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anna端着杯子进入茶水间打算重新泡咖啡，顺便与其它人闲聊以获取更多情报。然而聊过之后，疑问却更多了，其它经纪人收到的艺人合约改动并不大，甚至大部分都没有要重新签的意思。她赶紧放下咖啡杯，拿上那份合同风风火火地直奔大老板办公室。

    精明的犹太老头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她甚至在一瞬间有种被守株待兔的错觉。

    “坐吧，新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她在老板对面坐下，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发问，“为什么仙道彰的合约条款变动那么大？”

    “目前资方看中他的潜力，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未来几年可以给他更好的平台和资源，所以开出了更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他靠在宽大的沙发椅上，语气不急不徐，没有什么情绪可言，给出的理由也无可挑剔。

    “甚至于给出高过市场水平的分红比例？”她的眼神死死盯住对面的人，显然一点也没被这套说辞说服。

    “我们对他有足够的信心，认为这是他应得的。他的大放异彩跟你的收入也息息相关，我想这点你很清楚。”老头依然气定神闲，“而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潜力。”

    Joanna默然，“但是仙道彰是个比较注重个人生活的人，不喜欢工作太辛苦。”

    那个男人，虽然从来一副脾气好、好说话的样子，但是主心骨比谁都强硬，她担心触及底线反而得不偿失。

    “不喜欢和不可能是两个概念。所以我们才开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最大程度地表明我们的诚意，也算是给他一点补偿吧。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呢。”

    “如果他拒绝呢？”

    老头高高地挑起眉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确认她没有在开玩笑，才咳了一下反问她，“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为什么会拒绝这样一份合同？”不待她回答，他又补充道，“除了你刚才说的，不喜欢工作太辛苦。”

    有点艰难地，Joanna犹豫着开口，“他有个女朋友，在一起很多年。如果这个合同的条件是让他分手，五年不谈恋爱，恐怕……”

    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头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她一头雾水，没回话。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在酒柜上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她其中一杯。

    酒是好酒，凑近杯口便能闻到醇厚丰富的香气。但大白天的在工作时间喝酒，她不明白老板的意思，所以接过之后也只是端在手里，看他独饮。

    老头又换了种语气悠悠开口，“你知道吗，我离过三次婚。这意味着，我曾三次相信爱情。”他摇晃着杯中酒，若有所思地倚靠着柜子，“但是现在我70岁了，在乎的事情越来越多，但是爱情呢，却越排越靠后。”

    资本家没感情，这点上她毫不意外。毕竟老头在娱乐圈沉浮多年，看过多少纸醉金迷劳燕分飞的故事，这个反应倒也合情合理。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对此认同。

    “Joanna，你是我得力干将，这些年来我或许没有足够机会表达公司对你的器重。但是这次收购，对公司也好，对你个人也好，会是个绝妙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

    Joanna端正了坐姿以示严肃倾听，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一双眼睛盯着老头，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依然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慢品着杯中酒，语调平缓。

    “这次的收购方对这个日本男人十分感兴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Joanna，对方的收购条件之一就是未来五年保证仙道彰留在公司里，所以他就是我们谈判的筹码，同时也是收购成败的关键。合约，只是绑住他的其中一种手段。”

    他回看他，目光深沉锐利，刚刚那种平和可亲都消失无踪，老头的气场全开，像是上了谈判桌，站在她背后，扶住椅背，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Joanna。

    “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利益共同体，你去帮我说服他。更何况，你不是对他也颇有好感吗，他这几年要是不能谈恋爱只能一心赚钱，身边还有你天天无微不至的陪伴，到时候人和钱都跑不了，全是你的。怎么看都是笔划算买卖。”

    Joanna眼瞳突然睁大。老头不仅看穿了她的内心，还以此作为筹码试图说服她。她舔了舔唇，开始有些动摇。

    “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让他签字。如果这份合约他不满意，我还有别的，与此相对应，你的报酬也少不了。”继续利诱，他从她身后走到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表情冰冷。“我不接受任何肯定以外的回答。毕竟你是个聪明人，同时得罪我和潜在资方的蠢事，不可能干得出来。”

    面对那些开出的条件Jo是真的很心动，但是老板的威逼和利诱，字字句句也都敲打在她心上。没有一时得意忘形只是因为她直觉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条件愈好，她反而愈加谨慎。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惜一切要绑住仙道彰？”

    “我刚刚才夸你是个聪明人，Jo。在商言商，你只要做好份内事就够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有一丝无形的压迫。

    说的也是。有时候考虑太多反而更加疑神疑鬼，不管对方什么来头，目前放在明面上的条件是有利于她的，虽然内心有一丝挣扎，但不妨放手一试，万一他真的肯签呢？自己不费一兵一卒人财两得。

    “我加入。”她站起身与老板平视，眼神坚定，表情志在必得。

    两人碰了碰杯，各自一口饮尽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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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南美之行，在回纽约的飞机上，铃木里沙读完了仙道发来的新合同，短短几页文本让她心烦意乱，头疼得拧起了秀美的眉毛。窗外是万米高空的晴好天气，机翼划过层层云朵，她支起手臂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天空很美。

    美好的东西有很多。爱情是其中一个，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越来越累。觉得累，偏偏还离不开。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是自己第一次在这段感情中萌生退意。足够爱他吗，是的。足够勇敢吗，或许不够。

    她忽然很怀念学生时期，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感情就是如此的纯粹，爱就爱、吵就吵，之后再合好。偏偏现在，面对着现实的压力根本不知道怎么选。好像怎么选都没错，但是也根本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

    她当然明白Akira把合同发给她的意思，不光是看中她的法律背景，更是把她作为生命中重要的一员征询她的意见。他一向都是如此细心体贴，考虑周全。

    可是对于Lisa来说，要给他一个答复何止难上加难。如果她仅仅只是咨询律师，她会毫不犹豫地劝说他接受。毕竟对方给的条件足够让人心动，放弃的不过是五年恋情，换得的是其它人或许五年十年也得不到好资源，再加上他自身的实力，轻松登上娱乐圈顶端不是问题，即使有千万差错，最不济也能靠完全作品数量收获大量金钱回报，怎么算都是一笔好买卖。

    可是她本人处在这样的位置，会是这个看起来皆大欢喜的情况下唯一的牺牲品。

    两年前在仙道彰签下那份要求恋爱保密的合约前也曾问过她的意思，他像犯了错一样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她内心泛起快乐的涟漪。他那么在乎她，她并不介意与他低调行事，也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怀疑。她那个时候多天真啊，多单纯啊，完全没有想到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会有那么复杂，即便仙道对别人礼貌矜持，也会有不少虎视眈眈的女人主动碰瓷。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心胸。

    他在综艺里充当评委，坐在泳池边上面对万千比基尼辣妹；在银幕里对别的女人深情款款无微不至；爱而不得受伤的眼神、或者把别的女人圈禁在怀狂乱地拥吻，记者无中生有的绯闻，粉丝不负责任的猜测……桩桩件件都像利刃切肤，她觉得自己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这阴暗的三年才熬过去一半，现在又有更加得寸进尺的新合同放在眼前。这一次，她该怎么选？不不不，这根本不是她该面临的难题，她当然可以撒娇打滚要他不准签，但是那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不习惯索取，更不习惯恃宠而骄，她没有底气要求男人为她放弃事业。毕竟现实不是活在爱情故事的粉红泡泡里就可以。但是她又隐隐期待着，阿彰会为了她放弃利益、选择自己……

    空姐过来提醒她飞机快要降落，该收起电脑和小桌板了。

    Lisa一边答应着，一边又想起人群中仙道的样子。

    十七岁的初遇，他青春飞扬，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自带光环成为焦点。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他，面对热情的学弟学妹向来唇角携笑，几乎能跟所有人自如地谈笑风生。他好像生来就属于那样的场合，哪怕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就能惹人注目，可偏偏又好似没有跟众人融成一派，即便站在一起，他也独圈一方，像是隔岸观火，冷着眼，淡淡的审视他娴熟周旋的这一切。

    二十四岁依然冷静清醒，即使身处在名利之中，却又好似从不为名利所累，他要的都要得到，但它们又不能捆绑跟左右他，只能是他驾驭它们。

    很久以前，她迷恋的，大抵就是这副漫不经心又运筹帷幄的姿态吧。

    他明白有些交际场合不能带她出现，所以向来无视经纪人三令五申的交待，管他什么大资方、大导演、或者是仰慕者出席，只要里沙在等他，不是中途开溜就是彻底失踪，带着她去游乐场或者电影院消磨时间，或者干脆两个人腻在家里二人世界。

    很多时候反而是里沙比他更加忐忑，因为她从小到大习惯了按规则行事，很少叛逆出格。所以她觉得不该拿事业和未来开玩笑，也不喜欢他太任性妄为。

    可就是这样的矛盾体，让她走入现在的死局。

    飞机降落之后，她给Akira发送了一条消息，“合同我看完了。问题是，阿彰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最想要的。

    仙道看到消息，唇边流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男人大多是贪心的，他也不能免俗。鱼和熊掌，他想要兼得。

    对面Joanna还在对他循循善诱，“娱乐圈里每天都是不择手段想要出位爆火的人，这次合同里给的资源你要好好考虑啊，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我知道啊。但是你知道我不满意的点在哪里。”

    他给Lisa回复了四个字之后收起手机，继续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平静。

    实在是太过平静了。Joanna有点不安，上一次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就是那个老奸巨滑的大BOSS。但是身居高位者当然有自信把握全局，而仙道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跳脚和不满，充满不确定性让她更加捏一把汗。

    不知道要收购CA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肯如此对初出茅庐的新人下血本。而一向唯利是图的BOSS竟然慷慨地给她发了几份合同，可以在被他拒绝之后继续提高谈判的筹码。Jo心虚地吞了吞口水，那几份合同里，对方不断抬高价码，但是唯一不肯让步的是“五年内禁止有任何恋爱关系”这条。

    “你不是对你们的关系很有信心吗，五年算什么。更何况，谁会不喜欢钱呢。”她放出BOSS的原话，掩饰住内心的紧张，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庞，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对面俊朗的男人展开一个难以抵挡的笑颜，完全不像被刺激的样子。他从椅背上坐直身子，双臂支起放在膝盖上，一双桃花眼软软地看着红发的女人，“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一副视财如命的样子啊。”语气带笑，却不免有小小的失落。

    面对突然拉近距离刻意放电的男人，Joanna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红了脸，好半天才稳住情绪，“没有啊。但是你的女朋友呢，旅行、公益、定制的礼服、还有她给你寄的那瓶红酒，都是很烧钱的爱好啊！”

    “你懂红酒？那瓶红酒很贵吗？”

    他的确很喜欢那瓶红酒，是他出生的年份，但是他的注意力都在木盒里的卡片上了。是一对信天翁跳起求偶舞的明信片，舒展双翅。背面有她亲手写的字句，“我很喜欢这里的天空和飞鸟，自由、恣意，不论离开多远多久，它们永远会找到最初认定的那个伴侣。多希望你也在这里，好想跟你一起看它们飞翔的样子。”

    她的字迹潇洒秀美，写英文的时候是漂亮的花体。他甚至能想象她认真写这张明信片时候的样子，高温的天气下她素净的脸蛋泛着红，额头带着一点汗湿，低垂的眉眼含笑，蝶翼般的长睫忽闪翻飞，骚动他的心。

    当时看到他收到快递时的好心情，Joanna就特意去查了那支红酒的资料。

    “秘鲁的钦查群岛，是世界著名的新兴葡萄酒基地，那里的葡萄品质据说可以和法国西班牙这些老牌产地媲美。你收到那支的年份恰好是钦查群岛的葡萄丰年，雨水、光照、发酵都堪称完美，是各大收藏家竞相追逐的极品。所以价格么……也挺令人惊讶的。”

    呵，区区一个学生，竟然为了讨男友欢心就能大手笔花销上千美金买一瓶红酒，真是颇有圈内小明星的浮夸之风，真以为自己是家底丰厚的名媛千金么。想来不过是花着男朋友给的钱，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吧。

    “是吗。没想到还是份大礼呢。” 没想到仙道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更是加深了笑意，欢欣和喜悦直达眼底，跟他以往那些不带情绪的笑容完全不同。让Joanna更加来气。

    “所以我更加要努力工作才养得起这个小女人是吗？”

    什么鬼？Joanna面对他的反应简直要跳起来，“你、答应接受这份合同？”

    仙道耸耸肩，十分滑头地偷换概念掩藏了他真实的想法，“不是还有些时间可以考虑吗？我们先不急着做决定。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牺牲这么大、都不能谈恋爱了，是不是该多挣点钱才能在五年后一掷千金换得美人归？”

    “所以你肯接受五年不谈恋爱的条件？”她再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接受、不接受、掀桌离开，我总得选一样不是吗。”他的表情云淡风清，仿佛面临难题的不是他本人，或者选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Joanna捉摸不透，再次试图追问，“那你……”

    “我会好好考虑。”仙道对着她扬了扬手机，意思是有来电进来，便走到餐厅外面去接电话了。

    完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她皱起眉头看着玻璃门外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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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到家了吗？”是里沙的来电令仙道心情大好。

    “嗯，刚到。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信我，好吗”，让她心里七上八下。怎么看都是他决定要签下合同，放弃感情，让她信他，再忍几年？比地下情还地下的意思吗？

    “那个合同，你觉得如何？”

    “仙道君觉得如何呢？！” 里沙的心情很乱，仙道的声音却轻松愉悦。谁会看不出来甲方就是在用大量金钱名利砸他放弃感情，她急得有点恼，一点也不喜欢他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跟她打哑谜，不由得拔高了声调急切地反问。

    “别急嘛！是坐飞机累了吧？要不要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啵(╯3╰)。”

    “不要。”见他还在顾左右言他，Lisa心里更加堵得慌。这个家伙！

    “小猫咪送我的红酒，很贵吧？”

    “怎么又突然说这个……”她嘟囔道，却又不由自主地献宝，“是很贵的呀，我的实习工资都用完了。而且非常难买，酒窖里仅剩几支都是老板的珍藏，央求了很久才肯卖给我的。”

    “那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挑个重要的时刻，我们再一起品尝好不好？”

    “好。”忽然意识到话题被他带偏，里沙立刻追问，“所以，那个合同，你签吗？”

    “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我再跟他们谈谈，也许能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对不起了亲爱的，只有再让你煎熬一段时间，但是我保证这一切会很快过去。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不再被那些流言蜚语伤害。

    “信我，好吗？”仙道彰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听到他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到底是比简单的短信更能安抚她，可也隐约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安。“嗯。我觉得……那个合同约定要完成的作品数量太多了，阿彰以后会很累。”

    他笑，然而又不由想到Joanna说的那些关于Lisa高消费习惯的话。“我啊，还挺喜欢这个工作的，所以不会觉得很为难。”

    她顿生疑窦地皱起了小脸。仙道君的性格和爱好她还不了解吗，为什么突然愿意接受这么压迫的条件。“我们已经有很多积蓄了，我也会努力工作，不让阿彰太辛苦的。”

    “哈哈，真是善解人意的小猫咪啊。我刚说了，一切都还可以谈，不要这么悲观嘛。”

    “嗯。如果需要帮忙你再找我。”她忽然想到，“弥生下周举行婚礼，你记得订好机票提前回日本哦。”

    仙道努力回想了一下，是差点忘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