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的话噎了一下，但已经远没了刚进本时的气焰，一脸的无心和我斗嘴，瞥了一眼我手里的手电，然后就看到了倚在一边的柳陌篱，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边的手电上。

    我看到他表情激动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克制了下去。

    “哟，这不是和疯子花姐一组的刀娘么？”他眼神几乎都黏在了手电上，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然后朝那边走了过去，“在这里还睡得着？”

    “离她远点。”我警告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干嘛呀道姑，你是她妈？”

    “我？我是想偷别人道具的人他爹。”

    他脸涨红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我朝他走了两步，“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羞愤慢慢转为凶狠，脸色也难看了下来，瞄了一眼林谴的方向，又看回了我：“两个女的，一个娘娘腔……老子今天就是要抢，你们能怎么样？”

    他的声音并不高，林谴那边尽是顾潇潇的哭声，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动了动下巴，“识趣点就别惹事，要是非想当个好人就装作没看见，不然老子抢的就是你的。”

    “看来白叶枭那一脚踹得还不够狠。”我面对他不痛不痒的威胁有点想笑，“你是不是觉得有本事教训你的只有他？让你出不去简直是这里最好办到的事。”

    我说这些话当然是吓唬他的，毕竟我不知道对队友下狠手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敢动手，我和林谴绝对不会比白叶枭客气。金槭也就痞了点，瘦得跟麻秆似的。林谴岁数小，但好歹练过，打他估计就跟打麻袋一样。

    本来以为这人进去走一圈多少能学乖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憎恶。

    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你们敢？”

    “这里有警察吗？在这里死了，尸体都找不到。”我轻声道，“有什么我不敢？”

    不知道是因为我话的内容还是因为我的表情，他眼神里竟闪过一丝退却。

    看我的威胁起了作用，我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副“你动我我就干你”的冷劲，回头看了眼顾潇潇：“不过盾萝不是拿着道具么，你打别人道具的主意干什么？”

    说到这个，他顿时一脸要骂街的表情，回头见顾潇潇还在哭个不停，马上烦躁地冲她吼了起来：“还哭，你能不能别哭了！？”

    顾潇潇转过头，掉着眼泪控诉了起来：“你也就知道挤兑我了，之前怎么不见你硬气一点？？有什么事情全把我往前推，你还是男人吗！？”

    金槭涨红着脸，恶狠狠地咆哮：“你他|妈把道具都给砸坏了，还有脸说我？！”

    像是被戳中了要害，顾潇潇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本来就苍白的脸又褪了一次血色。

    也许是出于恼怒，或者干脆是恐惧，金槭揪住这一点就不放了，情绪激动地指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你——操，你把它砸了！砸了！！”

    我这才想到了他们身上确实没有发光。我们暗了太久，我几乎都要习以为常了，也就一时间没注意到。

    但……砸了不是好事么，金槭怎么这个语气？

    金槭瞪着眼睛看向我，手指还是没离开顾潇潇的方向：“这婆娘把道具砸坏了，你敢信！？当时不就有个什么声音，她就叫得跟鸡一样，手又四处乱挥，手电敲墙上就灭了，再也打不开了！！”

    “……”我默默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心说我还真不敢信，“……你们没看见一块发光的三角形石英吗？”

    “看见了啊，”他看智障一样看着我，“看见了又怎样，按了一下屁用没有。”

    看着那边边抽泣边抹眼泪的顾潇潇，我和林谴微妙地沉默了起来。

    要不是她嘤得真切，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装的了。

    ……也许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吧。

    然而这位当事欧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壮举，还在哭得一抽一抽的，擦得手背上全是泪水：“可是那个声音真的好可怕啊……隧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已经躺赢了一半了。至于隧道里是什么，“都是一颗颗的人头”，这句话该怎么说才能说得委婉动听些？

    金槭和顾潇潇这个配置其实很灾难，一个是脑子跟鹌鹑蛋一样小，一个是胆子没有鹌鹑蛋大，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发着光死得不明不白，就算能想到把光灭了，也不像是能忍着被人头爬一身不出声的样子。

    也亏顾潇潇把手电砸了，还砸得早，头在接近他们之前就没了目标，不然他们的下场可能会比轻阑还惨。

    林谴可能和我想的一样，这就拍了拍顾潇潇安慰她，虽说脸上带着的表情是敬佩而不是温柔。

    金槭还在凶恶地瞪着顾潇潇：“要是出不去，老子先弄死你。”

    她吓得往林谴身前缩了一下。

    “砸了就砸了呗。”我拿手电轻轻敲了敲掌心，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不光是她砸了，我们都砸了。”

    他皱着眉头看向我：“什么意思？”

    “你们是不小心砸的，我们是故意砸的。隧道里都是趋光的怪物，会被身上发的光吸引过来。”

    顾潇潇吓得连哭都忘了，倒是狡辩了声：“怪物？我们可什么怪物都没见到。”

    “那是因为你们砸得快。你以为轻阑去哪了？”我问。

    金槭神色微微一变，顾潇潇则马上脸色惨白：“你是说她——”

    “因为她不愿意破坏道具。刀娘当时离手电足够远，身上没有发光，才没被怪物注意到。”我看了一眼金槭，“这里就没有一支手电是好的，你也不用费心抢。要是手电坏了就出不去的话，这里的人都出不去。”

    “……”他表情难看得跟刚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半晌才艰难道，“一个好的都没有？”

    我听了他这句话，丧失了最后一点和他对话的兴致。

    惊恐的情绪慢慢在他双眼里发散开来。他不安地看了眼仍在昏睡的柳陌篱，脸上升起了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惊恸：“……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能出去就一起出去，不能就一起死吧。”

    他表情彻底僵住了。

    我不想理会他，转身就朝林谴的方向走了过去，却听身后金槭突然崩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只觉得他哭得分外惹人生厌。谁想死？轻阑也不想。

    顾潇潇满脸都是泪水，怔怔看着那边情绪崩溃的金槭：“这里……真的会死……？”

    “别担心，现在已经不会了。”

    一道温和的男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去看，就见白叶枭正好从我身后的隧道口里走了出来。

    晦光随着他的步伐攀上了他半个身子。他一手用两指拎着一支手电，像是极嫌弃它。

    比起其他人，他高领毛衣上一片整净，身上不见丝毫狼狈，反倒有些游刃有余的意味，像是才从自己家的后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而不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这人果然没死。

    ……不过他身上也没有光。我皱起眉来。

    他垂眼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一下：“道姑。”

    我从他眼神里读出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赞赏，眼角不自觉微微抽了一下。

    顾潇潇看了他一眼，金槭就红着眼睛大吼：“什么叫不会了！？我们都要死了！！”

    “如果你在急道具的话，我的道具也坏了，不用慌这个。”他淡淡宽慰道。单听他的声音，他似乎温文尔雅得一如既往，但我离他近，分明看见他眼神冰冷，像是极度不屑金槭的表现，“第一本书不至于布置得太险恶，应该只要有手电就能出去。能到这里就不会死了。”

    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低头看向了他的手电。

    这把手电的上半部分全被什么酱黑色的东西浸染透了，折出一点暗红的哑光来，只留下筒身的最后几寸是干净的。

    ……就算是轻阑那种死法，她的手电也没有沾到这么多血。

    金槭愣了一下：“你说真的？”

    “应该是这样。”

    “太好了，林哥——”顾潇潇喜极而泣，林谴则被她抱得一个踉跄。

    我没管身后的一派欢欣，只抬头喊了他一声：“白哥。”

    他笑着看向我：“怎么？”

    “秀姐呢？”

    他垂眼看着我，嘴角动了动。我盯着他，又问了一次：“鸢风铃呢？”

    顾潇潇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也好奇道：“对啊，怎么没看见秀姐？”

    顿了片刻后，他慢慢开了口：“她……中间出了点状况，我没照顾好她，她被那些东西……”说到这里，他叹了声气就没说下去，似是愧疚又不忍。

    他这番话听似诚恳，但他说的时候，眼神全程都在毫不闪躲地落在我身上，一点不含愧疚，像是在等着看我什么有趣的反应。

    顾潇潇闻声默了默，最后轻声道：“这里实在是太阴险了，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相信秀姐也不会怪你的。”

    “嗯。”他话是对顾潇潇说的，却冲我微微一笑，“谢谢你安慰。”

    我脸上不为所动，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在挑衅我。鸢风铃肯定不是因为他保护不力死的——我不是怀疑他，而是已经把他给定罪了。

    “道姑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有一瞬间想一巴掌扇上去，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你老盯着我看，很奇怪。”

    倒不是我欺金槭的软怕白叶枭的硬，只是白叶枭给我的印象很怪，不管是之前抛来的橄榄枝还是现在的眼神，他好像一直在试探我的反应，但他具体想要看到什么，看到了又如何，我也不清楚。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他还没撕破脸皮，那我偏生要装傻。

    “道姑，”他面露无奈，“我只是想交个朋友。”

    “交朋友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交的是哪方面的朋友？”

    他：“……”

    于是我得以光明正大地骂了他几句，他则碍于维持绅士人设，眉头抖了两抖，终是没把怒发出来。

    “流氓！”我咬牙切齿地说完，终于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这一巴掌当然没用多少力气，毕竟扇巴掌的目的从来不在于疼痛。看他微偏开头，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我面上一脸愤怒，心里一派畅快。

    看他似乎就要忍不住动怒，林谴赶紧帮腔：“哎姐，白哥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你身体不好，别激动了。”把“身体不好”四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把恃弱凌强的概念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白叶枭不是想装好人吗？那就忍着。

    果然，白叶枭眼角都抽了两抽，面上还是绷着张笑脸说了句“没事”。我扭头朝林谴走了过去，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几乎黏在了我的后背上。

    林谴看我回来了，讪讪地安慰了顾潇潇一句，从她的怀抱里让了出来。他用眼神问我：皮一下你快乐吗？

    把忍回去的巴掌补回来当然快乐了。尤其是看着他有火没地撒的那副样子。

    白叶枭握拳抵着唇靠在一旁，像是在调整心情。我懒得理会他，看向了旁边激动到一半就被我的言行震撼住了的金槭：“你们的手电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对这一点一直很在意，因为他们两个看起来不像是看见了尸群的样子，不然顾潇潇还不得硬生生嘤脱水过去，奈何正想问的时候被白叶枭进来打断了，现在才问出口。

    金槭瞄了眼那边发着闷火的白叶枭，似乎怕我也一言不合就一巴掌盖他脸上，顾潇潇就代替他答道：“就地上，我们摸黑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踢到的……”她心有余悸，“当时还吓我们一跳。”

    牛啊。我由衷地感叹了一声。我之前还觉得在黑暗里发现手电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对于她这种生死时刻欧气都能爆棚的欧皇来说，似乎根本不是事……

    “怎样找到的现在都无所谓了。”她眼神茫然起来，眼底又开始泛红，“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好想回家……”

    和幻境博弈已经耗尽了我们所有精力。石洞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看着林谴一脸心疼地摆弄着他由全白变全灰的新衣服，忽然有点恍惚。

    “……万一我就要这么死了呢。”顾潇潇突然苦笑了一声，这会已经哭不出来了。

    “说什么丧气话，”金槭啐道，“藏剑不是说了咱们能活吗？”

    顾潇潇轻声道：“谁知道呢……”

    我抬头看了眼石英。

    “时间快到了。”我道。

    时间只剩下了最后十秒。

    00:00:10

    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怕，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空旷感，只是双眼机械地接受着跳动的数字。

    恐惧到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十秒之后一切我们所担心的就会见真章，且无论结果是生是死，我们都没有商讨的余地。

    不知道犯人在接受审判之前的心情会不会有几分类似。

    00:00:07

    正在我一片空白时，林谴突然委屈巴巴地说了句：“好饿啊，我就不能做一只饱死鬼吗。”

    我：“……”就不能想点好的当活人吗。

    他嘟囔：“想再吃一碗齐姐做的挂面……”

    00:00:03

    我想起了江珩，很突兀，没场景，也不是一段回忆，就是突然想起了他的样子。

    林谴眼睛突然睁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00:00:02

    00:00:01

    00:00:00

    我的心跳达到了一个几乎静止的顶点。

    倒计时结束，石洞里突然发出了一声石块挪动的巨响，本来就沉闷的声音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乍一听像是只巨兽在张开血盆大口。

    “啊啊啊！！”顾潇潇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大概是以为死神的审判终于降临，闻声就凄惨地尖叫了起来。

    “别吵，”白叶枭这次没顾上温和人设，皱眉喝止了她，“地上有东西。”

    他话音落下，我们也都看清了地上是什么东西。

    就见随着倒计时结束，地面上一块方形的石块往下缓缓降去，露出了地面下一条泛着荧光红的台阶，直通向深处，和我们来时走过的台阶一样。

    我凝视着这条路，耳边尽是自己隆隆作响的心跳声。虽然死境里多了条路，但没有人敢走，因为……

    “……草，”金槭抹了把脸，“怎么是往下的！”

    我们来的时候楼梯是往下的，按常理来说回去的楼梯就应该是往上的，可这血红的楼梯却毫不讲理地往下铺去，直延向深处。

    我看见了台阶，心情却是微微轻松了下来，至少是有路了——最怕的是逃无可逃，被困死在这里。

    下面是什么不外乎几个可能：现实世界，第一本书的延伸关卡，第二本书的幻境，最差就是死。

    不下去的下场也很浅显。就算能保证一直不被怪物发现，在这里也是水米不进的，不出多久我们不饿死也会先渴死。

    金槭干笑了两声：“我们要不要四处找找有没有往上的楼梯？万一不止这一个出口呢？”

    我摇头：“这石洞这么大，我们之前走了一个小时都没走全，要是别的出口没找到，回来一看这里的出口也没了，怎么办？”

    如果这个幻境的机制宽松到会宽恕砸坏的手电，那在传送点打开的通道应该也不会通往什么龙潭虎穴。比起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把赌注掷在眼下来得稳妥。

    “万一就是有呢？”他焦虑地抖起了腿来。

    “用不着争这个。”我摆了摆手，“自己的命自己负责，按自己的想法来就行了。你觉得有别的路你就去找，我觉得走这条路能出去我就走。”

    他抿了抿嘴，又看了眼旁边的林谴：“你说得轻松，也不问问你弟弟愿不愿意跟你走这一趟。”

    “我？我当然愿意啊。我不跟她走我难道还跟你走啊。”林谴一脸的不理解，说完又干劲满满地看向了我，“咱们要不把刀娘也带上？”

    金槭像是抓到了一个可以反驳的点，一听就怪笑道：“不是说自己的命自己负责吗，怎么还要带别人下浑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我不带她，你会带上她吗？谁才是浑水自己清楚。”我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金槭一噎，无话可说。顾潇潇似乎是也没拿好主意，站在后面不动。

    我们把柳陌篱架起来的时候，白叶枭就在一旁抄手看着，眼神忽明忽暗，眉头轻轻拧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台阶和来时一样不宽，带着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其实很危险。林谴力气比我大些，比划了一下后先我一步钻下去了半个身，然后把柳陌篱过半的重量都过到了自己身上。

    我担忧道：“你行不行？”不行的话把她拖下去算了，虽然不太尊重人家，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没问题，刚好带得动。”他闷声说了句。

    我正想跟着下去，忽然听顾潇潇怯怯地道：“道姑，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金槭一听马上爆炸：“你跟他们发什么疯！？手电也有我的一份，我不同意！”

    顾潇潇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不卑不亢道：“你别忘了手电是我找到的。”

    “那又怎样！？老子的命也拴在这玩意上，老子就是不同意！！”

    这我就不好管了。我看了眼下面的林谴，林谴就用眼神示意我快走，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我叹了口气，心说也是，正伸着腿往下探去，白叶枭却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抬头想看他还有何贵干，他就垂着一对桃花眼看着我，最后竟是微微笑了起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揪住了他身上什么微妙的点。

    我脑子里闪过几个想法，但一时间也没法确定，干脆收回了视线不作回应，自顾自跳进了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