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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糟糕的天气。”

    弗农·德思礼举起他的公文包顶在脑袋上,A4尺寸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明显小了,肩膀处的衬衫布料被雨滴染深了颜色。而他的外套正罩着佩妮,她的连身裙目前还保持干燥,但小腿后侧的丝袜已经踢上了污水,不用回头看也能想象那些泥点子的颜色。

    这就是佩妮最讨厌英格兰的地方,没完没了地下雨、下雨,即使是在情人节,这片天空也不能停止啜泣。

    售卖爆米花与热狗的移动餐车上飘着红色的塑料雨棚,已经有人在下面避雨,佩妮与德思礼一同跑了过去。“要来份爆米花吗?先生。”窗口里年轻的服务生问。

    他看上去还是个高中生,可已深谙销售之道,面对情侣,应该主动询问男方,因为他们更有可能立刻打开钱包。这是自然法则,雄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当然。”面容泛红的男子果然立刻摸出钱包里的纸钞,而他身边的女子也像拿了剧本般,在他伸手的时候打断了他,“不用了,弗农,我们等会儿就要走了。”不过这种劝阻往往是程式化的,起不到任何作用,服务生顺利完成了这笔交易。

    这是佩妮第一次来普利斯游乐园,今天是周二,但因为某个特殊节日,购票队伍长得离谱,她与德思礼不得不放弃晚餐。现在她饿极了。她左手捧着红色条纹的纸筒,右手快速从里面抓出沾满糖衣的爆米花,一颗一颗地。

    德思礼的动作则直接得多,他的手每次从桶中抬起,这座爆米花之湖的液面就要下降半寸。他摊着手掌,把东西送到嘴边,然后吸入它们,碎屑黏在他的嘴唇旁。这让佩妮想到了在沙发上吃东西的自己,她现在也很想这么做,然而她不能,因为她的口红的内侧会被蹭掉,又或者沾在她手心。可惜她的矜持并没有得到额外关注,大概在男人眼里这都是女人自然的行为。

    不过余光里另一位女士要更可怜一些,她一口都没动男友手里拿的爆米花,只是站着,数从雨棚上滑下来的水滴。佩妮猜她不是在节食就是不爱吃膨化食品,又或者他们正在吵架,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幸运。

    这个情人节目前来说不算太糟糕。

    德思礼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载她来伦敦,这比搭巴士去火车站要方便得多。虽然带女孩儿去游乐场是老掉牙的把戏,但之前从没有男孩带佩妮来过,也许是因为她看上去并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她长着一张偏成熟的脸。倒是曾有男孩约她去读书会,那更无聊一点。

    雨转小了些,微风把它们送过来,那感觉像是粘到了细软的头发丝。

    佩妮正站在队伍中,这条队伍不比入园时候的短,它通向一座巨大的摩天轮。现在这里汇集了小半个游乐园的人,还有一半在旋转木马那儿,显然大多数人都不希望自己在今天狼狈的回家,或者回别人家。

    小部分除外,依旧有人在过山车上尖叫,他们挺酷的,佩妮抬头看的时候想,不过她才不做头发乱糟糟的傻子呢,即使那真的很酷。

    选择摩天轮对弗农·德思礼来说合情合理。情人节于他而言不是游玩的日子,也不是追求刺激的日子,而是单纯的情人节。情人节不应该游戏,应该用来恋爱。

    什么是恋爱?恋爱是踏入婚姻的天梯。

    德思礼买了三圈的票,他喜欢这个数字,因为它很神圣,然后在下一节轿厢来到时他飞快迈了上去。他向佩妮伸出手,“快上来,佩妮。”

    佩妮的手指勾在德思礼手心,却没有使劲。轿厢正沿着顺时针方向匀速转动,像齿轮上的凸起,伸缩门前的踏板悬空着,摇摇晃晃,她一时间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脚踏空。小时候倒没那么多顾虑,不过她小时候坐摩天轮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毕竟她在集体活动里总是挑三拣四的,不是嫌跳楼机太没风度,就是嫌摩天轮太无聊,大多数时候她会和爸爸一起坐在长椅上吃冰激凌,等一支冰激凌吃完,莉莉也就从人群里出来了。

    再不上去就要等下一圈了!售票员在栏杆外喊道。德思礼的手臂往回收,佩妮惊叫一声,借力跳了上去。

    轿厢不大,随着高度上升微微倾斜,佩妮与德思礼在体重上不可能达到平衡。玻璃上有没流干的水渍,歪歪扭扭,把远处的灯光散射成不规则圆点。

    “什么都看不到。”德思礼用手去抹窗户,无奈雨水粘在外侧,他失落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后悔没有选择旋转木马,但佩妮认为那对他西装裤弹性的要求过高了。

    “起码这里头很暖和,”佩妮说,“应该没有人喜欢湿漉漉的伦敦空气吧。”

    “伦敦?噢,玛姬很喜欢这里,她从北部搬过来了。不过我更喜欢萨里郡,伦敦的交通真恐怖,对吧,就像今天路上那样。”

    “玛姬?让我们来聊聊玛姬。”佩妮的目光没有着落,她不习惯和人面对面坐着,她宁可贴着德思礼的肩膀,可惜那会让这节轿厢倾斜得更厉害的。

    “真的吗?”德思礼没想到佩妮会在这时候询问玛姬的事。他只买了三圈的票,而西裤口袋里的东西已经膈了他很久。“玛姬大我四岁,她正在伦敦做一名会计。她很厉害,你知道的,在伦敦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你们像吗?”,“你是指长相吗?”

    “是的,她也是金色头发吗?”

    “对,她和我都长得像爸爸。不过玛姬比我要更壮实一点,她很爱吃甜食,从小就是,如果有人制止她她就会生气。小时候她经常让我去帮她买零食,我总是照做,因为她打人手劲很大。”玛姬·德思礼在佩妮的想象中成了一个实心的气球,上面点缀着弗农·德思礼的五官,这画面有些搞笑。德思礼立刻解释道:“别笑,佩妮,但玛姬很好,她总是会分我一半太妃糖或者巧克力。”

    “看来你们的感情很不错。”

    “是的,玛姬很关心我,她是个好姐姐。本来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十二月的时候她来我这儿待了一段时间,她很想见你。怎么了,佩妮?”德思礼的手紧张地贴在大腿上,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拿出来。

    “事实上我也是姐姐。”

    “小伊万斯小姐?”德思礼没料到佩妮要说这个,这个消息的滞后让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受重视,不过这也没有那么重要,女孩保持神秘感是很正常的,他告诉自己,一步一步来就好,“她叫什么名字?有她陪着你真好,我是认真的,佩妮,我知道你一直过得不容易。”

    “莉莉。她叫莉莉。”

    “那我们下次可以邀请莉莉·伊万斯小姐一起吃饭,或者看音乐剧。”

    “她会喜欢的,她向来很喜欢凑热闹。”佩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她抬头盯着德思礼的眼睛,试图向他传达讯息。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德思礼意识到了什么,摩天轮正好转完第二圈,管理人员手上比的数字从被雨水弄花的玻璃里映出来。

    “对不起,佩妮,我之前只知道你的父母,呃,或许我不应该提到他们,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是我的错,弗农,是我没有和你提过莉莉的事情,我很抱歉。”

    “小伊万斯小姐是和伊万斯夫妇一起……吗?”

    “不,不是的。”莉莉当然不是死于车祸,“她死于一场恐怖的……”恐怖的什么?佩妮也说不清,事实上至今为止她也知之甚少。德思礼露出疑惑的眼神,在一个普通人眼里没有比车祸或自然死亡更合理的死亡方式了,其他途径听上去都像带有巨大危机。

    他的手从腿上挪开了,撑在皮质座垫上,厚厚的手掌将暗红色的坐垫压出一个坑。佩妮早就看到了他鼓出来的口袋,在他把外套借给她挡雨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我一直不是个好姐姐。”

    “别自责,佩妮,那不是你的错。”德思礼的安慰很苍白,但这是他当下仅有的能做的事,他不会蠢到在这时候掏出一个戒指问佩妮喜不喜欢,这对她和他都不利,“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想说什么都行。”

    只剩一圈了,轿厢转到底的时候会传来外头人群熙攘的声音,里面却还安静着。

    “她是警察吗?”德思礼主动为莉莉·伊万斯找到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身份,这已经是他生活里最危险的职业了。

    “呃,是的,可以这么说。放松,弗农,莉莉绝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她是个好人。”佩妮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德思礼的神色过于紧张了,她都还没说出更糟的事。

    “那真可惜……”德思礼低语道,“也许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看看她。”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不在这里。

    但她的孩子在我这儿。”

    佩妮确信她搞砸了这个情人节,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德思礼的车正在开回去的路上,车载广播在播放脱口秀,主持人逗趣地描述一些情侣行为,罐头笑声不间断地出现。

    “他几岁了?”

    “什么?”佩妮本以为德思礼将缄口不言直至终点。

    “我是说那个孩子。”

    哈利几岁了?佩妮惊觉她竟然还需要计算,“大概是四岁,也可能还没满,他的生日在夏天。”

    “你们住在一起?他的爸爸呢?”

    “是的,我们住在一起。”佩妮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因为她不知道,她也不想提。

    “可怜的孩子。”德思礼感叹道,“所以上次你拒绝我,我的晚餐,是因为这个孩子?”

    “是的。”但不完全是。“我真的很抱歉,弗农。”

    车停在了距离佩妮家院子外。德思礼踩下刹车的瞬间佩妮就几乎预料到了结果,他没有任何提议,进去喝一杯或送她到门口。她说不上失望,也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总之她还是很贪心的,所以注定无法得到满足。

    当佩妮把手按在车门把手上的时候德思礼叫住了她,他解开安全带,好让手插进兜里,口袋不大,立方体的戒指盒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他的手指在里面非常不灵活,抠了两三次还是拿不出盒子,他不知道是因为他太着急了还是他压根没有用力。要不还是算了,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但还会有下次吗?

    “佩妮,别难过好吗?”他尽可能说出一些“安全”的话,“我们可以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佩妮听不出其中拒绝的意思有几分,不过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她也没打算拆穿,就让这含糊的告别语为两人留一些余地吧。

    “好的,今天的爆米花很不错,”她说了一半止住,“不,我们今晚吃过爆米花吗?”

    “好像没有。”德思礼回应道,他顺势凑上前吻住了佩妮,看来他刚才的安全带没有白解。

    佩妮没有拒绝这个吻,她不讨厌,也不感激。

    这个吻落在旁观者眼里却是十分缠绵的,至少在斯内普眼里是这样。

    千万别说情人节等在女人家门口是罪恶的事,斯内普并不会理会这种空泛的,没有实际指向性的道德判断。他很清楚他正在做蠢事。

    他一直是清醒的,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极力放纵,也不会对现实有任何改变,他无法改变过去,无法改变当下,更无法改变未来。

    所以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伊万斯,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这不是消极。

    他绝非消极的人,即使在最为困难的与那些受到蔑视的日子里他都不曾对未来失去野心。成功是他生命里必将拥有的东西,虽然他为此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然而某些东西不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纵然它们游走于心跳与呼吸之间,使人头脑发热或胸口发闷,它们始终只是生活的调剂品。也许有的人的生命中必须有爱这种东西存在,但那个人绝不是他。

    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还有追求爱情的资本,当然了,他可以制作无数份迷情剂,可他并不希望了里面散发出潮湿的、恶心的,蝙蝠獠牙或毛虫汁液的味道。

    再者,佩妮·伊万斯也不值得他浪费那些魔药材料。再次声明:他绝没有爱上伊万斯。

    对莉莉使用“爱”这个字眼是一种亵渎,这种爱特指带有固执的、带有占有欲的“爱”,而对佩妮·伊万斯使用“爱”这个字眼则是一种不精确,学术上的不精确。

    他不只是用男人觊觎女人的那种目光注视佩妮·伊万斯,他更像是夜行生物在饥饿已久的情况下遇到了另一个不算同类的同类,他在把它当晚餐填补腹腔的不满与留下它慰藉灵魂的空虚上摇摆。

    这与学术有什么关联呢?请再仔细说说。

    斯内普一时说不上来,因为伊万斯正向他所在的地方走过来,而她的表情十分丰富。

    “您怎么来了?”佩妮不忘回头望了两眼,德思礼的车刚掉头开走,尾气管道震动的声音还飘散在空中,她猜他什么都没看到,因为库兰快要和这个蓝色的世界融为一体。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灯,但那微弱的光线还不足以打破蓝色对夜晚的垄断。一切都是蓝色的,深蓝色的夜空,浅蓝色的月光,灰蓝色的水蒸气,连她的心情也是蓝色的。

    “今天是情人节。”佩妮抛下一个陈述句。

    “是的,您刚才和德思礼先生的吻完美地契合了节日元素。”就好像霍格沃茨宵禁后那些愚蠢的夜游学生们做的事。

    佩妮倒是没想到库兰看得那么清楚,一时有些窘迫,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尴尬?就因为这个男人在情人节在她家门口等她,然后看到了她在和其他人接吻?不止,可能还有语气的因素在,库兰那种无意间流露的带有嘲讽的语调让她不自觉想起另一个处处为难她的人。

    人就是奇怪的生物,分明有那么多的前男友可以用来耿耿于怀,甚至于德思礼也快要踏入前男友的行列了,大脑却还是自动拨开重重迷雾,精准筛选出她没得到的东西。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些她没吵赢的架。

    真可恶,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日子里想到斯内普?抛开他,他不配出现在这里。

    “所以您今晚来就是特地来看我和我男朋友接吻吗?库兰先生。”

    斯内普不置可否,他不想落入伊万斯诡辩的圈套。

    他把手伸进长袍里边,这件长袍应该是羊绒的,不反光,默默地将月光吸入,然后反射出浓郁的接近黑色的蓝色。他的动作很利索,短短几秒钟,手就从里面拿了出来。

    不是盒子,看来他不是特地来为她变个魔术的。

    佩妮现在的心情异常平静,在这样寒冷的、静谧的蓝色之下似乎她有任何情绪的波澜都是不合理的。她的生活正式成为了一个死结,而她暂时没打算去解。

    库兰抖了一下握着的手,一根银色的链子甩了下来,没落到地面,另一头还拴在他的手指上,下摆的吊坠以符合物理性质的方式摇摆着,像催眠的钟摆。

    吊坠也是蓝色的,至少在月光的浸染下它散发出货真价实的湖水的颜色。它很闪,链子上一粒一粒的光点闪烁着,最终汇集到它身上,如果要认真描述的话,可以做作地称它为流星的轨迹。

    “希望您没有忘记您男友送的钻石还一直在那只可怜的猫头鹰的肚子里。还是说他又送了您一颗新的?这次能超过三十分吗?”

    “别这样说话,肖恩,”佩妮撇了撇嘴,她不再笔直地站着,饥饿让她的胃有些难受,她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了左侧胯骨,“这很漂亮,谢谢。”

    “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把它从猫头鹰的呕吐物里取了出来。”事实上他完全没有闲情逸致去对付那只烦人的猫头鹰,它早就回到了猫头鹰棚屋。偶尔它会来他的窗外游荡几圈,求得一些圣甲虫残骸当宵夜,不过他们都默契地对恶心的呕吐物与排泄物避而不谈。

    佩妮接过那条项链,她用手指捻住细链,轻轻向外扯,她昨晚刚修过指甲,因此柔软的指腹擦过了对方手掌。

    “这只有三十分吗?”

    “您是在怀疑我向它使用了膨胀咒吗?”斯内普转开了眼神。

    “谢谢你,肖恩。”佩妮没有拆穿,她觉得自己触摸到了某个答案,一堆打结的线头里突然有一块出现了松动。“谢谢你的情人节礼物,但我要进去了。”她侧身从他旁边向前走了半步,然后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包里没有什么东西,唇膏,手帕,皮夹和钥匙。她的手不停翻倒着,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响声。就是没有脚步声。

    于是她回头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轻巧地问。

    斯内普这下子可以断定佩妮·伊万斯是夜间生物了,她完美地在夜色中扮演猎人。

    “您的男友好像才走了不到一刻钟。”

    “可是你等了我很久。”佩妮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她的心情依旧是蓝色的,但从一种沉重的、黯淡的蓝变成了一种轻盈的蓝,“以及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个告别吻,那种意义上的告别,你懂的。”

    即使在分手后立刻寻找男伴也是有违道德的,况且那还是未知数,佩妮知道,她清楚地知道,但谁他妈在意。她现在只是一罐软烂的颜料而已。

    “所以你喜欢我吗?”

    “当然不,伊万斯小姐。

    祝您情人节快乐。”

    她是包裹潮意的湖蓝,而他是有别于月夜与水汽的黑色,坚硬的黑色。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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