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暴雨池(十九)

    管道里一切如常。路过住户通风口的时候我们还特意往里瞄了几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变故出在我们临近管道出口的时候。我们越靠近出口,一种淅淅沥沥的声音就越清晰。经历过了第一本书的荼毒,我和林谴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是很多虫子在爬发出的声音。

    直到到了管道口我们才意识到,这声音不是爬行声,而是实实在在的水声。

    手电光下,管道外围电梯井一圈的平台上已经积满了水,盛不下的水就在台沿下汇成了水帘。几乎小雨一样的滴水声不绝于耳。

    我和打着手电的林谴双双陷入了沉默中。

    “这不应当。”他道。

    这当然不应当。从底下爬上来个女鬼我都能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枯井一晃眼成水帘洞的场面我还真没想过。我茫然地抓过林谴的手,把手电照向了头顶。

    电梯井顶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照不清楚,但能照见无数下坠的水滴在白光下拖出的纤长银丝。

    我突然想起了和薛衍下电梯井时滴在我肩头的那一滴水,再又想起了和林谴下来时更加频繁的那几滴。

    “奇了,”林谴瞠目结舌,“漏水就算了,这漏起雨了?这楼还能不能行了??”说着还一脸好奇地把半个身子往外探。

    “看好你的蜡烛,”我一把按住他,警告道,“淋到水我们就完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根蜡烛,赶紧一个闪身缩了回来,手忙脚乱地把蜡烛遮在了外套下面。

    我重新看向了管道外的水势。

    这下,“水”这个元素总算是出来了。

    不过这水看着挺吓人,其实也无伤大雅。照顾蜡烛的同时徒手爬滑溜溜的井壁似乎是个问题,但我们倡导团队分工,有留在上面的队友负责拉我们上去。两只手都空着,我还不信我看不住小小一根蜡烛。

    这么想着,我伸手扯了两下挂在管口边的登山绳。

    林谴在旁边哼哼唧唧:“打雷啦,下雨啦,赶紧出本回家收衣服啦。”

    我跟着他七扭八歪的歌声出神了一下,出着出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问他:“你氧气瓶还带着吧?”

    “带着呢,你的也在我这。”他拍了拍背后的背包,“这场面用啥氧气瓶啊,还不如一把伞。”

    原来“水”是下雨不是潜水么?我哑然,心说难道是我把傅立十一想得太坏了?也许它的本意只是让我们涨涨见识,再锻炼锻炼我们的身体素质,不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呢。

    然而我们在水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完,我刚刚扯了的绳索依然没有动静。

    我抬手让插科打诨个不停的林谴等等,又去扯了两下安静得过分的绳子,感觉有点奇怪:“他们怎么还没反应?”

    我们下来之前商量好,绳子晃动就是我们需要他们帮忙。刚刚扯了两下,他们应该马上把我们往上拉才对。

    “不知道哇。”他摇头晃脑,“不会是睡着了吧。”

    我皱眉,还没说什么,一道谨慎压着哭腔的声音就从我们下方传了过来:“……道姑?丐太?是你们吗??”

    这声音我们熟悉。我和林谴对视了一眼,后者就惊讶地往下探出去了半个脑袋:“姜橙??”

    “是我,是我!”姜橙一下激动了起来,也不费心压抑着了,尾音一撇哭了起来,“你们能来帮帮我吗,我好害怕——”

    “你怎么了?”我也试图往边上凑了凑。她的位置在我们的正下方,看不到她的状况。

    “我刚刚拉了半天绳子,上面的人都没理我。”她哭得断断续续,“我想重新扣一下绳子,但是我怕,而且我手受伤了,一直在抖,不小心把绳子松开了,现在够不着了……”

    我皱眉:“他们多久没理你?”

    “不知道啊,我也没算着时间,不过至少有两三分钟吧……”

    我一听就有些头疼。这么久没有回应,难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但是上面留着的人应该不少,不可能有什么事让他们一声不响地团灭吧。

    我用商量的眼神看了眼林谴:“那你别乱动,我现在下来帮你扣上。”

    林谴比了个“OK”的手势。

    “好好好,谢谢道姑,谢谢道姑!”

    我把蜡烛留给林谴照看,自己踩着井壁下落。浸了水的绳索握不太住,墙湿漉漉的也不怎么好使力,但好在我这是往下不是往上,并没有太吃力。

    我脚后跟还没落地,一只手就胡乱扯上了我的衣角,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带着那只手的主人一起摔下电梯井去。

    “啊啊啊!!”她尖叫了一声赶紧撒了手,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给她这一下吓得够呛,好容易扯着摇摆不定的绳子站稳了,本想发作,但看她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心里的无奈出奇地胜过了怒火几分:“别叫了,你往里面坐点,摔不着你。”

    她呜咽着往管道里使劲挪了两娜。

    她戴着头灯,我观察起她来也就不算困难。都在管道里跌打滚爬了一遭,她的狼狈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之前还充满挑衅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了惶恐。

    “你怎么了?”我有些疑惑,“你道具还没找着?”她应该不是会轻易被吓成这样的人啊。

    我话一问出口,她整个人立马颤了一下,嘴张了张,像是随时又要大哭出来一样。

    我赶紧让她打住:“停停,这个本还没完呢,你别先把体力哭没了。”

    她倒是把话听进去了,重重吸了口气,哽着嗓子道:“我看见……看见薛衍了。”

    薛衍?我更加疑惑:“他不是……”

    “对啊,他死了,”她哆嗦着抬头看向我,“皮还被我们扔下去了!但是——”

    她说到这里还是没忍住,拧着眉头哭了起来,“我看见他在住户家里,和那家的小男孩在一起吃饭……”

    我一愣:“什么叫……”

    “就是一起吃饭啊,”她大哭,“一起吃那些菜,一直在吃!那家的大人都不见了,就他们两个坐在桌子旁边不停地吃!!我以为菜吃完了会发生什么,结果空了的碟子马上又满了——”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两个一言不发只顾吃饭的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队友,还有一桌怎么也吃不完的菜……好像是挺诡异的。看她这个样子,八成是被看到的东西吓坏了,道具都顾不上找就跑了出来。

    “他们一直吃一直吃,吃到肚子跟个球那么大,肚皮都撑透明了还在吃,最后人都撑爆了,炸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些血!”

    我默默打了个寒战。

    “爆了就爆了吧,我以为人死了就完了,结果,结果——”她彻底崩溃了,“从他们肚子里钻出来了两个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又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变大,最后又……”

    “姜橙……”我试图安慰她。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哽咽了两声,上接不接下气地质问,“我刚开始是和他一起的,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

    我不知道怎么答她。

    “道姑!”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你不能不管我……”

    “管管管。”我有些头疼,“你绳子是哪根?”

    她抽噎着,指向了荡在井壁另一边的某一根。

    林谴在上面无聊地哼歌,把好好的一曲《下雨啦》哼得支离破碎。可能是被他的歌声刺激到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水势似乎比之前大了不少。

    “下来了多少人?”我把姜橙的绳子牵在手里,一边小心翼翼踩着积水朝她挪去一边和她说着话。

    “他们没敢耽搁,你们走了没多久就一个个都下去了。最先的是毒姐,然后是花哥和我……道长在我后面也下来了。”

    “他们还在下面?”

    “应该是吧。”她有气无力,“你真想知道的话可以数数这里挂着多少绳子。”

    我一想也是,于是从善如流地把手电功率拧高,四处照了一圈。

    电梯井里总共垂着四根绳子,分别是我的,林谴的,我手里姜橙的,还有第四根孤零零地挂在我面前不远处的角落里。

    我迈过一处比较大的水流接近它,眯着眼睛打灯照了一下,正好照见了绳索表面绷开的几根丝。

    当初我们抢道具时,十二袋道具的做工都很到位,没有什么好选的,但还是有一袋被剩下了,理由是绳子稍微有点开丝,尽管不影响使用,但还是叫人不踏实,最后自然落到了不争不抢的道长常笑手里。

    ——所以道长还在下面?

    我牵着绳子回到了姜橙所在的管道口,把绳子给她递了过去。她本来都蔫了,见了绳子像是见了救命稻草,马上手忙脚乱地要把它扣回腰间的安全锁上。

    我有些担心:“道长好像还在下面。”

    她忙着手上的事,并没怎么在意我说的话:“在就在了,我们不也在下面吗。”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了依旧沉寂的几根绳子,又不甘心地伸手扯了两下。

    绳子吱悠悠地在雨里晃荡了几声。

    也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才能拉我们上去。如果指望不上他们的话还得想个稳妥法子才行,毕竟蜡烛要是灭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淅沥淅沥哗啦哗啦,在这纷纷扬的雨中……诶这首歌是这么唱的吗。”林谴破碎的音符突然变成了破碎的惨叫,“咦诶诶!!”

    我吓了一跳,赶紧抬手照他。

    “没啥事,”他语气讪讪,“我揣包边上的水瓶掉下去了……等回去赔你一个?”

    我松了口气:“没……”

    “嗵。”

    重物入水的声音。

    ……

    我僵在原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电梯井是没有底的,而且就算有至少也得在几百米开外,那这入水的声音是哪来的??

    姜橙哭归哭,一下也搞清楚了状况,马上噤了声,一脸惊恐地看向了我。

    一股凉意一下从脚底下腾了起来。我咽了口唾沫,颤巍巍伸手往下面照去。

    反光随着我的动作折起。我甚至不需要拧大手电功率,因为那片浮起的银光离我们不过二三十米——原本深不见底的电梯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填到了眼皮底下。

    被水滴激起的波纹还在一圈圈荡开。光在浑水水面上晃出一面扎眼的白光,更深处就是一片照不透的白茫茫。

    “草。”我喃喃。

    姜橙动了动唇:“所以……我们其实是有时限的?”

    我感觉自己手微微发起了抖来。

    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我们没有时间要求,只需要保证蜡烛不灭就行,我们就傻兮兮地认为任务时限是三天,也就是防风蜡烛的燃烧时长。

    她可从来没和我们提过还能有这么一出。

    ……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走之前说了句【祂在消弭,所划开的即将合一。】回想一下之前做过的功课,上帝在第二日创世时划开了空气和水,将二者分为上下;傅丽丽想表达的,难道就是这里即将被水淹没的意思?

    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吗!!

    这水要是漫上来,管道里还没被回收的蜡烛一定会被淹灭,来不及上去的人蜡烛就算拿到手了,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卧槽,”林谴这才反应了过来,惊恐得都声音都扭曲了,“别吧,我游泳只会狗刨。”

    “道姑?怎么办??”姜橙焦急喊了我一声。

    我脑子几乎要炸了,混乱间看了眼那边属于道长的那根绳子。绳子毫无动静,似乎下面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水离我们这儿还有十分钟的距离,但道长那一层只剩了不到十米。按这肉眼可见的涨势,水灌进那一层的管道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功夫,等感受到了水再往外爬肯定来不及。

    “道姑!?”

    “林谴,把你包给我。”

    他应了声,把自己的黑色背包往我这甩了过来。我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里面氧气瓶叮叮两声撞响,都在。

    “你们两个去把道长的绳子牵过来,一起把他往外拉。”我把包背到了身上,把肩带上的扣子在胸前扣死了,匆忙道,“记得别的都是次要的,优先保我们现有的蜡烛。”

    姜橙瞪着眼睛:“那你呢?”

    “我下去找他。”我往掌心里呵出一口气,然后用力搓了搓手。

    我不知道道长进得有多深,光靠拉绳子可能做不到在两分钟内把人拉出来,但如果他一边往外我一边往里,至少我有可能在管道完全被水灌满之前把氧气送到他手里。

    至于他的蜡烛……管他的,先把人救出来了再说。

    “万一水来了怎么办?我们也得往上爬的。”林谴还是很担心,“要不这样,到时候我算着时间,要是实在不行了你那边还没结果,我就直接把你拉上来了。”

    “行。”

    “你——”她瞪着我,满脸的不理解,“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林谴在上面已经捣鼓起来了:“别吱呀哇了,你准备一下,我先把你拉到我这层,咱们好一起用力啊。”

    “她说什么你就干什么?”被来回使唤的二小姐气结,仰头叫道,“你是她养的狗啊!?”

    “啊?你说是就是吧。嘿嘿。”

    “……”这人脑子问题更大。

    -5的管道幽暗而压抑得和我那一层没有区别。我往里爬时,横在我身边的绳索也在紧绷着被林谴他们一点点地往外抽。

    “道长!”我边爬边扯着嗓子喊了声,“常笑!!”

    声音在逼仄的管道里荡出了好几层。

    我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本没期待会有人回应,一道人声却在回音落下的同时响了起来:“道姑?”

    这声音沿着管道七扭八拐地传来,等到了我耳边时已经成了几不可辨的一阵咕噜,但还是让我立马打了个激灵,抬起头问:“常笑!?”

    片刻后,另一句话才遥遥响起:“是我。你怎么到我这一层来了?外面怎么了吗?”

    “很难解释,但是有水快要漫进来了。”我也想说得详细一点,只是弓着身子不好发声,我现在也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喊,只能简单搪塞了过去,然后敦促了一声,“总之你快出来,蜡烛之后再想办法。”

    好在他本就是个话少的性格,应了声后也没多问什么。

    没过一分钟,一层水就浅浅地从我身后漫来,一直往我面前铺去。我只感觉自己脚下一凉,下一秒就一掌按进了水里,猝不及防地给冰得浑身一个悸颤。

    这也太快了。

    我照了一下身下的水。水里多少有点杂质,但也称不上浑浊,应该就是普通的自来水,没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管道进水的速度。水线像是有生命一样往前张牙舞爪地扑去,进度快得惊人。

    也不知道多久后,水深已经没过了我的腰。水的阻力将我折磨得一深一浅分外狼狈,紧贴在全身上的冰冷也卷走了我本来打算压存到最后的力气。

    “道长?”我说完咳了两声,低头的时候鼻尖都沾上了点水,差点呛到自己。

    “我马上到你那了,”他的声音听着已经很近了,也是和我一样的筋疲力尽,“‘祂所划开的即将合一。’那个人说的原来是水淹井道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自己琢磨得倒快。我勉强在和管壁的夹缝之间补了口气,“你道具拿到了没?”

    “在手里,不过被水弄灭了。”

    意料之内,但既然拿到了就还有一线希望:“我摸索出来了个东西,叫特效系统,说一句特效就能触发,你试试!”

    我半爬半游地往前。那边没有传来特效系统的报告声。

    “道长?”

    “我触发了,”他音调平平,但难掩地有些诧异和失落,“效果是三十秒的恒温。”

    勉强和现在的处境沾边,但在水里泡得舒服一点又有什么用?我在心里把傅丽十一全家骂了个遍,还没能开口就被涨到了下颚的水呛了一口,咳了好几声才仰面说了句:“水要漫过来了,我给你带了氧气,你随时准备闭气!”

    “好。”

    我努力把脖子向上伸,一边吸着最后一点缝隙里的氧气,一边开始解起了背包。等水淹过面的同时,我憋了一口气扎入水里,把拧开了的氧气瓶呼吸口抵到了嘴前。

    水温冷得我头皮发麻。嘴边氧气滋滋地冒了两声,就被我自己粗重的呼吸盖了过去。我尽量平缓地呼吸着,把手电拧得高了点,眯着眼适应了适应水里的视线。

    两三秒后,常笑就出现在了十几米外的拐角处。

    我在水里辩清了他的轮廓。他脸色如何我看不清,只能看出他七手八脚地扒着管壁向我这边划动着,看样子并不会游泳,但好在有林谴他们在外面牵引,好歹他人是在往前的。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视野里忽然有什么别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可能是折弯了的棍子,也可能是人的手或腿,一只像是四肢之一一样的东西按在了常笑身后的管壁上,关节还在微微地转动着。

    同时,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慢慢从拐角后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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