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明日复明日人士一直到腊月二十七才决定离开。期间，他们走完了A城全套爱国主义教育路线，顺便还跑去首都转了一圈。既增长见识又加深感情，双方均对这趟旅行表示满意。至少，能让大小姐说出：“A城真的好厚重哦。”这种有内涵的话，戚烨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辱使命。

    B大校内接待酒店的入住记录就间断了一天，戚教授火眼金睛，早就识破了兄弟二人的小把戏，等客人走后才开始对着银行流水秋后算账。

    戚烨霖宁死不屈，咬死自己什么都没做（虽然，他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母亲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又把他给教育了一通之后罚他洗了三天的碗。魏云起协助撒谎行为被罚擦了一天的玻璃，给他提供了额外“作案经费”的魏教授则被罚拖地板。一家人总算通力合作地完成了节前大扫除工作。

    腰酸背痛了一整天，却还要强打精神地来应付下一天——这就是他们戚家人过年的真实写照。A城本就是十分重视传统习俗的地区，戚家又在繁文缛节这个方面独占鳌头。饭前闲聊、吃年夜饭、饭后活动、请神上香、相互拜年，每个环节都暗藏玄机。所以每年过年，大鱼大肉吃得再多都不会胖，因为身心俱疲。

    虽然，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母亲只能在大年初二回戚家探望外公。但是因为她有一个姓戚的儿子需要参与大年初一一早的上香活动，这就导致这条规矩十分松动。特别是在小叔的独生女成家之后，所有人就都对这规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除夕当前，浑身要上满8个雷达。但时刻紧绷着神经着实是吃不消，作为一个活靶子，戚烨霖十分懂得自己的生存之道，眼瞅着外公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便连忙抽空堕入自己的放松舒适区，在几位伯母婶母们的家长里短中短暂休息一下大脑。

    戚烨霖可喜欢和大伯母聊天了。

    一方面，大伯母和大表哥一模一样，说话藏着掖着的本领不够高超。要拉拢他就直接打明牌，一天发一张会所小姑娘的照片过来，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和大伯母聊天不用做很难的阅读理解，非常适合放松休闲。

    另一方面，大伯母非常关心他的婚姻大事，可谓是比戚教授还热衷。毕竟，大表哥当时艰难地从上将的女儿和银行家的女儿中选择了后者，让大伯一家原地飞升，成为A城金融领域仅次于辛家的存在。所以，大伯母一直秉持着一种思想：只要他娶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未来绝对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C城楚家的姑娘显然就是这样一个让大伯母十分放心的存在。虽然这么说，大小姐一定要不高兴，但是在大伯母看来，只会搞搞“上层建筑”的楚家人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甚至，还要假模假式地鼓励他：“烨霖你以后就去C城多好呀，使馆街那边也轻松，免得飞来飞去的。”

    ——虽然，戚烨霖听出了一点点对方完全不想在A城地界上看到他的意思，但是不得不说，这提议和他一拍即合！

    所以，他真情实感地点了点头，边朝母亲挤了挤眼睛，边抱了一下大伯母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卖了个乖：“还是我大妈知道心疼我哈哈哈哈哈。”

    母亲看懂了他的小暗号，故意撇了下嘴，调笑道：“看他那样儿，心都飞到C城去了。”然后又精挑细选了几件近期他和大小姐的恩爱事迹讲了讲，成功把整个家长里短组的气氛带到了高潮，同时也筑牢了他恋爱脑的光辉形象，让之前对他野心勃勃拉拢辛家的猜测不攻自破。

    大伯母被哄得开开心心，二伯母便不甘示弱了。

    “哎，不怪咱爸说，烨霖这命真是不错。高考都滑档滑去欣卿去了，二妈这个担心啊……但你看现在怎么着？这同学朋友里还卧虎藏龙啊！”

    一通欲扬先抑算是被她给演明白了。

    戚烨霖维持着得体笑容，正要开口，母亲便抢先了：“害，他们都是小朋友瞎打瞎闹，每天吃吃饭打打球的，不干什么正经事。”

    她边这样随意地说着，边还要不停地用余光瞟他，像是怕二伯母那个“高考滑档”惹得他不高兴。戚烨霖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完全不知道在母亲心中他到底是个多么脆弱的形象。

    果然，二伯母都听不下去了。

    “欸，小彧啊，你这么说我可就得替烨霖喊个冤了。孩子哪儿没干正经事啊？全校唯一一个的外交部遴选名额都被他给拿下了。”

    二伯母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仿佛知道母亲替他做了点手脚，所以故意要让他们母子难堪。戚烨霖见母亲的嘴唇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像是在心虚。他连忙维持着乖巧的笑容接过话题：“嗨，二妈您别笑我了。入学这么久，我就干了这么一件正经事哈哈哈。”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总觉得二伯母的话还没说完。果然，二伯母笑了笑，挤牙膏似的又出了张牌：“欸，烨霖你别谦虚。我听说来年都要当学生会主席了？”

    这张牌属实出其不意，戚烨霖猛地被茶水呛了一口，边咳也还要边身残志坚地摆摆手试图澄清谣言。

    这传言也略微离谱了些吧？怎么不传他毕业入赘楚家、5年内当上欣卿校长啊！

    咳嗽的间隙给了他一点点缓冲的时间，戚烨霖飞速把二伯母的交际圈和欣卿豪门望族名单做了个匹配，然后发现二伯曾经和周通在同一个部门共事过。所以会散播这种谣言、而且还精确了时间点为“来年”的谣言的，只能是周天一了！

    “我资历不够，学生会成员都不是。”——这句装傻充愣似的回复险些脱口而出，戚烨霖及时把它拦了下来，换了另外一句：“唉，二妈您别戳我痛处了。我想当也当不成呀。”语气也从对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转换成为渴望。

    他边说边故意在大伯母身侧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快就引来了这位“最疼他的大妈”的关怀。

    “当这个干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大伯母心直口快道，让戚烨霖再次感叹自己和大伯母的脑回路真出奇一致。不过，从大伯母的表情看，他就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是吃力不讨好，相反，是这背后藏着个巨大的好处，而她很怕他发现。

    接下来是回答“周天一之问”的关键一招，戚烨霖在心里深吸了几口气，拿出自己截至目前最为高超的演技，不懂装懂道：“大妈您不知道，欣卿的学生会主席好处可多呢。未来要想从政，能少走好多弯路呢……”

    聊这种事本就不能明说。恰好，以他的知识储备，也无法明说。甚至，这神秘兮兮的样子显得更加真实，两位伯母听他这样说都面如土色了。

    其实，他多少能从周天一和朱颜的家世背景和职业规划中猜出一点点“罗马”的方位，只是具体内容并不清楚，需要两位好心的伯母稍不留神透点底儿给他。

    正期待着那个至关重要的回答，背后的气氛忽然一僵。戚烨霖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了，而且看母亲的表情，走过来的人不像善茬儿。

    “小小年纪就想要走捷径，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整个戚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地对他进行教导的只有那一个人。戚烨霖笑着转过头去，站起身让出了一个休息区的空位，彬彬有礼道：“小叔您坐。”

    对方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绕了个远路，请佣人在一向一言不发的婶母旁边加了个位置。

    看来，刚刚众星捧月似的戚省长现在也想来他们家长里短的休息区放松放松。只是这大人物一过来，整个放松休闲区的气氛突变。大家面面相觑尴尬地坐了一会，见风使舵技能高超的二伯母机灵地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大伯母也很快嗅出了滋味儿，相继起身。

    戚烨霖并不想和省长夫妇作伴，正也要开口把母亲一同带走，却又被母亲抢了个先。

    “谁教的？难道不是物竞天择？”

    像在暗示她的傻白甜儿子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被他们这些人给逼的。

    戚省长点烟的动作一停，冷冷地笑了一声：“可天在哪儿呢？”

    满脸写着“‘天’就坐在你面前，你竞出个花儿来也没用”。

    现在，放松休闲区彻底变针锋相对区。戚烨霖着实有点如坐针毡了。

    其实他有点意外，因为母亲往常都不会这样和他这个目中无人的弟弟正面叫板，更不会主动挑起嘴仗。现在看来看来，在他没在家的这半个学期里，姐弟俩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只是，关于天在哪儿这种唯物主义的问题，哲学系教授怎么会落下风呢？

    戚烨霖见母亲“呵”了一声，又笑道：“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颇有他之前和外公讲“二世而亡”时候的风采，果然就激的戚省长面色赤红，捻在手里的香烟都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形变。

    空气凝固了两秒，小叔轻嗤了一声，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要去首都开会的人可别说上头不爱听的话。”

    说着，他把手中的香烟点燃了，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见到首长帮爸爸问声好。”他慢悠悠地说完，又故意顿了顿，轻巧地吐出了一串白雾，才又话锋一转，“不过首长那么忙，有没有空来看戚教授关于妇女人权保护的议案可说不准。”

    听小叔说，戚烨霖才知道姐弟俩关系出现变化的重要原因：素来不爱参与政治的母亲今年被选为人大代表了！

    在打官话这个层面上，戚教授就显得没那么熟练了，明嘲暗讽道：“你最好希望他没空。”

    虽然有点幼稚，但大概出于一点点血脉压制，所以戚省长的脸色还是变得有点难看。

    场面第二次变得剑拔弩张，小叔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摁掉了吸到一半的香烟，本想再开启第三轮，身边却忽然出现了个小粉团子。

    “姥姥姥爷，快来听瑞雪弹琴呀！”

    小外甥女扒了扒大人物的胳膊，天真烂漫地闯入了他们这个不毛之地，洒下了一点点春天的阳光和雨露。放飞了和平的信鸽后，她又彬彬有礼地把在场的其他人都叫了一遍，一看就没有继承有些人目中无人的基因。

    “瑞雪！妈妈都说了不要来打扰大人讲话。”表姐匆匆追了出来，歉意地对大家笑了笑，“抱歉啊，孩子小不懂事。弹得也不好听，就知道一个劲儿地显摆。快和大家说对不起！”

    小侄女俨然已经成为了戚省长家的道歉发言人，还没等母亲的话讲完便脆生生地来了个“对不起！”分外熟练。

    戚烨霖听了只想笑，但看小朋友被当成了什么工具人又有些不忍，便走了过去，一边半蹲下身子一边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瑞雪，小舅舅和姑姥姥想先听听你的阶段性成果，好不好呀？”

    小姑娘兴奋地抬起头，重重地“嗯”了几声。

    表姐像是有些面露难色。看来，她刚刚只想把自己这落了下风的老父亲搞走，并不想叫他。

    但戚烨霖装没看到，一边拽了拽母亲示意一起去，一边又话里有话道：“小叔您别去了吧，声音那么多，哪儿听得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