手叫来了太医为父子三人救治。
朝堂内,一向吵嚷的诸侯大臣静默无声,造成这般结果的刺杀历史上还从未有之。
真凶迟早会翻找出来,但此刻,情绪中只余下震惊,
谢宣成和谢言初立于内室外等候太医诊治。
周围无他人,谢宣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目光难掩怀疑。
“二弟,你说这场刺杀会是谁安排的?”
“暂时没有头绪,大哥认为呢?”
谢言初回望过去,眸中云淡风轻。
“我猜是西辽动的手,毕竟收益方是他们。”
“大哥是怀疑朝中出了内奸?”
谢宣成颔首,“这只是一个猜测,还得看证据。”
“大哥此时不应该在这。”谢言初没接他的话,忽然道,“外面是何人在主持?”
兄弟二人目光相撞,谢宣成微微一笑。
“丞相关心朝局,我自愧不如。”
谢言初挑挑眉,正要开口,门吱呀一声开了,面前走出几位太医,年龄最大的开口道:
“禀告二位殿下,皇上受惊过度,暂时昏迷,身体无恙,太子是纵酒过度,又加之劳动过程中受凉,这才昏迷。至于代王……”
提起代王,他的眼神飘忽,仿佛额头爬满了汗。
“我父亲如何,你直说。”
他冷淡的声音令太医又鞠了一躬,这才颤颤巍巍道:
“代王左腿中箭,箭镞我已经替他取出来了,性命无忧,只是刺口太深,伤及根骨,可能,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什么?”谢宣成的语气难掩震惊。
谢言初则是一把抓住那双颤抖的手,沉声道:
“你这样说有几成把握?”
被抓住的太医浑身一抖,匆忙跪了下去,连带着身后一群医者,头伏地。
“八,八成。”
“但若是保养得当,也还是有挽救的可能,臣定当竭尽全力!”
谢言初闭了闭眼,松开手,嗓音沙哑。
“快去,一定要把代王治好。”
“是。”
“砰砰砰”三个响头过后,那群人从眼前消失了。
谢言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二弟,一切尚未落定,先别灰心,大哥会陪着你的。”
“我们进去看看他们吧。”
谢宣成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涌入鼻腔。
里头摆放了三张床,情况紧急,是临时找下人安排的。
谢言初率先看见了那位左腿被绷带包扎的人,记忆里,那张面孔是慈爱又严厉的,如今只剩下苍白。
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想伸手去触碰,然而即便是面对这样安静的父亲,他也只是动了动指头,没有多余的动作。
谢宣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又找不出什么话。
另一头的太子不像是昏迷,更像是睡着了,发出均匀有力的呼吸声,这让他更加不知说什么好。
“呃……”中间那张床发出了动静。
“陛下,您醒了。”
谢宣成正想过去扶起他,门外忽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娇弱的女声中夹杂着慌乱和凄厉,还没等兄弟二人回过神来,一道靛蓝纱影已经跪倒在天子身边。
皇帝一睁眼,就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容,心中微动,不顾孙子在场,他就将她拥入怀中,如获至宝般道:
“蓝儿,别哭,寡人没事。”
“呸,陛下万寿无疆,怎会有事呢?”
她哽咽的声音似暖流环绕在心间,皇帝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嘴中呢喃:
“别哭,真的没事了……”
见此场景,谢言初皱了皱眉,正待开口,身边传来阵拉力,扭头一看,他哥正朝他使眼色。
“陛下正忙,我们先退下。”
谢言初一把甩开他的手,鞠躬道:“陛下。”
谢宣成瞪了他一眼,无奈伏下身。
这一声把皇帝叫回了现实,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孙子,捂嘴咳了一声,蓝妃趴在他怀中,哭声已经歇了,不曾探头,四个人就这么尴尬着。
直到谢宣成开口:
“陛下觉得身体如何?”
“好多了。”他扭头,又惊讶地发现两个儿子还在昏迷中,“太子和代王怎么回事?”
谢宣成把太医的话复述给他,皇帝扶着额,一副头疼的模样。
“寡人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对了,传寡人旨,把太子扶回东宫,代王腿伤,就在此静养,没有寡人允许,谁都不准打扰。”
“遵旨。”
谢宣成退下了,齐宜王看向还在原地未动的谢言初,不耐道:
“寡人不是说了吗,你怎么还不退下。”
“请陛下准许我留在此处照顾父亲。”
皇帝正想开口,察觉到怀中的美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眼睛顿时闪出又冷又凶的目光。
“我说退下,你难道想抗旨吗?”
“儿臣不敢。”
谢言初握紧了交握的双手,躬身退了出去。
门外,谢宣成正注意里头的动向,忽然发现他出来了。
“真搞不懂你,早叫你走不走,被皇上骂一顿才甘心?”
谢言初瞥了他一眼,不作声走了出去。
“喂,你去哪,朝中说不定正吵得厉害。”谢宣成追上去问。
“回府。”
-
谢言初跨入代王府的门,没有想象中闹哄哄的场景,院子里很寂静,扫洒的侍女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通往肖夫人房间的路上站着两位小厮,都是代王府的下人,若是江时锦在此处,或许能根据眼睛认出二人。
谢言初不能够随意出入肖夫人的房间,眼下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见到这两人才想起来这档子事。
“怎么样了。”
“禀殿下,信已经拿到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人呈上布绢,绢子里正是江时锦交给他们的东西。
“她呢,怎么不见踪影?”
“肖夫人还在熟睡中,此外,里头还有江府的卫夫人。”
“怎么还牵涉到了江府?”他瞳孔微缩,迅速收起那块手绢,“我是问和你们同行的那个女子,她没回来吗?”
“那位姑娘说她还有要事在身,不和我等同行。”
那人稍一抬眼,就觉察到谢言初阴沉的情绪,慌忙解释:
“属下原本是想强制她一起回来的,只是她手中有殿下的信物,我等不敢贸然行动。”
经他一提,谢言初才想起那块玉佩,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沉默良久后,只听他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没错,退下吧。”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脑袋空空的,一会闪过昏睡在床上的父亲,一会又是江时锦原本的面孔,他试图想起点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手绢打开,触摸到洁白富有韧性的纸张,他顿感不妙,展开后,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敬告殿下,信我拿到了,不过似乎与殿下关心之事无关,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就自行取走了,还请恕罪。”
落尾署名是槐锦,他攥紧了纸张,直到那两个字被揉进手心里方才抬起头,视线投向南边的群山。
许久,他喃喃出声。
“槐锦,你又骗我。”
清也正端着汤药往这边赶,望见站着的谢言初时,她还怔愣了片刻。
“殿下,代王殿下他还没回来吗?”
“在宫里,母亲如何了。”
“只是暂时昏迷,殿下要随我去看看吗?”
谢言初点点头,又道,“但屋中还有卫夫人,我这样进去会不会不大方便?”
“是奴婢疏忽了。”清也垂首道,“那还请殿下至书房等候,若有急事,奴婢会通知殿下的。”
“好。”
-
宫中正乱成一团的时候,江时锦已经悠哉悠哉荡到马蹄巷,熟门熟路地打开门。
叶明轩不在里头,她等得无聊,就支起头靠在桌边想信中的内容。
有两封信,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那是个不久于人世的人。
一封很明确,语气恭敬,是写给父母的,也就是代王和肖夫人;另一封,语气亲昵,内容上以叮嘱为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口气,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纵容和偏爱。
代王难不成还有个年纪较小的女儿,她心中揣测,但很快否定了这想法。
先不说代王有没有私生女,即便有也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无,何况看这封信上的内容,此人明显是和写信的对象有着深厚的情谊,那么她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光明正大的。
信的末尾署名也没有,字迹又和谢言初那么像,加之话语所传达的情谊。
江时锦基本可以断定,写信的人就是代王和肖夫人的亲生儿子,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谢言初。
那么她现在碰到的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种种迹象看来,极有可能是代王的私生子。
说不震惊是假的,早先有过狸猫换太子的民间故事,没成想是写实。
想必谢言初对自己的身份早有怀疑,这才潜伏了这么久。
没想到好不容易到手的证物落到了自己手上。
抛开对之前自己被利用的报复心,她不交出这封信还有个原因——在看那封信时,她的脑袋某处先是微微疼痛,随后变得愈发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里冲出来一般。
上次这种异样的情况还是发生在落水那一刻。
也就是说,另一封不知写给谁的信极有可能和自己遗忘的过去的有关。
而且,信的对象,极有可能是自己。
涉及穿越者的身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线索交出去的。
叶明轩披星戴月地赶回家时,发现屋中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愣在门口干嘛,快进来坐。”
江时锦朝他招招手,疲惫的脸上露出笑意。
“哦。”他像是刚回过神来的似的往前迈了一步,“时锦姑娘什么时候到的?吃饭了吗?冷不冷?我去添些柴火。”
“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她状似无奈道,站起身拉开了前面的凳子。
“先坐吧,我有事要商量。”
“什么事?”
叶明轩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目光柔和。
“明轩大哥,我大概要在你家住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