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暴雨池(十四)

    即便我憋着气,舌苔上还是漫了一片类似过期寿司的酸苦味,然后就是一种不能细想的粘腻东西在嘴里慢慢化开。

    咽下去的瞬间,一股本能的呕吐欲同时也冲了上来。我就着一股狠劲,把嘴捂着头一扬,硬生生把那一团身体都在拒绝的东西彻底咽了下去。

    目睹一切的众人神情要么惊悚要么震惊,我也根本没去在意,意识到这东西吃得越慢越没法吃,干脆紧接着又故技重施塞了两口下去,最后还拿饭裹着,囫囵硬吞下去了两根菜。

    我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把餐盒往地上一扔,扶着墙一抽一抽地反起了胃来。呕吐物几次逼到了喉口,都被我强行吞了回去。

    有人小声劝道:“行不行啊,实在不能吃就吐出来吧……”

    我哪里肯。要是拼死拼活吃下去的东西就这么吐出来,刚刚的苦岂不就白受了?

    虞息看不下去,上来扶着我的背帮我灌起了水。一口接一口的凉水强行把食物压下肚,我才勉强缓过了劲来。

    一下被强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进肚,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抹着嘴,眼前都是被逼出来的一片泪。

    “吃下去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又艰难咳了两声。

    “……牛皮。”光猊呆了半天后竖了个大拇指,“真尼玛|干大事的人。”

    林谴还挺得意:“吃个饭能体现什么,你是没见识过我姐棒打僵尸的威猛……”

    “……别扯了快吃吧。”

    虞息看我缓过了劲,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慰,然后一人挤出人群到了餐车边,把自己头上的圆形玳瑁发卡拆下来冲洗了起来,随即拿起了份盒饭,把发卡当勺子舀起了口饭来。

    我看她的操作看得有些呆,而且没想到她真的会听我的吃夜宵,正想和她确认一遍,她就看了我一眼:“我自己想好的,不用你负责。”

    像是她的行为终于将一些人最后的提防推翻,又或许是减少的时间成功将他们的疑虑转为焦灼,声称自己绝不吃夜宵的人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纷纷倒戈——先是常笑,再是君槐,刚开始叫得最厉害的渺渺居然也是最先叛变的几人之一。

    光猊被她翻餐盒的样子整乐了:“哎我说,你不是死都不吃这东西的吗?”

    渺渺瞪了他一眼:“傻子才会选择去死好吧?”

    他笑得呛了一下。

    我哑然看着他们围在餐车边一通翻看乱抢:“你们可想好了,我……”

    “哎呀知道知道,都别说话了,愁着呢。”

    “还有谁有水啊,也借我洗一下手呗?”

    我:“……”这么现实的吗。

    到了最后,其实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吃宵夜,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恶心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两个吃下去没反应的还装模作样地吐了两下。

    一个人吐看着还有些吓人,但一群人此起彼伏地吐起来,倒还有几分喜感。惹得薛衍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只有檀眠花和乱竹选择留在了一边,默默捧着自己烧得尚亮的蜡烛。

    虞息也不是没有去劝他们,但檀眠花表示自己已经有了蜡烛,还是不要再去冒别的险好,乱竹也表示赞同,并且听语气似乎是站在薛衍那一边的。

    他们自己意愿如此,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还算有几个聪明的没吃。”薛衍弹了弹手里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十来个人只能活四个,某个害群之马得多可怕啊。”

    虞息微笑:“谁是那匹马还不一定噻。”

    时间将近,大家或多或少都硬塞了几口,短短几分钟里也没人出什么问题,唯一的意外却出在了林谴身上。

    在所有人中,林谴是我之后第二个吃的,却也是最后一个吃完的。

    他的反应大得吓人——别人吐也就是意思意思,而他吐起来却像是要把整个消化系统都呕出来似的。我和几个人在后面扶住他,束手无策地看他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全一股脑吐了出来。

    他吐的时候,女人就在慢慢地笑着,且她此时的笑容和之前那一瞬的眼神类似,总有一种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恶意,不如之前的浓郁,却挥之不去地积在她脸上每一条被笑容堆出来的纹路里。

    直到最后,等他总算拼死拼活咽下去了一口饭时,我才想明白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恶意。

    ——是报复得逞的快感。

    林谴咽下食物的那一瞬间,女人忽然面无表情地拱着身子耸动了一下,把离她近的几人吓了一跳,惨叫了一声后屁滚尿流地往人多的地方蹿,估计都以为她要转变形态了。

    然而人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受到他们的煽动,女人已经重新抬起了头来,体态毫无变化,脸上挂着的仍那副僵硬死板的笑容。

    我见林谴大喘着软在了地上,一颗心放了下来的同时也赶紧蹲下去搀他:“要不要喝两口水缓缓?”

    他咽了口气下去,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我很诧异:“就是说我做面的水平其实还好是吗。”

    他表情瞬间就由痛苦转为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们这厢怨声载道了一会,女人忽然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我们都知道这是时间到的意思,也就陆续看向了她。

    “夜宵时间结束了。”她搭上了餐车的把手,慢吞吞地说道,“希望各位享受了一次愉快的用餐体验。”

    光猊骂了句:“你看我像不像是享受到了的样子。”

    女人没听见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体力补充完了,工作更要加紧做。希望各位尽快把剩下的十根蜡烛找出来。我们物业敬候各位的好消息。”

    依旧是挑不出毛病的客套话。我以为她说完这些毫无新意的话后就会离开,听到这里时注意力其实已经收回来了一半,不想却听她突然说了句:

    “祂在消弭,所划开的即将合一。”

    女人说完这句话后就推着车走进了走廊里,留下表情宛如吞了十只苍蝇的大家。

    “……这句话是要我们抓紧时间挑好心仪坟位的意思吧。”林谴道。

    “她什么意思,什么要合一了?”好不容易刚一次的渺渺又怕了起来。

    “管她,在这破地方什么合一都不是好事。”光猊往手上缠的纱布里瞅了一眼,又一脸嫌弃地捂了回去,“赶快搞完出去吧,我不被疼死也快被恶心死了。”

    我凭直觉觉得女人这话一定有什么含义,奈何人被难吃傻了,琢磨了半天,脑子里除了那股霉味外什么也没有,只得作罢。

    稍微休整后,我重新做好了下电梯井的准备。

    “你这就要下去了吗……”林谴有气无力道,“我全身劲都给吐没了。”

    “那你先在上面休息。”我把安全带绑紧了一些,“我刚刚跟boss走了一条路线,怕撞上就没再往前,现在应该碰不上了。我去看看它选的路径会不会跟道具有关系。”

    “是吗?那我就放心下-4了。”薛衍的声音在一边慢悠悠响起,“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撞上那玩意儿呢,十几分钟它估计也爬不出多远。谢谢道姑的信息了。”

    我倒不介意他偷听,自顾自解决了手上的事:“经验之谈,搭顺风车的人都走不出多远。”

    “至少在翻车的时候比车主更方便跳车吧。”

    我好笑看了他一眼:“当心我没撞死,你自己先摔死了。”

    “谁知道呢。”他此时也做好了准备,回了一个笑过来,“咱们还得走着看。”

    “你们两个一起下去?”林谴咂舌,“别下到一半打起来吧。”

    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们步调出乎意料地一致,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井,在两侧分别架好装备后,背对背降了下去。

    双脚刚离开台面,一滴清凉的液体就在黑暗中落在了我脸上。我给冰得一个激灵,担心是黏液之类的东西就忙抬袖子去擦,但一擦之下,液体清透不黏腻,不像是黏液的样子。

    我觉得奇怪,把袖子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黏液惯有的臭味。

    是水?

    刚这么想,另一滴东西就滴落在了我的肩头。我打着手电一照,发现衣服上一小片湿痕正常,似乎还真的是水。

    从上面滴下来的么?我有些想照照头顶,手电的远光拧到了一半,但担心会照到什么不该照到的,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那边的薛衍一言不发,要么水没滴到他身上,要么没打算和我说。我看这水一滴两滴的不算什么大事,加上也不打算和他搭话,就接着沉默干着自己的事。

    “嘶嘶。”绳索慢慢地被放长着。

    他身上的五香味浓郁得很,也不知道那一袋饼干他吃了多少。我正估算着还有多久到-3,他忽然冷不丁先开了口:“你对套书了解多少?”

    这是和我套情报还是聊人生?我撇了撇嘴,心说我理你才怪:“不了解。”

    “套书其实是‘作者’写的。”他说着,声音里咬着些恨恨的笑意,“一帮杀人为乐的混账写的游戏。”

    我往肩后他的方向睨了一眼。

    “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死定了吗。”他吸了口气,语气慵懒了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套书了。”

    我一愣,脚跟用力一拖停住身子,错愕地回头看向了他:“你说什么?”

    在我的手电光下,他止住了放绳子的动作,转头看了回来,脸上挂着一丝冷漠的笑意。

    “我说,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套书。”他欣赏着我的神色变化,不紧不慢道,“也不是我第一次和这些玩意打交道。”

    他声音不尖,但却字字都扎在了我鼓膜上。虽说我在见到白叶枭时早有猜测,如今头一次亲耳听人说,心还是止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这第二套书里,还真有除我之外的老玩家?

    “上次进书是因为什么来着。”可能是我的错愕取悦到了他,他微微偏了一下头,做了个望天打卦的姿态,“噢,和另外两个人刷烛龙,莫名其妙摸到了一套书,结果被关在房间里打完了八个乱七八糟的本才被放回正常游戏。”他微笑瞥了我一眼,“就我一个活着出来。”

    我盯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为了给你个明白。”他冷笑,“那套书教会了我两个道理,一个是要学会充分利用队友,一个是NPC说的话千万不能听。”

    我拿手电照了一下他的脸:“怪不得你抢人资源抢得这么得心应手。”

    “如果我当初不动手,现在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他定定望着我,光线照过来也不躲闪,甚至眼睛都没眨,唯有一对瞳孔骤缩了一下,“其中一个还好,至少死的时候还有个人样,倒是另外一个,就因为听了NPC的话,整个人被钢丝从脚趾横着一点一点切到眼珠——”他喘了一口气,“切到最后的时候还活着。”

    他说完之后,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刚刚真是看笑我了。就是可怜剩下的那几个,但凡听我一具,也不至于被你拖着给你陪葬。”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两相望片刻后,我耸了一下肩:“噢。”

    他的“作者”骗了他,冯诺二曼还几次帮我逃出生天呢。这次的“作者”到底是什么脾性,现在才第二本书,谁又说得准?

    我向来不觉得老经验能比现推论可靠,也就没太把第一套书的经历往这套书里瞎套过。倒是他,能从套书里活下来的思考能力肯定不差,估计还是因为他性格多疑,才揪着一套现成的理论不放手。

    当然了,如果到最后证实了他的想法才是对的,那我也无话可说。

    才第二本书就组到了两个老玩家……看来到后面都得是神仙打架了。

    他笑容一僵:“你噢什么?”

    “没什么。”我继续降了下去,态度诚恳,“吃都吃了,生死各有命吧。”

    他:“……”

    “我到了。”我把腰间绳子一扯,在-3层的平台上站定,打着手电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告诉了我那么多,作为回礼,我这也有个忠告给你。”

    他嗤笑:“遗言再不交代可就晚了……”

    “我想说的是,人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好。”

    他微微一顿。

    我笑笑,“谁知道身边人都是什么段位的呢。”

    他表情细微地变化了一下。

    “说完了?”

    我没再理会他,一手扶着管口半蹲下身,另一手把手电筒往衣服上蹭了一下,打算咬进嘴里。

    他狠狠笑了一声,“那就永别吧。”

    我动作一滞,又看了他一眼。

    他一身黑衣悬在半空,和两端延长得过分的电梯井比起来,不过是一只挂在细丝上摇摆不定、黔驴技穷的蚁。

    “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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