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阳突然被通知说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可以收工了,如获大赦。
今天晚上终于可以早点睡了。
场务组长看她做事勤快,被呼来喝去搬重物也没有抱怨,还帮忙铺轨道和架设备,便叫她把轻一些的道具搬完后先走。
独自一人的曲宁在不远处看着她。
制片主任在她旁边,随她的视线一瞥,想起她说过的话。
心下揣摩,曲特助平白无故怎么会暗示他针对一个新来的场务呢?
是她本人的意思?还是周总的意思?
不论事初何因,他没有必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员工考虑。
他想让曲宁亲眼看到自己是付诸了行动的,因此昂首阔步走到组长面前劈头盖脸就骂,怎么只安排她做些小事却要拿和别人一样的薪水。
组长解释道:“中午别人吃饭她也在忙,所以......”
“所以什么!”现场制片怒气冲冲质问:“谁不是在忙?一干点活就叫叫叫!”
他瞪向李如阳,伸直手臂用食指指她:“你站着干嘛?没看见别人都在收东西了吗?”
接着将手指转向器材:“给我收走!”
李如阳边回想自己有什么行为得罪到他,边默默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那里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着收拾灯光设备,场地拥挤。
忽然,不知道是谁跟谁撞到没有站稳,碰倒了一旁的灯架,架子直挺挺朝她砸下来。
周围的人惊叫道:“快躲开!架子倒了!”
李如阳来不及躲闪,赶忙伸出手臂挡在头上。
手臂传来猛烈的冲击感,她本能地推开了灯架。
三米来长的灯架往另一侧倒,连带着顶上还没卸下的镝灯不偏不倚地砸在她斜后方的三脚架上。
随着清脆的相撞声,两个器材纷纷窸窸窣窣掉了一地零件。
工作人员看到这幕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现场安静如鸡。
嘎啦——
三脚架上的摄像机发出一声苟延残喘的叹息。
镜头随之掉了一块。
李如阳搓搓发疼的手臂,庆幸地松了口气。
还好反应快,不然头上来这么一下被砸傻了怎么办,身体可是自己的。
导演呆滞了一瞬,吼到:“你们在干什么!”
随后火烧火燎跑上前检查摄像机。
现场制片也跟着上前察看了一眼,转身朝她走去,边靠近边骂:“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又不是我弄倒的。”
她十分不解,明眼人都看到她是受害者。
制片看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气得跳脚:“要不是你把架子甩到三脚架上面它能坏吗?你知不知道那个机器有多贵!”
“这是意外,要是灯架砸到你你不推开吗?”
在她看来,这个制片强词夺理不说,更重要的是他祸水东引只揪着她不放,却不找碰倒灯架的人,看样子是想让她承担所有责任。
臂上传来的痛一阵比一阵强烈,她挽起袖子,刚刚被砸到的地方浮起一大道淤青。
垂下手臂,面不改色地跟制片的对峙,场面僵持不下。
这场拍摄事故曲宁看在眼里,虽然她也清楚主要责任不在她,但李如阳的辩解令她产生反感,她走上前。
“你说的没错,这是意外。”她站到李如阳对面,淡然说道:“即便是意外,你损坏了公司财物是事实,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是理所当然的。”
“听见没!”主任附和道。
李如阳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说的话算是认可,因而沉默下来。
她在估摸自己大概得赔多少。
看她久久没吭声,曲宁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赔偿,那就只好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了。”
“既然要谈赔偿,那也一起谈谈工伤的事吧。”
鞋跟声在空旷的场地响起,夹杂林予琴沉着冷静的嗓音。
她目光坚定,走路带风,整个人散发工作状态才有的凌厉。
“小琴!”
李如阳完全没想到林予琴会出现在这里,好友的出现令她原本忐忑的心情平复大半,她投去求救的眼神,两眼闪闪发光。
制片主任愣了片刻,随后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林予琴直接忽略他,紧盯着曲宁:“我是她的律师,有什么纠纷我会代她处理。”
跟着周引棠进来没多久后她就找机会走掉了,等找到想找的人时,那人差点遇险。
孤立无援的背影让她心漏跳一拍,不禁加快脚步赶过来。
曲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蹙眉冷声问道:“这里是拍摄场地,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予琴没理会这个问题,沉声道:“设备损坏的先联系保险公司吧。另外,你们指派给她的工作发生意外事故造成她受伤,我们会去医院开诊断证明,治疗费和伙食补助以及其他会产生的费用到由贵司承担。”
她瞟了李如阳乌青的手臂,睫毛轻微颤动。
明明她是唯一一个受伤的人,然而他们不仅没有询问伤况,还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
主任听到她的话,无所谓地嗤笑:“承担就承担呗!”
一点小伤能赔多少钱。
曲宁接过话:“那么,因她导致的拍摄中断怎么算?她耽误了工作进度,演员的档期也要跟着调整,所有人都跟着被迫停工了。”
林予琴冷笑:“她导致的?”
“这起事故归根结底是你们剧组安全措施和保管措施不到位,灯架一撞就倒,摄像机无人照看,”她扫了一眼制片主任:“真要论起来,不管是工作人员的生命安全还是公司财产你作为领导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像被她扼住脖颈,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如何应对。
曲宁神色不悦,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林予琴没给她机会。
“还有,我发现你们给员工安排超强度的工作量,加班超过国家规定时间,领导存在欺压下属的行为……等等这些都严重违反劳动法,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主任似乎才刚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气恼还是嘲讽,“你有证据吗?”
她云淡风轻地回应:“证据我有。不过没有义务给你确认,对簿公堂以后你就会看到了。当然了,到时候贵司和这个剧组的负面舆论也会甚嚣尘上。”
林予琴没有撒谎,她的确有足够有力的证据,但绝不会在这时亮出来,不仅如此,接下来她还会收集更多。
制片主任观察她施施然的神情,窥探不出哪怕有一丝心虚夹杂在里面。
对于他们这种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的行业来说,社会舆论举足轻重,如果她真的有料爆出来,处理不好引发的后果就难测了。
他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免有些踌躇。
曲宁的忍耐要到上限了,提高了音量,口气不善:“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想多了,我们只是想公正地解决事件,走司法途径难道不是最优解?”
林予琴和曲宁都将近一米七,相似的都市白领着装,有着同样窈窕的身材和冷艳姣好的面容,气场却大不相同。
林予琴直截了当干脆利落,这就显得曲宁的言语迂回又尖刻,生生被压下一头。
林予琴客气而绝不退让的眼神焕发出绮丽的色彩,这是李如阳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仰着脸,看呆了。
觉得林予琴整个人都在散发耀眼的光芒。
所有人都在边上围观,眼看下不来台,制片主任冲她们大吼让她们滚蛋。
林予琴置若罔闻,“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她往曲宁迈了一步,吐出的字句清晰分明:“这些都是周引棠的意思吗?”
李如阳怔住,瞳孔放大。
周引棠?!跟周引棠有什么关系?
“在吵什么?”
外面嘈杂的叫嚷声持续不止,周引棠不胜其烦从偏厅走出来,恰巧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池飞墨后脚跟着出来。
两个方向几道视线相对,不同程度的惊讶、慌张、惶惑的目光互相交错。
制片主任赶忙小跑过去给他俩解释有个场务把摄影器材弄坏了不肯赔。
李如阳心情十分复杂,他告状两个的对象都是自己的前男友。
分不清是周引棠的出现还是他跟池飞墨在一起更让她诧异,总之他话语权似乎很大,制片主任的举止很是小心翼翼。
曲宁在他身旁轻声说些什么,他微微垂头听着,听到一半,抬起半敛的眼眸看了她一眼。
她看上去毫发无损,脸上挂着不知所措的表情。
周引棠面上不表,心里颇感无奈。
她可真能惹事啊。
大致了解完来龙去脉后,他语气平淡道:“没有造成人员受伤就好,器材的损失算在额外开支里吧,把场地清理干净。那个场务......安排她离拍摄地远点,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事情了。”
他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客厅里回荡。
李如阳有点不太相信,他的意思是不要她赔?
池飞墨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可她的注意力从周引棠出来后就全吸引去了,几乎完全忽略了他。
不安四散蔓延开来,内心被密密麻麻的失落感占领。
他的表哥各方面十分出类拔萃,具有上位者威严气场的同时又不失儒雅,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成熟稳重的气质。
池飞墨有些紧张,说不准她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至少在他看来绝大部分女人见到他表哥的第一眼的不可能会没有感觉的。
偏偏还是他帮她救场。
池飞墨心里直泛酸,他和李如阳才是有亲密关系的人,明明由他出面解决最恰当,而且,这件事还能作为以后破镜重圆的铺垫。
嫉妒心作祟,他故意从两人中间越过阻隔二人的视线,走到靠近李如阳的事故区装模作样看两眼,“一点小事,该修修,修不好买个新的,干嘛为难一个小员工。”
导演说:“这可耽误日程了。”
他满不在乎:“正好,我这几天要请假。”
他离她只有几步远,漫不经心瞥去一眼,果然,她的目光转向自己了。
哼,这还差不多!
他稍稍满意了,但不肯表露出心中的愉悦,努力压下嘴角当做若无其事。
站在李如阳身旁的林予琴看着他,从池飞墨和周引棠双双出现时,她才知道他是主演。
巧合一个接一个,但目前她没心情梳理,她要先带李如阳去医院看看。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不关这个,我们先去医院吧。”
然后牵起她的手要离开。
池飞墨这才注意到她垂下的半挽着袖子的左臂。
脸色瞬间沉下来,用尽量克制的疏离语气问:“伤到了?怎么不说?!”
经他一说,周引棠顿时心揪了一下。
他站着的角度看不到,于是凑近去瞧。
那条白净的左臂上多了一片斜长的深青色,一直延伸到衣袖里,泛紫的瘀血处肉眼可见的肿起来,样子有些可怖。
“都在干什么?有人伤到了没一个说的,”他冷声道,话里带着薄怒:“派个人先送她医院。”
林予琴立刻回绝道:“我送她去就行了,周先生不必假好心,借过。”
周引棠皱紧眉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碍于李如阳的伤势,只能侧身让她们通过,先行离开。
她们走后,周引棠思忖片刻,觉得有必要详细了解清楚,随后掠了一遍周围工作人员的脸,最终停留在制片主任身上。
从医院回来,一进李如阳家的门,林予琴就让她坐在沙发上擦药膏,自己在她家厨房熟门熟路地烧水倒水,把从医院带回来的消肿止痛的药和水杯一起递给她。
“还好,只是软组织损伤。”
李如阳点点头接过去,今天发生的事使她精神不是很好,像霜打过的茄子垂下头,闷声道:“差点就要赔一大笔钱了。”
“我好困,本来以为今天能早点回家休息的......对了,你怎么会在那的?”
林予琴在她边上坐下,说道:“跟在周引棠后面光明正大走进去的,他没发现,工作人员以为我们一起的吧。”
李如阳脑海里浮现出她所描述的画面,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我今天是不是很凶,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林予琴半开玩笑地问,带着难以被察觉的细微试探。
“没有!你好厉害!”
李如阳朝她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
林予琴一时没招架住,呆呆地看她滔滔不休。
“你平时工作是这样吗?开庭也是?我能去看吗?你们律所的小姑娘是不是很崇拜你?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你......”
她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思索一会后问:“小琴,你平时和工作上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呢。”
接着她又傻兮兮地笑:“我怀疑跟你跟我们相处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们幼稚啊?”
林予琴看向她们光脚踩着的地毯上,毛绒质感在脚底的痒意似乎传到心尖。
她安静下来后,林予琴才缓缓开口:“不会。我和你们在一起时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我……很开心……”
尤其是跟你相处的时候。
她轻轻的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似的望向李如阳:“小葵,我——”
李如阳仰头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予琴:“......”
她把李如阳放平,蹑手蹑脚地从卧室里拿出被子被子给她盖上,小心不压到受伤的地方,然后坐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她睡得很熟,呼吸声均匀平缓,嘴角微微上抿。
林予琴倚靠沙发,贴着她闭目养神。
哪一面都是我。
真实的我。
温柔也好,冷峻也好,都是因你而生。
傍晚的阴影慢慢爬进房间内,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微弱的暖光照进来,屋内一片静谧。
夜色渐浓。
周引棠的办公室里。
室内亮如白昼,池飞墨站在落地窗前,窗上映出他的身影。
他双手环胸一字不吭,脸色不太好看。
周引棠以为他是因为心血来潮的事业心突然被掐断而在闹脾气,“还生气?设备坏了暂时也拍不了,休整两天吧,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带你去吃饭。”
池飞墨冷哼一声,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拉开办公室的门就要走出去。
“去哪?”
“洗手间。拉屎。”
“......”
他离开后,周引棠把曲宁叫进办公室。
“您找我?”
他没有抬眼,继续审阅手里的文件,哗哗的翻页声在宽敞寂静的房间里放大。
曲宁清楚他这种习惯,当对下属的工作有所不满时首先就会这样。
良久。
他合上文件。
“我不是让你跟他们说安排轻松一点的工作吗?”
曲宁心想,这句话中没有提到那个人。
出于某种原因,他似乎不想表示是为了她而张罗,但却又过分在意。
今天的表现也是,有些动作她能察觉到他是在克制着的。
她定定神,平淡道:“现场赶进度,大家都很忙,她作为剧组场务当然要搭把手,谁也没预料到会有意外发生。”
“可是听那位主任的意思,她的工作是我特意交代的?”
她没回答。
其实,周引棠找制片主任单独谈话时,她就猜到他会知道的。
她有时越级处理的行为周引棠不是不了解,有时候会旁敲侧击提醒她的失职,更多的是睁只眼闭只眼。
没想到他这次会当面戳穿,曲宁脸上浮现少有的失措,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室内的灯亮得太晃眼,令她有些心焦。
周引棠深深看了她一眼,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有来临。
“出去吧。”没有任何情绪。
她稍稍放下心,拉动门把手出去时,周引棠补了一句,
“让梁薇进来。”
背对他的曲宁瞬间脸色苍白,勉强保持镇定回道:“好的。”
池飞墨回来后,发现周引棠往常交代工作的助理换了一个人。
“岗位调动流程要过两天,明天你的工位跟她对调,先把工作交接好。”
梁薇连声应下。
实际上她的脑子还没太转过来,曲宁冷着脸叫她去周引棠办公室,吓得她还以为是做错什么事情了,没成想周引棠告诉她以后由她担任特助的工作。
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饼砸得她晕乎乎的,嘢?她升职了?这样一来她梁薇终于不用低曲宁一头了!
梁薇的回应坚定有力,双眼炯炯。
周引棠恍惚间想起李如阳,以前他们共事时,她也总是带着这样的神情。
他立马深陷进那段记忆里,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再想到她今天的遭遇和这两天她负担的工作,内心被什么东西刺中般发疼。
“今天我去飞墨现在的剧组,现场拍摄出了事故,有个受伤的工作人员,你去跟她的公司谈下,等康复后给她安排合适的工作。”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昭然若揭,像是解释般:“以免影响剧组的风评。”
“好的!”她十分认真地回道。
“那不如把她挖过来吧。”
二人顺声望去,池飞墨坐在另一处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车钥匙,语调散漫慵懒:“我还差个助理。”
他似是随口一说一样,事实上周引棠谈起她后他的耳朵就跟着竖起来了。
周引棠心下计较,这个提议可行。
如果她做了池飞墨的助理,那以后至少自己能知悉她的举动。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抬眼看了看他的表弟,对方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半晌后,周引棠微微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