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黑风谷(十六)

    读完了之后,我和林谴对视了一眼——意料之中地没看懂。

    他又去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福音·一”,最后无奈地表示一打开就是我们刚才看的那些胡诌,看来是不能钻空子两个都选了。

    “这些字我每一个都认识。”林谴若有所思,“怎么放在一起我就啥也不认得了呢。”

    “我觉得吧……”我一边想,指尖一边慢慢地鼠标垫的边角翻来翻去,“首先这个福音肯定不是轻阑自己写的。”

    毕竟她活着的时候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任何“神”,就算死了、头在女人头手里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还是回过神来喊了两句救命。

    究根问底,信任何教的部分原因都是渴望救赎和自我升华。教徒必定坚信,在所有的信念和付出后,自己的结局会是好的——佛教是攀登极乐,基督教是升入天堂。如果她真的如石像所说的那般虔诚,她应该满心欢喜地迎来断头仪式,步向信仰的最高点才对。

    【我所无的,神会给予】。血腥,暴力,但这是一场天赐。然而作为“神”“忠诚的仆从”,轻阑却在发表了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感言后,恐惧十足地求救了。

    “要是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快乐,她喊什么救命?所以轻阑不会是这个‘神’的信徒……至少她不是自愿成为信徒的。”

    但不知道怎么,在人头群和石像的眼里,她却对神忠贞不二,是最虔诚的追随者。

    林谴瞠目:“不是自愿的?难道还能被迫入教?”

    “她到死都没提过,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成了信徒。”我回忆了一下轻阑的表现,“我猜幻境里有一个成为信徒的条件。玩家信不信神不重要,但只要达到了条件,就会被自动纳为遵从神的‘贞洁者’。”

    他咽了口唾沫:“什……什么条件?”一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满足了条件的表情。

    我想了想,又重新看向了轻阑的那一则福音。

    她在第一段里面提到,“身体”是神赐,而光是“神”赐来保护身体的。

    她又说,自己“与光明结合”,所以“洁净”——确实,直到死,她都没有放开自己的那把手电。虽说她那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了,让自己处于光照内其实只是出于求生自保本能。

    她尽全力拥护自己的身体和“神”赐予她的光,用这套书的话来说,确实是对这些神赐忠贞到至死不渝了。

    林谴消化了消化我说的话:“那……贞洁的条件就是不砸坏手电?”

    “……不止。”我看着那则福音,突然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伸手指了一下屏幕,“你看,她还说了这句。”——“我爱神的赐多于涩欲。”

    除了光之外,幻境里还有一个词经常被提起——恋人。

    轻阑的恋人是谁?

    她的恋人“藐视神的赐”,又因为贪恋她而“逼她一同”忤逆神……

    ……为赌生机砸了手电投身黑暗,又为了她好,祈求她也把手电砸了的,不就是刀娘柳陌篱么。

    而她不仅不理会柳陌篱的劝说,还唾骂她,认为她想骗她砸毁手电。光和柳陌篱之间她选了光,正如福音所说,抛弃了恋人,视神赐高于涩欲。

    我最后总结道:“死守神赐的身体和光,愿意为了神抛下恋人……用这个思路想的话,也难怪这套书会判定轻阑为贞洁者。”

    细节一一对应,就连不抱希望的林谴也跟着紧张地思考了起来:“慢着慢着,你这么说的话,那她的新恋人就是那些头?因为柳陌篱出去了,她没恋人了,才给她安排一堆脑袋当恋人?”

    见我点头,他就骂道:“这什么鬼教,相亲都相得这么磕碜。”又唏嘘道,“都是模范教徒了,怎么还是被杀了。”

    我耸了耸肩:“‘神’可不觉得她惨。”

    留在这阴风阵阵的鬼地方,拥有恋人,这才是“享福”,毕竟神赐予的恋人必然是最洁净、最好的,自己找的叛神者怎么能比。

    “她死了,但从书的角度来说她不是被杀死的。她的死是一种赏赐……一种能让她重获更高等的恋人的方式。鸢风铃也一样。只要是贞洁者,都会得到死亡作为嘉奖。”

    边想边说到了这里,我也终于想通了点重点:“如果信徒都得死,那成为信徒的要求……难道就是死亡条件?”

    以死为赐,强人入教。这个“神”绝对不是常神,而是一种三观偏离我们的坐标系,说是神更像是魔鬼的东西。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这不就是要我们走大不敬路线吗?”林谴突然悟了,“我要是开场进去就素质十八连那个神,它不得一生气就直接把我流放到最后啦?”

    我愣了一下,心说这人脑子还挺活:“不要了吧,这又不是常神,万一人家就好这一口呢。”或者太生气,不流放直接超度了。

    他张了张嘴,又萎顿了下来。

    轻阑成了贞洁者。我们呢?

    我们砸了手电,也没有抛下任何一方,也许在这本书的理解里,我们就成了恋情宁愿逆神的罪人。

    不过我倒是比林谴多了个罪名——江珩的幻象问我会不会为了他背叛神,我亲口说了我会,色罪显然是犯得明明白白了。

    别人我不清楚,柳陌篱倒是也看到了幻象,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谴什么都没看到。如果是气味致幻的话,既然我中了招,他就在我旁边,应该也有反应才对。

    这么说起来,之前在幽风古墓里的时候,他对毒气似乎也没有反应……他身体素质比我好那么多么?

    林谴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瞟在他身上的余光,还在有些不安地问:“信徒连全尸都留不下来,咱们身为罪人得惨成什么样?”

    我看了眼屏幕:“福音里说,恋人叛神,该当‘往下放逐’……”读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记得楼梯的走向吗?”

    他古怪地看向我:“往下的啊,这个我哪能忘?”

    “对啊,往下的,我们是在往下走,是在被往下放逐……”我越说心就提得越紧,最后条件反射地看向了房门,虽说门后面现在只有一间普通的客厅,“我们最后会走到哪去?”

    “……”他干巴巴笑了一声,“可别是地狱吧。”

    我眼睑微微颤了一下。

    书里所谓被“放逐”和继续“承受苦痛”,说的大概是继续接下来的七本书了。信徒悉数死去,回归平和一了百了,而存活的罪人不出多时就要进入下一轮的险恶,继续提心吊胆、承受折磨。

    ……听起来很惨,但和被活生生拧掉头原地去世比起来,我真的不介意多吃点苦,毕竟再不济也比死好。

    我感觉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我想着想着,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这么说来,这套书的目的也许是……考验?

    信仰得到了证实的信徒得以以死解脱,而我们这些没有通过的则需继续接受考验,直到满足信徒的条件——也就是死,为止。

    “……哎呀,有点累了。”片刻沉默后,林谴抓了抓头发,“我先去躺一会,齐姐中午的时候喊我吧。”

    我点了点头,总之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多睡会吧,下午我再喊你?”

    “不……那个,”他眨眨眼,“我早点起来收拾行李,下午该回学校了。”

    我震惊道:“都见鬼了,你还想着学校?”也不用这么勤奋好学吧?而且这里是不是正常世界还不一定呢……

    “不是……我们学生会要开个会,不能缺席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要是死了,开不开会的确实都无所谓了,但是我万一到最后也没死呢?反正在哪见鬼不是见鬼嘛。”

    我愣愣看着他,竟然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最后我也没拦他,而且因为组队的条件是要在现实里见面,我还买了和他一起回学校的车票。

    “你确定你们宿舍没人?”我低头检查着手机上的车票。万一是正常世界,大家都在,男女有别什么的倒是次要的,就怕人家看见超自然现象,撑不住比我们先疯了。

    “确定啊,现在正好小短假,舍友都回家了……门卫咱们糊弄过去就好了。”

    我唔了声应了。总之我也一把年纪了,他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安顿好事情,林谴就回卧室休息去了。我自己一个人面对着电脑,脑子空好一会后才挪动鼠标关掉了背包。屏幕上的破军道姑英姿飒爽地甩了一下短剑,向我这边偏了偏头。

    现在时间也才将近早上八点,也就是我平时的起床时间,但我筋疲力尽的,身累心更累,根本没有一天伊始的感觉。

    和蔫答答的我不一样,我们这个城村结合服的世界频道这会已经热闹了起来。

    [世界][桃刃]:刚落地,等一个扩列#发怒

    [世界][磨叽叽]:0/168,富婆捞我#欣喜

    [世界][曲悠]:←右键ID添加好友,我们的故事从此开始

    我看着这些换汤不换药的世界,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些,有点想跟风复制一句,但等复制到了聊天框才意识到自己人上线了嘴没上线,只得悻悻地逐字删了。一边删,我一边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己的好友图标。

    “91/100”

    只消一眼,我后背上就像被针扎一样地凉了一下。

    我是老玩家,快上限的好友里A了大半,还没A的更是咸鱼频出,这会应该顶多只有我和另外一两人才对,不可能在早上八点就有91个人在线。

    我连忙点开好友列表,入眼的是一片亮起的头像,排在第一的是林谴的丐太,但他在列表里的ID不是“君山”,而是“君山@剑胆琴心”。除了他之外的ID都是陌生的,但无一例外地,ID后都跟着一个服务器的后缀。

    ……这些都是谁?

    我忍下了让我浑身发冷的异样感,把右侧的滚动条往下快速拖去。鼠标握在手里有些打滑,大概是我手心出了点汗的缘故。

    我心跳得飞快,匆匆一眼扫了下来,意识到不止是排在前面的那几个,几乎列表里的全部人我都不认识,而且后缀各异,几乎覆盖了我所有能说得上来的服务器,而且都没有签名。

    一路拖到最后,我终于看见了那九个灰着的头像。

    [脉脉风荷],[离絮],[唐夺魇],不认识……

    ……

    [轻阑@满江红]

    [鸢风铃@双梦镇]

    轻阑和鸢风铃???

    而且和其他在线的玩家不一样,这九个离线玩家都有签名,概莫能外都是紧密码着的小小三个白字:黑风谷。

    我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忙在好友列表的搜索框里打下了“白叶枭”这三个字,[白叶枭@白帝城]这个ID就窜了上来。

    看着一个狐金成男鬓发飘飘的头像随着浮窗在一侧跳出来,再看了眼头像旁边那个双向好友的小标记,我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我又试了一下顾潇潇和金槭的ID,果然也都在好友列表里。

    我吸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这100个玩家难道就是这次被卷进套书的所有玩家?死了的显示离线,签名是死亡地点,活下来了的就保持在线状态。

    既然顾潇潇他们还在线,那在我和林谴走了之后,他们应该也好好地出来了。

    这样的话,第一本书之后,100个玩家里死了九个,活下来了91个。

    总共有100名玩家,幻境里却只有我们八个,说明除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分组,进了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的幻境。至于团队是不是随机分配的,人数的多少会不会影响幻境的难易程度,我和林谴下次是会分配给上次幸存的队友还是匹配到其他玩家,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话,“神”考验我们这一百人是要做什么?取样抽查剑三玩家的虔诚度么?一百人里活到最后的人又会怎样?

    第一本书就死了九个人,剩下的七本没准会一本比一本难,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就算是被卷入的玩家之间也不能相互通讯,我试了两下无果后就放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再多想,抬手关掉了虽然有各色头像亮起,却比冷清时更加鬼气森森的好友列表。

    看完了书,看完了列表,似乎就没什么剩下的了。

    大概是因为我多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我身体素质比起林谴来差了些,精神状态倒比他要好上许多。等到了下午我们准备出门时,他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我把好友列表的事情和他说了,他也只是黏糊糊地“唔”了声。

    “没睡好?”我看着他穿鞋子。

    “嗯……”他毛茸茸的脑袋在我眼皮底下晃着,“做了个梦。”

    “噢?什么梦?”

    “好像梦到了帅气的我自己,”他感慨,“好有深度的梦。”

    我回忆了一下我去叫他起床时,他一边咬着怀里一只二哈抱枕的耳朵,一边嘟囔着想吃烧烤的场景,决定不对他梦的深度作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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