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到期后,李如阳向周引棠提出了复岗。
她在办公桌前挺直腰板,满脸坚定。
助理这种事多的工作果然不适合她,日复一日下来,想回原来岗位的心日益强烈,连羡煞旁人的高薪也留不住她了。
周引棠坐在办公桌后伏案工作,没有抬头,淡然道:“回去之前再帮我做件事。”
“?”
“陪我去参加一个晚宴。”
“……老板,我没参加过什么宴会。”
她从小到大去过最多人的宴会就是大学毕业跟同学朋友一起去KTV唱歌。
“不用做什么,只是陪我去露个脸而已。”
周引棠抬起眼皮看她,神情平静,但平白无故给人一种不好商量的感觉。
李如阳低头稍微思考了会儿。
算了。就当做是去长见识吧。
看到她点头,周引棠转过办公椅盯着电脑, “你把住址发给我,周六那天会有人去接你。”
可周引棠没说是几点去接她。
以至于一大清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差点挂掉电话躺回去。
“李小姐是吗?我这边是周总安排的司机,现在到您楼下了。”
周引棠也没说是去他家。
以至于她顶着一张惺忪的睡脸和他打照面的时候,差点产生了今天是工作日的错觉。
周引棠也没说要做妆造。
以至于她坐在椅子上坐得屁股都痛了连问十几遍化妆师还要多久,对方一边在她脸上涂脂抹粉一边敷衍地回答快了快了的时候,她想一跃而起出走回家。
这是加班,加班双倍工资。
得跟他提。
李如阳想。
虽然她一整天都是任人摆布的呆坐着,看搭配师拿着衣服让她试,化妆师讨论给她画什么妆容,而她本人就像无意识的木偶一样,不需要怎么动,却感到深深的疲惫。
豪门的宴会真是累人……
还没参加呢,她已经要去掉半条命了。
快到晚上七点,李如阳几近昏昏欲睡,终于听到他们说弄好了,让她看看满不满意。
起初她只是配合随意看了眼,随即惊呆了。
她几乎认不出来镜子里的人是她。
第一反应是拍照发给朋友们看。
【神奇女侠】
李如阳:【图片】
方若华:这是谁?长得跟你有点像。
李如阳:是我。我化妆了,要去一个宴会。
方若华:小葵!你终于被有钱人家发现是他们流落在外的千金了吗?!【震惊】
宋元明:@李如阳以后吃饭钱都你出。
林予琴:很好看。
李如阳:误会大了!是我老板叫我陪他去参加而已。
林予琴:为什么是让你去?
林予琴:别喝酒。
李如阳:@林予琴知道,我就去看看。
李如阳刚要习惯性去摸脸,想到这个化了好几个小时的妆,马上把手收回。
“你好了没——”
周引棠走进来刚要问她,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站在落地镜前的女人听到声音转过头去。
一头黑亮的头发挽起盘在脑后,用一个银色的叶形发饰固定着,露出纤细白嫩的天鹅颈。
蓬松的刘海从中间向左右两侧分开,沿鬓边的弧线分卷围着双颊,鬓角垂下几缕发丝触及锁骨,带着几分随意自然,清新秀丽的妆容与她真挚温和的表情相得益彰,显得越发干净无邪。
原本造型师给她挑的是一条黑丝绒无袖长裙,后来又换成了现在身上穿的这条深红色一字肩的礼服裙,造型简约却异常合适。
一字肩的设计让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深红的裙色衬托得如雪一般,贴身的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曲线。
脚上穿的是一双同色系的低跟鞋。
这还是李如阳跟造型师争取来的,跟太高的话走不了她估计走几步就要崴脚,到时候丢人可丢大发了。
平日里周引棠只见过她穿工装,不然就是那种宽松舒适的休闲服,他不知道原来贴身的衣着于她也同样合适。
周引棠参加过的宴会不在少数,见过的姝丽佳人自然多如云雾。
平心而论,李如阳的外貌身材都不算特别出众。
同一件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有种明艳的张扬,勾起男人趋之若鹜的征服欲望。
而她却穿出慵懒疏离的美。
不带尖利的刺,不散发引人靠近的芬芳,就只是在那里,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地绽放。
不为了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
周引棠唇瓣微张嘴没有说话,李如阳用探询的目光看他。
“我这样,可以吗?”
“你……很合适,我是说,”
“不错。”
她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有点冷。”
目光上下打量着周引棠的穿搭,黑西服白衬衫,跟他平常没多大区别,不禁让人怀疑他的衣柜里放的都是正装。
“走吧,”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压下莫名的异样情绪,“等会儿我让司机把温度调高点。”
晚上九点。
郊外的一座欧式古典建筑,室内装修富丽堂皇,灯火璀璨亮如白昼,来往的名流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他们的车开到门外,车上周引棠提醒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在我身边就行。”
李如阳一脸凝重地点头。
“能喝酒吗?”
她的表情霎时转为犹豫,踟蹰着道:“不太能。”
周引棠表示了解。
下车后,他绕到她的那一侧开门,李如阳没有羞怯,大方扶着他的手掌下了车。
那只柔软白嫩的手搭在他手上的时候,周引棠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忽然钻入他的鼻尖。
她没站稳,一个踉跄跌进他宽厚的胸膛。
尽管两个人并没有多余的肢体接触,周引棠却觉得胸腔剧烈震颤,热意上爬,呼吸变得急促。
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根攀上一抹浅红。
“老板。”
“什么事?”他轻轻嗅着她的气息,不自觉地放轻语气柔声问道。
“里面有吃的吗?”她扬起脸看他,神色萎靡。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怎么吃东西,穿的衣服又清凉,她脑子里想到的只有热气腾腾火锅,越想越饿。
“……有。”
周引棠生起的一点旖旎心思瞬间消散,稳了稳心神,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短暂的失了智。
胡思乱想到哪去了,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上下级关系。
他默默在心底告诫自己。
克制点,周引棠。
晚宴的内容大部分是拿着酒杯和这些上流人士互相寒暄,聊一下李如阳听不懂的股票金融之类的话题,她陪周引棠在游走其中。
周引棠负责交际,她则是做他的随行挂件,脸笑得都快僵了。
片刻消停时,她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在四处乱瞟,环顾周围的环境。
墙上是眼花缭乱的壁画,天花板上的大水晶灯投下的暖黄光束使得壁上金碧辉煌,酒。
每个人脸上均是一派热情的笑容,衣着整洁华丽,举手投足都显出得体又优雅的气质。
李如阳对他们提不起分毫兴趣。
此刻她最想念的是自己那个温馨小窝,假如她今天在家,那么应该已经洗完澡钻进舒服软和的被窝里了,她大可以玩手机玩到被倦意围裹入睡。
而来这里,无聊得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连个呵欠都不能随意咧开嘴打,只能小心翼翼地憋着,直到鼻头泛酸,眼角蓄起一点泪。
突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精神一震,瞬间清醒了。
是那天去公司找周引棠的那位胡董事。
原来她也来了。
胡董事举着红酒杯在几个男女之间,谈吐春风满面,完全不见一分那日的尖酸刻薄。
李如阳轻碰了碰周引棠的手背,低声道:“老板,她也在这里啊?”
周引棠顺着视线看去,眼里闪过一丝厌憎,像是嗅到什么恶心的味道,别过脸去。
他牵着李如阳走到另一处,“别理她。”
“哦。”
然而李如阳没法不去在意,心里头堵得慌,毕竟那个女人曾经当众羞辱过她。
要不是被她的裙子绊到也不至于泼了她一身咖啡,但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再多作辩解该赔还是得赔。
可她踢了她一脚,还叫她跪下来道歉自扇十个巴掌又算什么玩意儿?!
愤怒之余,她意识到什么,拉住周引棠。
“老板,上次你说要帮我赔她衣服的钱,真的赔了吗?”
“赔了。一件衣服而已。”周引棠不以为然。
“感谢老板!”她一副感动得要热泪盈眶的模样,崇拜地仰头看他。
“就当你来陪我出席宴会的费用吧。”
他哑然失笑,刚刚撞见胡茵的那股阴郁被一扫而空,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到处走。
胡茵没有看到她和周引棠,又或者她到了,心中对他们两个的厌恶出于如出一辙才没打照面。
在晚宴上落座后,李如阳发现胡茵坐的是他们旁边的另一桌,而且她的座位正好背对着自己。
如此,胡茵不论做什么都落入她的眼底。
吃到一半,李如阳习惯性地抬头往对面一瞥,发现胡茵位子上无人。
心神一动,挺直肩背伸长脖子,眼睛像雷达似的在人堆里探寻,成功在胡茵走出宴会大厅前捕捉到她从大门左边一闪而过的人影。
那个方向。
她记得是去洗手间……
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了想,拍拍边上的周引棠,侧身靠近他,凑到耳边压低嗓音说悄悄话:“老板,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引棠没有疑她,让她快去快回。
李如阳迅速起身出去。
此刻其余人都在用餐,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周氏集团的胡董事,和一路跟着她进去的心怀鬼胎的李如阳。
李如阳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首先——就在公司里欺辱她的事,她是不会和解的。
其次——既然周引棠已经赔了她衣服的钱,那她也就不欠什么了。
最后——小华说了,所有不好的行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被监控拍到。
洗手间这种关乎个人隐私的地方自然不可能会有监控,对她来说唯一的障碍消除了。
李如阳高度集中精神观察分析起洗手间的环境,认真程度不亚于当年参加高考。
她注意到隔间并非完全封闭式,上部留有一定的空间,于是快速闪身钻进一个隔间里,把垃圾桶拎出来,冲到洗手台前接水,一边留心那位董事的动向——
胡茵似乎没有要很快出来的意思,李如阳听到她在跟某人打电话。
“今天我会晚点回去……”
李如阳接好了半桶垃圾桶的水。
“嗯,宴会挺顺利的……”
时间充裕,她轻手轻脚跑到其他里间又找出一个来。
“刚认识了几个老总……”
外面水声哗哗个不停。
“就这样吧,啧,外面有点吵……啊!”
胡茵正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一桶冰凉的冷水从上方倾覆而下,把她浑身都淋了个透。
“啊!”
刺骨的寒意令她打了个冷战,发型如同落汤鸡,她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水,眯着眼睛暴跳如雷地咆哮:
“谁在外面——啊!”
她还没打开门,又是一桶水瓢泼下来。
李如阳神色镇静,内心丝毫不慌,一言不发两脚把垃圾桶分别踹回原先的隔间以后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头都不回。
任凭身后那个女人失去理智的尖叫怒骂。
叫骂声传得很远,她都走到过道上了还能隐约听见。
走进宴会厅前,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裙,擦擦并不存在的汗珠,仪态端庄地走进去回到原位坐下。
周引棠不解地望着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眼眸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光辉,嫣然一笑,然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香槟,生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低浓度的酒精兑入复仇以后的快感,游走体内抚平那抹数日来压抑于心头的燥热,身上每个毛孔都透出无比的畅快。
之后胡茵没有回到晚宴上。
“听说她中途离席了,因为不知道是谁在洗手间泼了她两盆水。”
第二日,周引棠把李如阳叫进办公室,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说道。
“啊?!那她没感冒吧?”李如阳故作忧心地问。
“哦?还挺关心她的,她上次不是还让你给她下跪道歉吗?”
“老板,你不会是怀疑是我干的吧?”她眨眨眼。
“那个时候不是只有你跟她去了洗手间么?”
李如阳一脸无辜:“难道因为我跟她一起进了洗手间所以就是我干的吗?老板,说话要讲证据的,说不定是胡董自己开着水龙头洗手结果脚一滑头跌进洗手台里洗了个头呢?”
周引棠闻言挑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踩得震天响,砰砰两声粗暴敲响周引棠办公室的门,似乎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进来。”
话音未落,门同时被用力推开撞在墙上,胡茵指着周引棠的鼻子,咬牙切齿骂道:“周引棠!你居然敢带个臭女人来给我找麻烦!”
昨天被淋了一身以后她只好匆忙离场,害她跟几个新结交的商界大佬都没说上几句话。
她找人去调查是谁干的,发现那个时间点除了她只有另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就是周引棠带去的女伴。
她确实有看见他,但像他身边那种只是带过去做陪衬的人她胡茵一向不屑一顾,根本没注意对方长什么样子。
查了一圈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她这才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
“胡董,慎言。”周引棠淡淡看了她一眼,钢笔在修长的手指上转了半圈,随即用它敲敲桌子,“我何时找你麻烦了?”
“还想抵赖?哼!你的女伴给我泼水的事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
听到她的话,他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我听说这件事了,不过不是我女伴做的,当然更不是我授的意。”
“没想到周总是敢做不敢认啊!”胡茵冷笑道。
肇事者就站在胡茵身后的墙根边上,双手抱着文件,低着脑袋,一派的乖巧老实。
周引棠不留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半掀起眼皮,双手交叉搭在下颌,声音冷淡而颇具危险性:“胡董,说话要讲证据。说不定是你自己开着水龙头洗手结果脚一滑头跌进洗手台里洗了个头呢?”
“况且,你这么笃定是我找人干的,难道是你做了什么事所以肯定我会这样报复你吗?”
胡茵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瞪得老大:“你!”
旁边的李如阳默默用文件遮掩住自己的嘴角。
周引棠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角,明明是他坐着胡茵站着,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如果胡董没什么事就请离开吧,我不像某些人一样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处去集团下的公司耀武扬威,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胡茵觉得周引棠今天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他的口吻、以及他的气场,颇有点像……他的父亲周长毅的样子,令她生出几分忌惮。
如今她刚坐上董事的位子,跟他闹翻不是明智之举。
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无可奈何之下,胡茵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绷紧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离开,临走还把垃圾桶撞翻了。
二人目送这位胡董事离开,周引棠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他胳膊撑着办公桌往她身上靠近:“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去接的水?”
他想不出洗手间有什么容器可以用。
李如阳没说话,转头看了眼被胡茵撞到在地,静静躺在那里的垃圾桶。
周引棠也看过去,心领神会,“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心情大好,眼睛弯得像上弦月,里面宛如盛了一池清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