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两年。
周引棠总会在夜深人静时莫名勾起回忆。
有一个情人节晚上，他抱着花束差点跟同样抱着花的李如阳撞个正着，双方对视后，默契地笑着交换了花束，像是在交换戒指。
他还记得她送的是黑玫瑰，那束花在他的桌上摆了快半个月。
第一次情到浓时，是在她的公寓里，屋外天寒地冻，他们缩在沙发上看书，可能是太冷，两个人渐渐互相靠近，到最后紧紧相拥。
他在她柔软滚烫的怀抱里沦陷，十指紧扣缠绵缱绻，发麻的快感一寸一寸爬上顶峰。
他已经忘了书的内容，但当时一室弥漫的馥郁馨香，交织的呼吸，轻声细语的呢喃，以及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无比清晰。
周引棠看着简历上李如阳的证件照，回想两个人的过去，他竟捋不清导致分手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是因为他卷入了他爸意外身亡的案件，她怕被牵扯；还是，她真的只是感情淡了才提出分手。
再去思考这些没多大意义，如今掌握主动权的人是他，她想来这里，无非是想重新靠近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自信有把握有时间慢慢处理。
直到结局合他心意。
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周总，李如阳拒绝了offer】
周引棠愣了下，又看了两遍这条行政总监发给他的信息。
什么意思。
欲擒故纵的把戏？
似乎也说不过去，他看不清楚她的想法。或许，她只是随便投的简历？
那她不想来是......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
是他的特助曲宁。
曲宁说话的间隙，眼睛余光瞟了一眼简历，它在这张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很久了。
她看过这份简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换作平常，这样的履历根本不会被周引棠看到。
点开她照片的那一刻，身边办公室的秘书小赵走过时突然想起来在电梯里遇到过她，说了这件事。
周引棠让她上了专梯，但当时两个人形同陌路，似乎并不认识的样子。
难道在小赵离开以后两个人交谈过，因而促使周引棠对她有了映象？
想靠走邪门歪路近他的人不少，如果真是如此，还成功让周引棠留意到她的话，那她城府不会低到哪里去。
曲宁对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向来没有好感，斜睨着那份简历，眼神闪过一丝鄙夷。
汇报完工作后，周引棠叫住她。
“查一下，她都在哪些公司求职。”
他递给她李如阳的那份资料。
李如阳成功进了一家影视公司任职。
她稀里糊涂投了一堆，这家公司招的是场务。
他们以奇快的速度面试了她，又火速地宣布她通过了面试让她尽快上岗工作。
场务具体是做什么的还不了解，不过参与拍摄影视剧的工作倒是新鲜，她也就兴冲冲去了。
李如阳被安排到了跟一个小成本电视剧，这个剧组里的从导演到演员都是十八线开外的无名人士，她一个都不认识。
场务要做的事不少，她跟着几个老场务负责采购现场人员的吃食，搬运道具设备，帮忙打扫收拾拍摄结束后的卫生。
但归结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俗称：打杂。
空闲下来时她就远远在一旁看演员拍戏，她边观摩边在心里啧啧称道。
导演看她感兴趣，有时一个场景拍完后会热络地给她讲解拍摄手法和技巧，让她茅塞顿开的同时也颇感受宠若惊。
因为这个导演在拍戏时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甚至在演员表现不佳时相当凶悍。
刚来没几天，制片人跑来现场，他走来绕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然后很随意般走到她身边找了由头主动跟她攀谈起来。李如阳觉得他跟导演的笑容差不多的像，还有点怪。
像演的。
听场务组的组长说最近有一笔追加投资，项目升级了，后续制作和宣发都会加大投入。
这是好事，如果电视剧上映时被更多人能看到，作为幕后工作者的她当然也很有成就感。
然而没呆多久，导演跟她说有一个新开拍的剧组缺人手，她手脚麻利干活勤快，他很看好她问她想不想去。
前辈们羡慕她运气好，导演推荐去的是一个S级项目，主演是一线明星。
他们七嘴八舌地吹着那个剧组，说得她心驰神往，如果遇到认识的演员，不知道能不能合个影。
于是李如阳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她一点没想到为什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导演能把她介绍到大项目去。
这是一部青春校园剧，很得投资方重视，因而设备道具人员都是一流，整个拍摄氛围明显不同，硬要说的话，就是专业。
起拍的第一幕是在一座独栋别墅里。
这里是男一号的家，要在这拍完他个人的部分剧情。
李如阳负责搬运杂物，拍摄前现场要清理干净，搬的东西很多，她跟其他场务跑进跑出地忙。虽然是凉爽的季节，她还是热出了汗，脸蛋红扑扑的。
在搬一个大箱子时，视线被挡住差点被脚下的台阶绊倒，脱手的重物差点砸到她的脚，耽搁了下，对讲机又响了，喊她去别的地方。
工作告一段落，她在别墅门口的草坪上蹲着，气喘如牛，仰头咕嘟咕嘟大口喝水。前额的碎发被打湿，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流进了眼睛里，刺痛得她龇牙咧嘴，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
周引棠站在远处。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她选择进他的公司，现在正坐在办公室舒舒服服吹空调了，而他也不用大费周章把她转移到自己公司投资制作的剧组里。
把她牢牢抓在眼皮底下，的确想找机会报复她，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他反复提醒自己，心理上的伤痛，要以心理上的伤痛偿还才对等。
她休息这会儿，组长出来看到她，急吼吼地叫她去做事。
周引棠看在眼里，蓦然想到她有抑郁症。
不知道这样吼会有什么影响。
思考半晌，吩咐身旁的曲宁：“你去跟现场负责人说一声，这种重活让男场务做。”
“好的。”
周引棠说完转身离开，曲宁双手抱臂立在原地，看她像陀螺一样忙活，微微眯起眼，勾了勾唇。
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原先周引棠要录用她，但李如阳并没有到总部上班，曲宁只能解释为他对她有几分关注，但还算清醒，所以后来撤回了，只给她提供了一个场务的工作。
在她看来，现在的体力活让她这种想走捷径的人做再合适不过。
她挺直腰身，迈开腿，踩着高跟鞋有条不紊朝走片场走过去，及腰的长直黑发随风飘扬。
先前她陪周引棠一起视察过，现场的负责人认得她，过来跟她打招呼，谄笑地问是不是周总过来了。
她点点头，说他人在附近，不过不打算过来。
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大汗淋漓的李如阳转动，负责人试探道：“这个姑娘怎么了吗？”
“没什么，她做得很好，”下巴微微上抬，淡淡道：“这些就让她做吧。”
负责人听懂了弦外音，连连称是，没去多想这个新来的场务是怎的得罪了人。
一天下来，李如阳两条胳膊酸得抬不动。
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很远，林予琴得知她在这里工作，坚持要开车过来接她。
林予琴搬到她家附近已经差不多四年多了，现在时常能以离得近为由送她回家而不会被拒绝。
一爬上副驾驶，李如阳就跟泥一样瘫了下去。
“新工作很累吧？”
林予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
“我们律所的小姑娘都在讨论这部电视剧，叫《夏时》对吧？好像是某个很红的男明星主演的。”
李如阳摇摇脑袋，耷拉着眼角，迷迷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明星，今天刚进组就好忙都没时间跟别人聊，不过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他明天就过来拍戏，反正明天就知道了，好像要在这儿拍好几天呢。”
她们几个都不追星，也很少关注娱乐圈的新闻。
“这样啊，”林予琴换了话题，踩下油门加速，目视前方：“晚上你想吃什么？”
没得到回应，她又喊了几声。
车内一片安静，耳侧有轻轻的鼾声传来。
林予琴扭头一看，李如阳已经睡着了，头斜靠着车窗上，眼睛紧闭。
林予琴蹙起好看的眉，神色不悦，嘴唇抿成细线。
这样的工作强度，过头了。
清晨，天还蒙蒙亮，李如阳已经上工了。
本来昨天组长说男一号今天开始拍戏，担心他的粉丝会干扰拍摄，今天要让她在现场周围守着。
结果到了第二天，分配给她的任务是要帮忙搬饮用水和一些器材。
李如阳眉头一跳，但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干活去了。
快到八点，设备、灯光、录音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辆保姆车到了片场。
李如阳听到旁边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句：“主演到了。”
顺着张望过去，几个人围着一个身材高挑比例很好的男人走进别墅，他们脚步很快，李如阳只来得及看到他比别人高出来的半个背影。
这个背影......
好像在哪见过。
她若有所思。
“喂！那个谁！你！”一个工作人员大声朝她喊道：“搬桶水到里面去！”
“哦。”她一边应着一边去搬水。
别墅的门口是做的台阶，小推车用不了，她抱着一桶饮用水跑进去，进去前幽怨地瞥一眼台阶。
刚把桶装水放在角落，想看一眼主演，又被叫去搬器材。
一个上午过去了，她都没看见主演长什么样。
不过这场戏份的演员不多，工作人员也少，毕竟只是在“家”里，到了下午，她就跟主演打了个正面。
“诶！那个谁，”场务组长挠挠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李如阳。”她回答道。
“就你！过来给老师们倒个水！”组长看她干了一早上重活，过意不去，给她安排了轻松的事做。
“好的！”她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喜滋滋地想总算不用搬东西了。
现在在准备换机位拍下一场，演员在一旁休息，她端着盘子挨个分水。
男一号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化妆师在给他补妆，她频频望着那个腰细腿长的身影。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是谁？
她慢慢走过去，离那个背影越来越近，心跳忍不住加速。
“那个谁！水拿过来！”
李如阳积攒了大半天的不满顿时爆发，已经第几次了，她有名字的！
好歹叫声小李啊！
“我叫李如阳！别老喊我‘那个谁’呀！”
她端着水脸色不虞地走过去，说话音量不大不小，离得她不远的都能听到。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僵了一瞬，缓缓别过头，一下子就锁定了刚才说话的人。
李如阳刚好把水递给其他人，转身朝他的方向过来，抬头就接住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炽热的目光。
两个人同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李如阳？！
池飞墨？！
她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在这里？！
李如阳先回过神，注意到是工作场合，稳了稳，敛起震惊的心情走过去。
池飞墨好歹是演员，表情管理到位，镇定地接过她递来的纸杯。
只是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时，像是被烫到，心口一窒，眼睫如薄翼般颤了颤，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发紧，突出的喉结起伏更加明显。
下午的戏份池飞墨始终没进入状态，拍出来的效果不好。
他是新晋爆火的大众男神，又是投资人的表弟，导演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他休息一下，找找状态。
李如阳在角落里蹲着，手指扣扣膝盖。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遇见池飞墨这个曾经交往了大半年的明星前男友。
此时那位前男友正看着手里的剧本，她留意到他很久没翻页了，四肢一动不动。
他的身影被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挡住，等视线再度清明，池飞墨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他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李如阳有些紧张。
他过来干嘛？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她跟他算是和平分手，正常的问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犹豫着，池飞墨已经走到她跟前。
刚抬手，前男友鞋尖一转，从她边上路过。
哦，原来是要上洗手间啊，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池飞墨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若无其事地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
门一关上，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一下全放松了，踉跄两步走到镜子前，像抽去全部气力一般，双臂撑在洗手台上，呼吸急促，精瘦的背起起伏伏。
池飞墨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极力隐忍而发红的眼角，俊秀的面容狼狈不堪，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硬朗的眉骨流到高挺的鼻尖上凝成一点，手掌用力紧扣台面到指尖发白。
刚刚他差点就冲到她面前了，是残存的理智拖着他离开。
原以为早就放下了，可是那张脸再次出现，深入骨髓的痛和强烈的欲望一起袭来，他才惊觉内心的那道防御墙其实只是个纸壳子。
即使对面单枪匹马，也能轻而易举让他溃不成军。
他不相信这是场偶遇。
当初不是一听说他是公众人物就狠心跟他分手吗，现在跑到剧组找他是什么用意？
是因为分开的这半年多里他早前主演的几部戏接连爆火，如今在圈内知名度和地位非同小可。
眼看他风光无限，她后悔了？
或许其实她还喜欢他，分手只是一时冲动？
思绪乱作一团，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一想到当初甚至以退圈求她别分手，这个狠心的女人也不为所动，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优越的出身使他骄矜高傲惯了，这辈子唯一一次低声下气，竟换不回一个好结果，反倒弄得自己消沉了快半年，好不容易面对现实，她却又从天而降。
更可笑的是，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心间纷至沓来的不是恨意，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源源不断的委屈。
他竭力压抑不让情绪释放，喉结上下滚动，溢出一声哽咽。
太突然了，他设想过的各种重逢场景下的开场白都无用武之地。
裤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打断他的浮想，掏出来扫了一眼，扔在台子上。
助理发信息问他在哪。
他没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理了理衣着和妆发。
再推门出来，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跟刚才进去的样子相差无几。
然而一坐回到椅子上，周身立刻释放出低气压，不发一言。
助理小袁察觉他心情很不好，暗自叫苦，说话小心翼翼，这个少爷心情好时对待身边的人很大方，心情一差啥也看不顺眼。
李如阳休息没多久就被叫去工作，没心思管什么前男友不前男友的，池飞墨也不想和她问候，既然如此两个人当陌生人就好。
下午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外面做事。
见不到人的池飞墨脸色更差了，眉宇间阴云密布，他叫助理做这做那，怎么也不满意，助理内心连连哀嚎。
其他人碍于他的家世背景和咖位不敢怒不敢言，各自默默做自己的事，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快要爆发的状态，生怕自己变成那根首当其冲的稻草。
没人猜出来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直到一天的拍摄结束，他们两个都没再看到对方。
收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李如阳背着包晃荡手臂走在马路上，张望黑洞洞的夜空，不见一颗星星。
第一次见到池飞墨，似乎也是这样的夜晚。
冷风飕飕地刮，她打了个寒颤，不再去想他的事，加紧了回家的步伐。
市区夜景繁华，灯火辉煌，车辆熙来攘往，池飞墨坐在疾驰的豪车里，神情恹恹，手机铃声响了也懒得去看一眼是谁打来的。
电话响个不停，好像要跟他比谁更有耐力，终于他觉得烦燥了，径直拿出来扔出窗外。
随着一条弧线从车内飞出掉进绿化带里，世界恢复了沉寂。
他的淡漠神情持续到车子开进隧道，眼前的所有光亮瞬间被擭取，浓稠的黑暗密不透风地侵袭而来。
池飞墨的手指下意识绞住袖口，心脏猛地揪紧，脖颈像被一双手掌扼住一般难以呼吸。
等开出隧道，昏黄的路灯映出他褪去血色的嘴唇，一层冷汗凝在额头上，脊背传来沁湿皮肤的凉意。
晕眩中，眼前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把他的记忆拉回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