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3

    当佩妮还在关注伞几时能晾干时,英格兰的雨季已经到来。

    潮湿空气令寒意放肆钻进针织衫孔洞,她不得不罩上一件大衣。黑色为最佳,雨水在上头不易留痕。

    车站的屋檐没法抵御调皮的风,她熟练地溜进一家咖啡馆。

    外边的咖啡总比家里好喝,有豆子的原因,也有手法的问题。当然最主要还是外头的东西比家里的香。

    咖啡的香味驱散鼻腔内的潮气,佩妮用力吸了口。她的目光越过杯沿瞟向玻璃窗,上头贴着的纸映出镜像的字。这儿在招值班经理。

    放在几年前佩妮是看上在这儿的工作的,当然,她没有看不起这里的意思,毕竟于她而言,所有工作不是成为出卖色相的小姑娘,就是成为讨人嫌的管事大妈,不过名义上有些区别罢了。

    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她对这则启示产生了兴趣。或者说这则启示看起来比圣父的启示还要有用些。她收到感召,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起身,俯身去吧台询问。

    今天吧台里只有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才二十出头,锁骨和手腕上有复杂刺青,打量人的眼神不太客气。

    “你是说你要应聘吗?经理?”

    “是的。我想我可以很快上手。”雨点把佩妮涂成了点彩画里落魄的女人,她的头发被过于服帖地别在耳后,凸显出她的下颌折角。因此她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

    “是吗?我们招的是全职。”这时门上的铃铛响了,女孩立刻转身喊道:“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进来的是个男人,他要了两份浓缩,然后径直越过佩妮,靠在吧台上观察女孩摆弄咖啡机的模样。当女孩把巴掌大的杯子递给他时,他的手掌紧贴住她的小指侧缘,将她的手包住。几点下班?我等你,他问。

    看吧,佩妮心想,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样。然而下一秒男人就大叫了句脏话。杯子里的东西全打翻在他手上。女孩说了句不好意思,低头去擦桌子。

    叫你们经理出来,男人叫嚣道。女孩则说店主今天不在,监控倒是一直开着。

    “留一下你的号码。”待男人悻悻离开后,女孩抽了张纸巾,递给佩妮一支笔。佩妮伸手去接。两人自觉地没有皮肤触碰。

    马克笔在纸上洇成一团,佩妮把数字写得很大。撑满纸面的字迹和她快要跳出胸口的心一样。

    晚饭后她接到了电话,电话里是个沉稳的女声,与早上的女孩全然不同。她自称是店主,并问她明天是否方便来见个面。佩妮原想将这作为秘密,但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把这告诉了德思礼。

    她承认她说出这件事有炫耀的意思,还有些冒犯的打算。

    她已准备好诸多理由反驳德思礼,她积攒了足够多的尖酸话。然而德思礼压根没对这件事表示反对。他甚至欣然表示明天愿意开车送她过去。

    德思礼的支持反而令她更加紧张。夜里她反复上床下床,最后索性站在窗边向外望着夜空。她的脑内一遍又一遍预演明天会被问到的问题,要如何修饰自己人生的空白,又要如何丰富自己的动机。

    她全然看不见雨幕中还有人穿行。

    斯内普不认为夜访布莱克家是个好主意,无论是格里莫广场那个还是眼前的麻瓜民宅都一样。

    文森特·布莱克的家夹在两栋翻新过的自造房中,门脸极窄,沿街的一侧无窗,看不出里头是否还亮着灯。

    然而今天已是最后期限,斯内普只得僵硬地敲了敲木门。

    门瞬间从里头被打开,暖光着急地透出来,打在他的外套上,映出他袍子上的水渍。讨人厌的天气。

    “是斯内普教授吗?”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女人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她的手很暖和。她半牵着他到餐桌前。

    桌边还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背脊佝偻,致使他看起来比斯内普矮了一截。妇人为他们端来热茶,然后在男人身旁坐下。

    桌子中心的蜡烛已烧了大半,烛芯在他们脸上留下摇摆不定的阴影,外化他们的心情。

    “我们之前收到了从霍……霍格沃茨寄来的信,信上说文森特出了一些事情。文森特怎么了?他是犯了什么事吗?他绝不会的。文森特是个好孩子。”

    “别听她乱说。”男人打断了妇人断续的话语,“文森特这小子如果做了什么坏事,就请您尽情‘教育’他吧。”

    斯内普欲言又止,邓布利多并没有教他应该如何向这对麻瓜夫妻说出真相。

    布莱克夫妇大概太久没和人谈起他们在远方的儿子,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文森特·布莱克的事情。

    “他很小就展现出了天赋。您知道的,就是你们那些厉害的法术。我从没想过我们家里会出现一个天才。”看来布莱克夫妇对家里出现一个巫师很自豪。

    “他九岁的时候,我站在燃气灶边做土豆塔,右边,你看,就是那个转角右边,奶锅里的牛奶煮沸了,扑了出来,差点溅到我的身上。但是我的宝贝,我的文森特,他让那个锅牛奶平静了下来。他那时候还那么小。”

    男人与她各说各的,似二重奏。“文森特还帮过隔壁的孩子,帮那个大猪头躲过了汽车。要不是文森特,隔壁那小子早就毁容了。但他们完全不知感恩!”

    妇人还指挥家般的不停用手在胸前画十字,并不断重复:文森特是不会做任何坏事的。

    “哼,妇人的见识。”男人对他妻子有些神经质的动作颇为不满,他说哪儿有人能不犯错。但他也向斯内普表明,文森特是他们家的骄傲。“我一直想让那小子向我展示展示。”

    “你就是想让他去你那帮穷亲戚那里表演。”

    “闭嘴吧。我想看看都不行吗!”他转向斯内普,“不过那小子说他在十八岁之前都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真扫兴。是真的吗,先生?”

    人声一下停顿下来,斯内普在烛芯燃烧的噼啪音中点了点头。

    妇人开始抱怨丈夫对儿子的不理解,继而再次低诉文森特·布莱克美好的童年生活,还有圣诞假期里他帮她去赶集的事。

    时钟在十二点敲响,提醒这对夫妻他们面前的茶已经凉了。他们终于想起来再次询问文森特·布莱克究竟在霍格沃茨发生了什么。

    斯内普不知应该先说因还是果。

    因是文森特·布莱克的家就像蜡烛燃尽后盘中堆积的蜡,一摊烂泥。果则是布莱克终是如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并再无法站起来。

    他犹豫的模样让男人艰难地起身。

    “快去给斯内普先生准备床铺,难道你要叫他一直在这里坐冷板凳吗!”男人冲女人发火。

    “我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女人朝斯内普赔笑道:“寒舍虽不宽敞,但二楼文森特的房间还空着。您要是不嫌弃就将就一夜吧。”她对男人言听计从的模样令斯内普想起艾琳。

    斯内普当然要拒绝,即便外头的雨那么大,但幻影移形不过一会的事。

    但他终没拒绝。他还没把事情交代清楚,再拖一天也好。

    况且妇人已经新点了一支蜡烛,引他向二楼走去。

    第二天佩妮起得很早,她在橱柜里翻找衣服的动静吵醒了德思礼。

    德思礼先是烦躁地翻了个身,再在几个深呼吸后坐了起来,告诉佩妮她穿什么都好看。

    不过佩妮还是止不住质疑每一件衣服,不是过于普通就是过于抢眼。最后她来不及吃早餐,德思礼抱怨了一路,因为他也只喝了杯咖啡。

    “真远啊这鬼地方。”他在等红绿灯时下意识说道。

    下车的时候佩妮和他交换了一个吻。“等你的好消息,宝贝。”他说。佩妮在进咖啡店前又冲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车离去。

    门上的铃铛伴随着她的脚步响起,但声音比她的步子要轻盈得多。工作日的早晨店内客人很多,吧台上的两个人一直不得空,佩妮只好在角落里等待。

    当铃铛不再响个不停的时候店主坐到了她的对面。

    店主是个保养极好的中年女人,好到很难猜出她的年纪。她穿着佩妮想象中的那种衣服,干练但又随意,就好像一切都是为她度身定做似的。

    她说话语调不高,却显露出一种压迫感。她完美规避了佩妮对职业女性的刻板印象。多么迷人啊。

    店主说她想要招个新的值班经理是因为新采购了便携式的微型计算机。至此话题终于进入正题,顺利地超乎佩妮的想象。她积极地说她曾参加过计算机使用的培训。她挺直背脊打算再说一下自己之前的工作。

    现在她自认这份工作于她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店主忽略了她的简历,“今早送你来的人是?”

    突如其来的生活化问题令佩妮措手不及。但她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于私人公司,这些问题还算合理。她之前也好奇过怀特家里有几个人。

    “是我的男友,”佩妮的回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听说我要来面试,执意要来……”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对方就好像知道了什么,打断了他。“你打算结婚吗?”

    佩妮一直试图规避的问题被公开问了出来,这令她很不好意思。她紧张地向四周望了望,好在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谈话。

    “呃,也许,也许会。”她只好这样模糊地说道。她的余光里吧台里的姑娘正围着围裙清洗水槽。

    之后她试图再讲述自己的培训经历,不过在她培训后的两年里似乎一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跟不上节奏,无论是工作还是谈话。对方说她们店不是用来给全职太太消磨时间的。

    她的失败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离开的时候女孩送了她一杯咖啡。她曲折地将店主描述为不喜欢仰仗男人的女人的人。她用如此一个长句安慰佩妮。

    她的眼神可能是天生的,即使说着安慰的话神情也依旧很淡。

    德思礼在中午提前回来,还打包了甜点。仿佛是特地为了庆祝。

    佩妮当然没有心思,甚至没力气遮掩,她直言自己的失败。

    “宝贝,没关系。要来杯酒吗?”德思礼丝毫未停下庆祝的脚步,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自然地开了瓶红酒,然后主动摆好了杯子。“你应该明白的,现在一切都很难。多得是人找不到工作。你知道吗,最近我们公司还拒绝了几个刚毕业的学生。”

    他拉住佩妮的手到桌前,将酒杯递到她嘴边。

    “况且那种地方也没什么好货色。”

    阳光从狭小的天窗钻进阁楼,因屋顶的角度而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文森特·布莱克的房间很小,床只有一身宽,长度也只堪堪能让人平躺。枕头里填的不是毛绒而是谷壳,但这一切出奇地令斯内普感到舒适。

    以至于他在这张床上度过了极为平静的一夜。

    昨晚布莱克的父亲特地支开焦虑的妇人,与斯内普坐在床上聊了几句。别误会,主要是这间阁楼容不下人挺直了站着,也放不下两张凳子。

    当妇人的脚步声消失后,老布莱克开始展露他的另一面。他表现得很绅士,或者说他在认真模仿一个绅士该有的举动。既不吹毛求疵也不冲动易怒。连同谈及自己的孩子也带了一点温情。

    他开始讲述他们第一次送布莱克去车站的场景,他们找错了站台,文森特·布莱克在路人迷惑的眼神里不断向墙面冲击,最后连手推车都被撞得变形。他着力描绘文森特迷茫而又善良的样子。

    如此滑稽的场面因为他过于细致的叙述而变得有些死板,像追悼会上才会出现的片段,因此他的说辞在斯内普听来带有某种先验性。

    在他走后,妇人悄悄上来了一次。她没有就寝,而是在厨房,也就是客厅的一角忙活,她带了些烤饼上来。她将盘子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便转身离去。

    他叫住她,想说不用了,但她示意他不要说话。她用手指了指楼下,意思是不想让丈夫发现。但她回头时目光里带有朦胧的雾气。

    饼里没有加任何佐料,单纯是小麦的味道。让它冷掉是很残忍的。

    斯内普完成了善事一件,自然睡得香甜。

    在睡梦中他依稀见到了艾琳,她苍老了些。当然,她在很早以前就丧失了美貌,但梦中的她的苍老更接近于一个劳作的、在丈夫身边唯唯诺诺却又做些小动作的妇人。而托比亚·斯内普的身边则少了酒精,巨大的身体拘束地缩在一起。

    他们在蜘蛛尾巷狭小的空间内生活。他们送他去上学。他们带他在车站游荡。他们迷路。他们走散。

    艾琳在背身离开前眼中也扬起大雾。她倒是一贯如此,每次被打后她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边让人不要刻意关心她,一边又叫人不得不多看她两眼。

    直到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脑袋上,斯内普才醒过来。没人来叫醒他。

    他在房内踱步。真相总是残忍,无论是良善的的文森特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分子,还是投机分子最终不幸死亡都是这对麻瓜夫妇无法接受的。

    他们也活该,斯内普想。

    是他们盲目的自信捏造了他们心中善良的文森特,是他们毫无用处的爱滋养了狡猾的文森特。看看这间破旧的屋子,这是原罪。

    所以告诉他们吧,直白地告诉他们,好叫他们的梦醒来。

    可优柔寡断这四个字不知什么时候黏上了他,斯内普很烦恼。这意味着他在很多事情中失去了优势。

    床上抚不平的褶皱在暗示他,他如今终是无法做个狠心的判官。

    算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东西。细窄的玻璃瓶,古怪的造型,老蜜蜂的审美。里头是蜷翼魔的毒液。邓布利多说这是最糟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可恶的邓布利多,斯内普怀疑这老蜜蜂是故意让他受折磨,他大概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切。

    他洞息他的破绽。

    布莱克夫妇如昨晚那样拘谨地坐在桌边,桌上有做好的早餐。

    他们同传说故事中等待预言的愚民一般屏息凝神。突然房内一侧的洗手台涌出大量的水,顺着管道断开的裂口向上喷涌,触及天花板后又向下散落。

    水汽迅速蔓延在空中。

    与之相伴的是身上的湿意。妇人尖叫着要用身子去堵,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她回转被淋湿的身子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今日怎么没去赶集。

    男人先是愣住,再又骂了句臭婆娘,让她赶紧去挡住电话。随后在柜子里翻出胶条,暂时捆好了水管。

    水终于停了。

新书推荐: 灵异俱乐部 论古人与无限流相结合的可能性 开局一个小院,我招赘夫君封侯了 西京小酒肆经营指南 当女大学生穿成万人嫌网红参加恋综后 枉恋 逐夏 携晚风见暮云 长卿诺 好喜欢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