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孔不入的寒风顺着手腕和脚腕的缝隙爬上皮肤，李如阳打了个激灵，缠紧刚才林予琴给她系的围巾缩着脖子走进小区。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李如阳拿起来一看是陌生号码，停下脚步接听起来。
“哪位？”
那头既不回应也不挂断，只有浅浅的呼吸。
她已经接到过好几次这样的电话了，不难猜到是谁打来的。
“池飞墨。”
呼吸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李如阳仰头望着夜空，目所及处尽是漆黑一片，散落着星光点点。
他们是从哪一步走错的？
是那个双方没有好好沟通的深夜，还是片场的意外重逢？
也可能更早，从在午夜街头的初遇，从他非要一路跟着她，从他轻浮地介绍自己叫池星开始......
或许他们本就不该相识。
“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她声音很轻，语气平静，不见一分恼意，而更像是劝慰。
良久，对面传来低哑的嗓音，尾音干涩，像是枯井的底部里传出来的。
“好。”
他说。
带着结束掉池飞墨那一通电话的莫名情绪，李如阳踱着步走到家楼下。
一低头，地上除了她自己的影子，有另一道影子正从身后慢慢移过来，跟上了她。
“如阳。”
在她回过身前，身后的人先开了口。
时隔多年，这个熟悉的嗓音变得更沉稳，更深远，又仿佛是怕吓到她，所以放轻许多，以至于缥缈得有些不真切。
薛蔚。
这个在心底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名字再次被翻开。
他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脸上尽是惊喜和忐忑之色。
薛蔚穿着驼色大衣，里面是一套浅色调的休闲服，身形挺立瘦削。
时间的沉淀使得他以前的少年意气、洒脱不羁消散殆尽。他的容貌更加硬朗立体，下颌线条凌厉分明，眉眼间浓浓的忧郁和伤感，气质神秘又迷人。
李如阳半垂下眼眸，薛蔚是不知道这个住址的，八成是因为她的私人信息被泄露，他从网上看到了才找过来。
和薛蔚的往事早已如过眼云烟，不过这次有他帮忙澄清谣言，问候理应不该太冷硬。
她大方问候道：“好久不见。薛蔚。”
“好久不见，还好吗？”薛蔚露出很是意外的表情，受宠若惊般：“最近网上流传很多关于你的事，我担心你会出什么意外，就......过来看看。”
她不想说太多，摇摇头表示没事，“谢谢你出来辟谣。”
“别这么说，赵婧看准这个时机火上浇油，以及当初在校园论坛颠倒黑白的事归咎起来是都是因为我。”
“要是……”薛蔚边观察她的神情，边将自己藏了许多年的心里话说出来：“要是我没有一时冲动，抱着要气你的想法和她交往就好了。”
李如阳没接过话。
见她从刚才就保持客气又疏远的态度，薛蔚暗自苦笑。
当然了，如今的他算什么。
几年时光过去，在她交往过的人里最普通的不就是他这个所谓的初恋么。
在他之后她身边出现的男人哪一个不比他优越出众，不说别人，当年光是一个苏榕就让他自惭形秽狼狈退出，她能记得有他这一号人就不错了。
其实，他今天来只是想看她一眼，他告诉自己远远看一眼就就好，看到了就离开，不去打扰她。
可当她真的出现，视野里身影与记忆中的人重合，曾经的无数过往涌上心头，感受到久违的悸动，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喊住了她。
“你来找我，赵婧知道吗？”
李如阳换了话题。
多年没联系过薛蔚，看他的左手无名指处空空荡荡，暗自猜测他和赵婧还没有结果。
“我和她早就分了，”薛蔚自嘲一笑，露出颓唐的倦容：“断得很彻底。”
“是吗？”
她不知道该不该为他们感到遗憾。
“是我看不透自己的心，把爱意和欣赏混为一谈，浑浑噩噩和她纠缠了几年才醒悟过来，错过真正爱的人，这是我应得的。”
夜色悄然，月光清冷，一阵微风吹乱李如阳的头发，薛蔚看不清她的表情，等风渐渐平息，她才不疾不徐撩过头发，神情如旧。
他刚积起几分渺茫的希冀，李如阳却用清冽的嗓音说道：“她不是怀了你的孩子吗？”
薛蔚骤然变了脸色，方寸大乱：“那是以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赵婧她联系你了？”
“没有，你们在药店门口吵架那次，我正好路过看到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赵婧真的去做流产手术了，难怪这次网暴也有她的参与，看来是很记恨她啊。
“是吗？”薛蔚笑得牵强，“那天我们吵完去医院回来就分手了，没想到这么难堪的画面被你亲眼看到了。”
他百口莫辩，语气越来越虚，目光不敢在正视她，有些逃避的转向别处。
她直白说破他和赵婧有过无比接近即将携手共度后半生的曾经，分明是一丝希望都不准备留给他，分明是不允许他的靠近。
这可真是......
残忍。
薛蔚垂下脑袋，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应该对我很反感吧。”
李如阳将几缕挡住视线的发丝别到耳后，拉下柔软的围巾让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她朗声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这是你和赵婧的事。我只是个局外人，就算有点什么看法，那也不重要。”
“所以你的心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是吗？”薛蔚抬起黯淡无光的双眼，嘴唇翳动：“那些快乐或不快乐的记忆，但凡关于我的，你都忘了，是吗？”
她轻轻摇摇头。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忘，像是我们吵架时你说过的话我也还记得，只是现在去回想，我突然不能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生气回怼你，换作现在的我，更可能会当成耳旁风一笔带过，是我变了吧。”
薛蔚紧握双拳的忍不住颤抖。
他觉得自己胸膛上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冷风正前呼后拥地灌进去流遍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似乎被浇了冰水。
他惨淡一笑：“你没有变，你是不在乎了。”
“大概。”
“我们还有可能重来吗？”
她几乎是立马接过他的话，从容道：“薛蔚，人生很长，往前看吧。”
他再忍不住了，和得不到玩具的小孩一样，偏执地上前抓住李如阳的手臂，眼眶通红：“往前看？那凭什么苏榕和你分手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媒体上公开宣布重新追求你，你默许他在你身边转，我就不可以吗？！”
李如阳使劲挣脱两只钳制住她的大手，可他抓得太紧，憋红了脸也没挣脱开，反而是被掐住的痛感阵阵来袭。
“薛蔚！我们交往时你总说赵婧比我优秀，你有权利选择追求向往的人，我当然要成全你们。可你真的和赵婧交往了又开始想方设法摆脱她！你随心所欲，把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玩具抛来抛去，最后失去了就拿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作借口，你哪里值得我再信任你！”
趁他愣神之际，李如阳猛踩了他一脚，逼他下意识松开手。原本还算温和的声线染上愠怒：“就连我这样的也懂得爱不会分辨不出来，真爱一个人的话别说是伤害了，连惹他难过的事都不会去做。你爱的是你自己，所以你永远不满意别的人，你的爱是为了满足你的欲望、你的臆想而存在的。你固执地追溯过去，不是因为爱，是因为你得不到！”
薛蔚恍若被击中一般，怔在原地，喉结起伏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是要放弃还是要继续都随便你，总之，在我这里，你已经不可能了。”
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
不再敢去看李如阳决绝的目光，薛蔚背过身对着她，他的肩膀不停颤抖着，后背一点一点弯下去。
万籁俱寂的道路，月影孤灯，整个人和他自己的影子融为一体。
李如阳最后望了一眼他蹲下的背影，然后转身上楼，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