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暴雨池(四)

    猩红的倒计时依然在一秒一秒地往下跳着,我的注意力倒是一下就全集中在了两侧的佛像身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开始弥漫:“……记得离墙壁远点。”

    话音刚落,离我们最近的那块浮雕忽然攒动了一下,吓得我们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它们不会活过来吧?”林谴干笑一声。

    他话没说完,佛像的一只手已经做着施无畏印的手势,缓缓探出了墙壁来。那灰白的手腕一转,竟是一把抓住了旁边的石料,然后就这样借着力,一点一点地把整个身子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墙两边也伸出了无数的石手。一时间石臂轮流展开,乍一看还有点千手观音的诡美意味。

    “当我没问,”林谴收了笑意,“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景象,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十数个石人姿态怪异但优雅地从墙上挣出、在地上站稳,最后拧头看向我们的方向,慢慢举起手中的法器——

    一对末端齐尖的锥子。

    我咽了口唾沫:“是该跑了。”

    打头的石人往前迈了一步。我和林谴见状同时倒吸了口冷气,然后相互拉扯着转身就跑。

    “卧槽卧槽卧槽!!”林谴拽着我就没了命地边惨叫边跑,根本不管我在后面跟不跟得上,“这是在干什么!佛教不是不杀生的吗!?”

    我心说这哪能是佛教,气喘吁吁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军情如何,结果这一看差点没给我吓出心脏病来——那一个个看似笨重的石像踩在地上竟又轻快又悄无声息,且这会一张张似笑非笑、越看越叫人发寒的脸已经紧贴在了我们后头,手里的锥子晃得寒光涟涟。

    我脑子一紧大叫了一声,生物本能一经刺激,竟奇迹般地跑得比林谴更快了两步。

    林谴宿舍的走廊其实很短,我们拼命跑出去一阵也就到了尽头。林谴一点不犹豫,拉着我就往我们来时楼梯间的方向拐了进去。

    走廊里还有晦涩的白光,到了没有照明的楼梯间这边就黑了许多,但尽管照明不足,原本上楼的楼梯这会也明显能看出来已经成了一堵墙,只剩下下楼的方向还在往黑暗里延伸。

    “走!”林谴大喊了一声。

    我也没多纠结,因为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算两个选项都在我也会选下楼,心说黑就黑了点吧,再黑也黑不过逮人就杀的石头精,于是硬着头皮便跟着他往下跑去——

    “嗵。”

    水声响起的同时,我们也一脚踩进了一滩子水里。

    我给突如其来的水给溅懵了,林谴也低骂了一声:“这里会怎么有水??”

    我伸腿探了探,一探就发觉这水很深,我一脚下去已经把我小腿漫去一半了,而这条台阶我们只走了顶多三分之一。如果这里都有水,那下面一层肯定已经给淹得没缝了。

    不等我想出对策,一道冷风突然掠来,贴着我的肩就扫了下去。

    这要是砸在人身上可能骨头就要碎了,所幸距离上差了一点,只是敲掉了我背包侧袋里的手电筒。重物打在我面前的水上,炸起一团腥臭的水花,手电筒也在混乱间被打开,摇晃着漂在水上。

    惨白的光线下,一条灰白的手臂从我们身后伸出,慢慢把砸进了水里的那根金锥提了起来。水里渐渐漫起了一片暗红色的血,一截被泡得发肿的人臂也浮上了水面。

    “啊啊啊啊齐姐啊啊!!”林谴瞪着那截手臂惨叫起来。

    “叫什么,那不是我的!!”我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大叫着推搡他,没忘记捞起水里的手电,“再不跑就真是我的了!!”

    然而一转身我就意识到要完蛋:十几尊佛像此时已经陆续涌进了楼梯间,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光影晃过,一片僵笑着的脸如同鬼魅。

    这回怕是真要给捅成筛子了。

    “嘭!!”身后又是一道拍击水面的声音,吓得林谴又惨叫了一声;我紧张得箭在弦上,也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然而面前的佛像却像是被那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一双双灰惨惨的眼珠子转向了水声的方向,竟是没管近在眼前的我们,一齐往水边簇拥了过去。我眼看着楼梯靠扶手边留出了一条空隙,它们又像是暂时对我们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心一横牙一咬,扯着林谴就挤了上去。

    “那些石头精什么情况??”跌跌撞撞回到了走廊上,林谴惊恐地回头看了眼楼梯间,“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我没力气回答他,边喘着气边侧头看了眼一旁墙上的倒计时;还剩下一分半钟。

    “它们在干什么?”林谴瞪着眼睛问。

    重物击打水面的声音愈发频繁了起来,且一声比一声重。我回头看了眼楼梯间,就见黑暗里佛像熙攘,时不时有金锥被高举过头顶,在人影间掠过一道金属光,然后重重抡下去。光影绰绰,那些含笑的面孔此时简直盈满了恶意。

    “好像在砸……”我看着不断漂上水面的残肢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窗户外的巨人观尸体,顿时明白了大半,“……在砸尸体。”

    他表情一僵:“什……什么尸体?”

    “都快泡发了的那些,之前才隔着窗户看到的。”我一阵恶寒,“这水里漂着的可都是这样的尸体。”

    我捂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琢磨了一番:如果这些佛像就是战宝迦蓝里的佛像的话,我们看到的那些尸体,十有八九就是被它们藏进了水道的武兵小怪。

    它们在我们和水里的东西之间选了后者。这帮东西喜爱尸体胜于活人。

    那边水声络绎不绝,我隐隐约约间似乎还听见了利器刺破□□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我浑身发疼。

    林谴干巴巴地道:“那我们活蹦乱跳的……是不是就安全了?”

    “不好说,但不管怎样我们先……”

    “躲起来”三字还没出口,站在佛像群最后、离我们最近的那尊佛像忽然毫无预兆地转了过来,面向了我们。

    我怔了一下,目光便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它手里提着的尖锥。

    ——那锥子是干的,没沾水也没沾血。

    我吸了口冷气,心说这玩意儿挤不进人群碰不着水里的尸体,这难道是打算放弃和人抢玩具,自己制造两具尸体来玩?

    如果还有什么比这个情况更糟糕的话,那就是它旁边的两尊像是听从了它的建议一样,也跟着转了过来。

    三尊佛像姿态扭曲地拎着锥子站在原地,凤眼低垂,嘴角抿着丝说怪不怪的笑意。

    我和林谴跑路已经跑出经验了,见状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扭头就往走廊的另一边跑去。

    我们跑得天昏地暗,后面佛像的速度却一点不慢。

    “这样不行!”林谴边跑边大叫,“我们跑不过它们!!”

    这样当然不行,因为走廊的那边至少还有个楼梯间,我门向着的这边尽头就是个死路,别说逃出生天了,想在被戳死之前先淹死自己都不行。

    “怎么办!?”

    我跑得缺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晃眼间看到了两侧此时锁得死死的墨绿色宿舍门。

    我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

    “你宿舍在哪!?”我跑得喉咙发疼,简单几个字也说得格外艰难。

    “就在前面!!”

    “进去!!”

    林谴虽然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还是二话不说地撞开门把我扯了进去。门被他这一撞也大敞开来,狠狠撞在后面的门挡上面,差点弹回来砸我们身上。

    我跌跌撞撞冲进宿舍,回头就在半开的门缝里瞥见了佛像妄想跟着挤进来的一张脸。林谴反应很快,一把就把门在我身后甩了回去——铁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里面都凹进来了几块,大约是一点不客气地拍在了佛像脸上——然后上锁挡门一气呵成。

    我们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一分钟多一点。

    “还好我动作快,”他都被自己的执行能力震惊了,“然后呢?”

    我喘着气指了一下此时遍布着裂缝、外面挤满了浮尸的窗玻璃:“帮我一把。”

    林谴痛快地撸起袖子:“怎么帮?”

    “砸了。”

    “好……啥玩意?”

    “把玻璃砸了!”

    我话音刚落,铁门就发出了一声锐响——佛像竟是直接用金锥在门上捅了个洞,然后往一旁划去。不知道是门的质量欠佳还是金锥太过锋利,那锥子竟像锯子一样慢慢将铁门割开了一道长痕。

    破口处的铁往内卷起,露出后面一双含笑的眼睛。

    “快点!”我喊着,四下里一看看到了林谴床底下的行李箱,忙矮下身把它拖了出来——这箱子很沉,砸破一个岌岌可碎的玻璃应该不成问题。

    大概是感受到了屋内活人的痕迹,窗后肿大的尸体又开始攒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撞起了玻璃。

    “用我的箱子吗……”林谴跟我一起把行李箱抬了起来,看表情还有些不舍得,“这个箱子还是我上大学前……”他话音没落,身后的门就又发出了一声巨响,吓得他惨叫一声,先我一步扛起行李箱就往窗户上抡了过去。

    我震惊地看着他,又震惊地看了眼碎得整面都泛白了的玻璃。

    “看我干啥,”他一脸惊恐地看向我,“快砸快砸!!”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宿舍门。金锥不停破坏铁门的同时,佛像的一条胳膊也从口子里伸了进来,手正在把手旁边乱掰。我吸了口气不再多看,跟林谴一起费力把行李箱托了起来,再次往玻璃上砸去。

    “咔嚓”,身后的佛像似乎已经摸索出来了开锁的方法。

    “再来一次!!”林谴大喊一声。

    行李箱再次砸上了玻璃。这一次角度刚好,箱子的边角直接冲破了玻璃上裂痕最密集的地方,一股水流就挟着碎玻璃渣喷了进来。与此同时,宿舍门发出了一声门锁解开的脆响,然后就是门轴悠长刺耳的一声“吱呀”。

    “行了,快上来!”我见玻璃碎了,石头精进来了也不能接着待下去,扔下行李箱就往旁边的上铺上爬。

    林谴手忙脚乱地跟了上来,一边爬一边不忘吐槽:“我没想到我第一次爬上室友的床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卧槽!!”

    我扶着护栏低头一看,见一尊佛像正扯着他的脚踝把他往下拉,忙抓起床头的桌板冲着它的头抡了过去。木板直接被砸得四分五裂,佛像却不仅一点伤没受到,就连分神都没有分一下。

    我心一下凉了半截,扑过去想抓住他,但佛像的力气大得惊人,铁栏杆又太光滑,林谴在我抓住他之前脱了手,一下摔到了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水的地板上,被佛像包围了起来。

    “林谴!!”

    林谴在底下叫得惊心动魄,但也不是四体不勤的人,在佛像的腿之间一通半爬半滚地乱躲,勉强避过了最开始的几锥子:“玻璃,玻璃!!”

    我转头看了眼临碎的玻璃,忙抬腿就往上面蹬了一脚。脚下微微一陷,整一面玻璃上蔓满了白色的碎纹。

    我一脚刚踢完,林谴就在床底下惨叫了起来:“割我手了割我手了——”末了大骂了声,紧接着床下“咚”一声巨响,我余光里就倒下去了一个佛像,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佛像的动作因此愈发疯狂了起来,下一秒就听林谴又痛叫了一声,大概是又受了伤。

    他挣扎的功夫间我也没闲着,咬紧牙关又猛蹬了玻璃几下。眼看着玻璃就要碎了,我仰着头大叫了声:“躲好了!!”然后一脚重重踹了出去。

    玻璃顷刻全碎,外面的污水和尸体一下一股脑地卷了进来,直接把林谴冲到了宿舍的门边。更多肥大的尸体果冻一样堆了进来,一具垒一具,几乎再次把窗户堵死。

    佛像比林谴要重上许多,面对这样的水流纹丝不动,本来要转身去抓林谴,注意力却被破窗而入的尸体们吸引了过去。虽然它们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那一对对生硬的眼角眉梢里,此刻竟像是多了一份喜悦。

    “林谴,”我忙抓着护栏喊他,“林谴你没事吧!”

    林谴瘫在门边,咳出了两口水来,然后睁开眼看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他左肩上模糊了一大片。血正在顺着他身子往下流着,一点点把他周遭的水染红。

    我看着他身前的血,说不出话来。

    “嘿……”他龇着牙慢慢直了直身子,“我就说这帮东西扎不着我吧……”

    那边的佛像已经欢天喜地破坏起了尸体,一时间尸水和发白的肉絮随着尖锥的起落飞溅。尸体已经被泡得粘腻了,被它们的动作晃得一具具从尸体堆上往下滑。这边有了空隙,外面的水就又开始涌了进来。宿舍里的水位肉眼可见地往上涨着。

    我从惊骇中挣扎了出来,一边下床一边慌忙喊了他一声:“我来了,你别乱动!”

    “我没事……”他抵着身后的门努力想站起来,但大约是疼极了,声音出口都是带着点颤的。

    我三步并作两步蹚到他旁边把他搀住,看着他身前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就止不住地手抖:“你这能没事就有鬼了——”

    他勉强跟着我站了起来:“这可不就是有鬼么。”没皮完就猛吸了口冷气,“哎哟哎哟慢点,扯着肩膀了……”

    身后的佛像还在砍着尸体。锥子刺破尸体皮肉,发出一声软绵绵的撕裂声,听得我心惊肉跳——要知道林谴要是再笨拙上一星半点,没准现在被石人逮着扎个不停的就是他了。

    外面的水还在不住地往屋里灌。我们说话的功夫间,水已经从及膝涨到了及腰的程度,估计要不了多久,整个房间都要被水灌满。

    “到上铺上去,”我把他小心翼翼地扶稳了,“这里要被淹过去了。”

    林谴的肩膀受了伤,连带着一条胳膊都不太能活动,爬得也就分外吃力些。我在下面把他托上了最后两级台阶,然后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

    他已经彻底没力气了,一挨着床垫就狼狈地倒了下去,疼得整张脸都扭了一下,我则在爬最后一步时回头看了眼床下的场景。

    水已经漫过佛像的头了。佛像的手在水里疯狂地举起又落下,连着整个身体一起跟着动作耸动。尸体被砍得在水里不知道是在飘动还是痉挛。一切像是一场扭曲的狂欢。

    想到自己刚刚和这些东西泡在一滩水里,我恶心地抹了把脸上的水,转回头爬上了床。

    我在床上坐稳时,水正好漫到了上铺的床板边,倒计时也正好也跳到了最后。一声秒针跳动的响声之后,面前的一切都突兀地恢复了正常。

    没有水,没有石像,没有尸体。宿舍干净如初,窗前也整洁地垂着落地窗帘。

    月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画下一道银白色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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