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适时地响起了姑且遥远的“咯咯”声，像什么节肢动物的关节，轻且细密地敲在人的耳膜上。
“你什么意思？”白叶枭压着舌根涩涩开口，气息不稳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和低级别的人组队总得承担一些风险。”燕思楠举高了拿着麻袋的手，微微笑了笑，“毕竟我们可是会犯很多错的。”
一秒的寂静。
白叶枭眼神僵硬地挪到了她握着袋口的手上。危险感疯了一样叫嚣着直冲向他的天灵感。
——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她松了手。
包裹着无数颗海狸香囊的麻袋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寂静衬托下，令人彻骨生寒的巨响。
白叶枭愣住了。
她竟然敢？
她怎么敢？？
她不想活了！？
门外的窸窣声瞬间安静了，只剩几个掉出麻袋的香囊还在淅沥沥地滚着。
白叶枭难以想象这一切居然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随即愤怒和恐惧一起涌上心头，正想掐死了这个女人再说，忽然——
“砰！！”
一声巨响在二人耳边炸开。
他猛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顿时蹿了一身，忙扭头去看。
一把锈了大半的长刀此时正赫然卡在房门正中央——生满了粗粝锈斑的刀头此时正滴着血，显然才刚淬上去不久。
顶级的红木料子被硬生生剌开了许多粗糙难看的木刺，可想而知这刀有多钝，要是劈在身上会带来多大的皮肉之苦。
盯着那把刀，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然而刀顿了顿，却慢慢被抽了回去。
走了？是因为房门关着吗？白叶枭尽力压下突突的心跳，顺着被劈出来的那条缝看过去，同时心中侥幸着，也许房间是给玩家的庇护所，不然管家也不会如此强调，要他们切记关门。
很快他就意识到，他的想法只能是妄想——因为一团没有五官、只剩息肉的脸出现在了缝后；烂肉的间隙还在往外汩汩冒着清血。
明明早已没有了眼珠，但却还是给了他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白叶枭怔怔呢喃了声。
不等他反应，第一把刀被抽走后又再次劈了回来，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数不清的长刀“砰砰”地催命一般砍着，几下就把房门砍了个稀烂。
木屑一阵阵地溅在他身上。白叶枭连忙后退两步，同时脑子开始飞速转了起来，思考着对策。
为首的怪物拎着刀从门里强行挤了进来，身后跟着蜂拥而入的其它三四只，硕大的身型把本就破碎的门撕扯得摇摇欲坠。
它们脸上的肉拧动着，一身的盔甲片震动了起来，掀起一片腥臭的微风。
刚刚没看见它们全貌的时候，白叶枭还能强作冷静思考思考，但现在这威压铺天盖地地过来，他又手无寸铁地站着，不由得连喉咙都抽搐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燕思楠是怎么有胆量把怪物引过来的，她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独善其身？还是说这人的计划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常识和理智都在告诉他不该有大动作，于是转动眼珠睨向了燕思楠。
没想到后者此时也正盯着他看，不过眼神无动于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草。他在心底大骂。怕死的人还能利用，这他|妈不怕死的又该怎么办！？
面前的怪物怪异地抽动着脖颈，鸟类一样频繁地扭动着头，发出“咯咯”的骨节酸涩拧动的声响，像是在确定猎物的方位。
最后在他绝望的目光下，缓慢但确切地锁定了他的方向。
白叶枭心狂跳不止，凭着最后一丝理智颤抖着咬紧了下槽牙。
这些东西外表没有眼睛，加上据说是“喧哗”的惩罚，以及这怪异的动态……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它们应该是应声制动的。
总之先保持安静自保，再看看燕思楠作何打算。
正想着，就听一侧的燕思楠道了句：“特效。”
怪物果真整齐划一地看向了出声的燕思楠的方向。
白叶枭一愣，然后只感到可荒谬。要不是怪物手里的刀实在瘆人，他差点就要笑出声。
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原来是想用特效脱身。要知道特效系统最大的问题就是随机性，倒霉的时候烧香都烧不来有用的。
看来这女人的气焰也就到这了。想到这里，他嘴角上扬。兴许自己还能捡个便宜，在她被啃食的时候趁乱逃出去。
“叮咚。”
特效系统的声音及时响起，只有触发的燕思楠本人和离她近的白叶枭才能听到。
“检测到特效需求，玩家[燕思楠@隐客]是否要立刻开启特效？提示：您第一本书评测等级为不可检测，此次特效将为不可检测级特效。”
“隐客”？白叶枭心里一个咯噔。他还是第一次在幻境里听到任何后缀，而且“等级不可检测”是什么意思？
“玩家[燕思楠@隐客]开启不可检测级特效。”
“固定不可检测级特效内容：玩家[燕思楠@隐客]在短时间（三十秒）内获得绝对消音特效，本人自行发出及与本人相关发出的任何声响都不将被玩家、诡怪或NPC听到。”
“固定？！”白叶枭瞪着眼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话音刚落，怪物不出所料地将脸转向了他。
燕思楠却是对公告的内容毫不惊讶，懒懒往怪物群中倒着走了进去，不忘笑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做了个“小点声”的口型。
完蛋了。
白叶枭暗骂一声，结果脚下刚发出一丝摩擦声，怪物就齐刷刷横起了长刀，眼底瞬间一片寒到骨子里的银光。
像是兴致尽了，燕思楠慢慢敛了笑容，最后转身消失在了怪物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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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叶枭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喘着粗气，显然十分激动，看燕思楠的眼神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抽筋扒皮了一般。
我倒是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看了眼身后安静站着的燕思楠，回忆了一下她入本以来含蓄跟队的样子，好像是有点难把她和一个笑眯眯借刀杀人的人联系在一起。
白叶枭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扯出了个冷笑来：“怎么了盾娘，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
“我本来就没打算在那里杀|你。”燕思楠深色淡淡，直接承认。
白叶枭的嘴角有些挂不住了。
我微微一呛，也没想到她会认得这么快。
我知道燕思楠肯定有所保留，毕竟她再怎么看也不至于是个C，可能面具下真是个性情恶劣的人也说不定。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现在是我利益相投的队友，反倒是眼前直跳脚的这位才是一直以来都想阴我的那个。
于是我看向了白叶枭，姑且护起了短：“那你呢，你自己就没有想过要害她？”
没准燕思楠在之前的书里被他坑害过，这次是专程来报仇的呢。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我不管你是怎么觉得的，但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白叶枭咬牙切齿，“她的特效广播里，又是‘隐客’又是‘固定特效’，这些词你听过吗？谁知道是不是傅立十一派进来的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我却是眉头一皱，抓住了这句话里除了挑唆之外的唯一重点：
“你怎么知道傅立十一？”
白叶枭一顿，神色微变。
“傅立十一”这个名字只有同为“作者”的冯诺二曼对我提过；普通玩家充其量只会猜到这些杀|人游戏背后很可能有一个运营者，但至于这个运营者是谁，绝做不到像他这样连名带姓地提出来——傅立十一不要面子的吗？
其实他要是说他之前进过套书，我也不会惊讶，毕竟见识过上一本书的薛衍之后，我已经意识到了套书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系统，我也不是唯一被选中的那个倒霉蛋。
但是他能一字不差地说出傅立十一的名字，这就很有问题了。
就算活着从书里出来，甚至还和“作者”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薛衍也只知道“作者”这个代称。
显然，白叶枭身上还有不少我不知道的事。
“难怪了。”我叹了口气，“直说了吧，你走的是哪个‘作者’的后门？”
白叶枭面色阴沉盯着我，双肩慢慢起伏着，原先急于指控燕思楠的躁动沉下来了许多。
活像是一条刚刚暴露了踪迹的比目鱼，正试图屏息振鳍、把自己埋回海沙里。
显然，比起扒燕思楠一层皮来说，不被我发现他和哪个“作者”有关更重要不少。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他道。
“我的白哥。我以为你会随便编个名字来糊弄我，反正我也不认识。”我失笑，“编它们的名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面色一白。
我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慢悠悠地接着道，“毕竟我只认识冯诺二曼。你这个反应很容易让我猜中的。”
燕思楠短暂看了我一眼，然后斜睨向了他。
场面安静得很。落针可闻。
白叶枭的面色微妙地变换着，最后逐渐静止了下来。
“……正好。”半晌后，白叶枭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把你也一起杀|了。”
“你急什么？我就不介意告诉你我是冯诺二曼带进来的啊。”我倒不怕他，自顾自揣测道，“你不会和冯诺二曼有跟身份保密相关的契约之类的吧。”
我这话一出，他似乎是彻底被激怒了，抓起地上的长刀就朝我冲了过来。
“到我后面去。”燕思楠反应比我快，此时已经从桌子上抓来了一把长扳手，顺手把我揽到了身后。
我一愣，心说你现在拿得倒是快，刚刚打傅里曼的时候你怎么不掏出来？
白叶枭握紧刀柄拧身就狠狠劈了过来。燕思楠倒是冷静，一手护着我，一手用力向上挥去，直接挡下了一记重砍。
我默默看着坠落在地的火星，觉得自己的武力值恐怕不适合参与其中。
燕思楠似乎硬碰硬不来，支撑了两三秒后腕下一转，在挑开白叶枭长刀的同时换了扳手更锋利的面，直冲白叶枭的脸划去。
白叶枭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变故，连忙狼狈地去躲，但还是在仰头的时候被擦破了眼角。
他往后踉跄两步，燕思楠也没有再急着往前。
我不敢闲着，趁有空隙感紧把有点重量的铁水壶抓了过来，同时紧紧盯着白叶枭，生怕他下一步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他没有再试图攻击，而是皱着眉端详起了燕思楠。
我皱眉，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把水壶也捏得更紧了一些。
几秒后，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诧异之余冷笑一声：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
我一愣，没想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哪来的。
明明不敌的是他，白叶枭眼神却忽然轻松了不少，随手擦了把眼角的血，对着手上的血渍龇了龇牙，像是在埋怨她下手太狠。
“说实话，我早该想到是你的。不过你怎么还会出现呢？”他重新看向她，若有所思，“难道它们帮你做了什么手脚？”
我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但又觉得不像空穴来风，于是偷偷觑了眼燕思楠，想看看她的反应。
她静静站在原地，对他所说的无动于衷。
白叶枭轻轻指了一下她：“你猜我要是说出来你是谁，‘它’会不会听到？”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游戏里的boss超时会狂暴，你猜这个副本如果过载，会不会也会进入狂暴模式？”
“如果我活不了的话，你也不可能跑得掉。”燕思楠冷冷道，“所以不如相互都管好自己的嘴。”
“我就是随口一说嘛。”白叶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而且话说回来，我之前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咱们的仇没有必要这么深吧？”
“仇？我不觉得我们有仇。”燕思楠哂笑，“只是碰巧遇到故人，习惯性地以德报德而已。”
白叶枭一口气叹到底，末了微微抬眼看向她：“那看来如果我不先让你安静下来，你是不会让我好过了，是吗。”
她没有再答他，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手里扳手的握姿。
我看两人好似又要打起来的架势，忙道：“我们现在是在副本里，有什么私怨出去了不行吗？”
燕思楠微微皱眉。白叶枭见了她的反应，看我一眼，诧异又讽刺地笑了一声：“信我，别说这种话。”
“不是，我们这边还绑着一个……”我正想指身后五花大绑的傅里曼，一指却只指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床角，不由一愣，“傅里曼呢？”
他们马上回头。
绳子依旧紧紧缠绕在床脚上，但每一股的中间都炸开了花，细看之下还能看出人的形状。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溜走的，但我们显然低估了傅里曼的力气。
白叶枭哑然：“都绑成个粽子了还能跑掉？”
“别说话。”我遥遥听到了一阵杂响，忙挥手让他们噤声，仔细一听，“他往外面跑了。”
“这么重要的NPC你也不看着？！”他闻言有些恼怒。
我差点被气笑：“怎么，我躲你刀的时候还得留一只眼睛在他身上？”
他喷出一口鼻息无话可说，最后觑向燕思楠，“那先把这个NPC逮住了再说？”
燕思楠没有理会他，只是上来扶住我一肩：“你还能走么？”
我点点头：“不碍事。”
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我的肩握得更紧了一点：“这条隧道应该有我们不知道的出路。我们跟上他，看他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