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领导的电话，戚烨霖先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放到了一边，重新盘了一遍目前的局势。

    对方安全部门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把辛磊关小黑屋威逼利诱一番。

    而我方内部出现了两派：如宋绍辉之流的顺水推舟派，甚至生怕辛磊不乖乖听话、恨不得自己套个辛磊的皮去关小黑屋的心急如焚派；以及如他领导之流的完全不允许有人以国家安全之名做文章的刚正不阿派。

    按照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原则，戚烨霖应该坚定地站他领导这边，但他却总觉得这派仿佛也没那么简单，毕竟，刚刚尚易坤的用词是“保护辛磊”、而不是“保护证监会主席”。

    后背腾起一阵寒意，不容深想，又一通电话打来。

    来电显示是Mark，戚烨霖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边接起电话边微微偏头望了一眼盯梢大哥的方向。这人没在刚刚的位置坐着了，而是又坐到了别的病人家属旁边，专心致志地扮演着保险推销员的角色，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似的。

    电话那边，Mark稍微和他寒暄了一下然后便问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过来，颇有种大设鸿门宴的架势。

    戚烨霖连忙就吐出了一大段抱怨，每一句台词都是按照他们所能监听到的内容精心设计过的。

    “嗨，别提了，我妈身子弱，刚刚在浴室晕倒了，我带她来看病了。不过我把你的电话给我爸了，他说会和你联系去处理我弟弟的事。他还没联系你吗？”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Mark也迅速搬出了他准备好的台词：“刚刚那个未接电话是你爸爸吗？我没接到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哈。”

    没有说联系上了，也没有说没联系上，是回应他试探的一张安全牌。对方既然打出了这张牌，就证明事情还要回旋的余地。戚烨霖心里想，又听Mark问道：

    “你爸爸自己过来吗？我不认识他，这事挺保密的，我还是想有个信得过的人在旁边一起。”

    Mark说完，戚烨霖错愕了好几秒钟都没说出话来，差点就要发出那一声十分出戏的“哈啊？”了。

    要说贵情报部门工作人员机警吧，这人竟然把和他们接触了短短几天不到的魏和光打上了个“信得过”标签，实在单纯。

    而要说他们没长心眼吧，他们甚至连持他们自己外交部门发下来的护照、签证的辛磊都不相信，识破了大前辈宋绍辉的伪装，又显得挺多疑的。

    所以，该不会，这些人的目标不光一个辛磊，是打算把辛家男丁一网打尽，全都关小黑屋里当大间谍吧？

    十分摸不着头脑，不过，戚烨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一万个感叹号，装了个为难的样子。

    “可我妈妈检查还没做完我暂时走不开……”

    话说到这里，为了完成领导安排给他的拦下宋绍辉任务，他决定先巧妙地在对方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过说来也怪，我和我小妈也没那么熟，陪她来看病这事向来都是我爸亲力亲为的。”

    配合他之前介绍过的家庭情况和辛磊初露头角的恋爱脑形象，食用更佳。

    Mark沉默了半晌，看来这种子已经在生根发芽了。

    为了尽早挫败宋绍辉的肮脏计划，不辜负这些人对魏和光的信任，戚烨霖决定再撒点生长素。

    “这样吧，我联系下我爸，看看他人现在在哪儿，能不能来医院换我。”

    说完，他挂掉电话，又装模作样地给随便敲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如此反复了几遍，他逐渐皱起眉头，表现出了焦急的样子，把电话给Mark回拨过去，十分注意表演的层次感。

    “Mark，现在有点情况，我爸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联系不上了！”

    如果宋绍辉扮演的辛磊就在Mark的视线范围内，那他这一通电话相当于直接把人给锤死了。如果不在，那Mark也无法核实他说话的真假。所以，这么说十分稳妥。

    “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先安顿好我妈就去酒店找我爸，我们一起去看守所找你。”

    这句话的目的是杜绝宋绍辉脱离他单独行动，毕竟，只有经过他魏和光认证过的，才是那些人要找的真辛磊。

    Mark没什么异议，还反复叮嘱了他一遍不要被奇怪的人找上，注意安全。戚烨霖迅速就如找到知音一般，把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刚刚还被奇怪的保险推销员搭讪的事情和盘托出了。电话收线后，盯梢大哥人影儿都不见了，整改措施完成的十分到位。

    戚烨霖努力憋了下笑，调整了一下心情，连忙进入“母亲生病，父亲失踪，弟弟入狱”的魏和光形象，摆了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进入了诊疗室。

    同事扮演的假辛太太目前已经做完了全部的检查。戚烨霖成功和她接了个头，听医生汇报了一下全方位体检结果：疲劳过度、营养不良。

    很真实，都是他们这一行的职业病。戚烨霖佯装担忧地撑了下额头，强烈要求给这位任劳任怨的同事开两瓶营养液吊个针，让她在这边卧床一阵儿，同时也能拖住对方安全部门的部分人手。

    同事姐姐十分感激他帮忙争取过来的休假机会，顶着一张和辛太太一模一样的脸，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道：“光光，妈妈没事的，你一定小心一点啊，别总让妈妈这么担心。”

    戏有点过了，戚烨霖强忍着想吐槽的欲望认真点了点头，又真情实感地叮嘱同事姐姐好好休息，才离开医院。

    按照逻辑动线，他还是先回了趟酒店房间。一无所获之后便一边装模作样地给那个空号打电话，一边认认真真地在酒店公共区域寻找着那辆保洁车的下落。

    辛磊离开洗手间时，身上只有两样东西：房卡和保洁车。按照领导凡事都要留个后手的性格，戚烨霖猜保洁车上一定也被动了手脚，就为了防宋绍辉那一手。

    只是现在两手同时失灵，这就意味着保洁车的位置同样没有按照领导所预想的那样在某个房间里。

    领导以为这是因为经验丰富的宋绍辉也注意到了保洁车，所以耍了点花招把辛磊给藏起来了。但是戚烨霖不这么认为。

    他猜，现在谁也找不到辛磊，包括宋绍辉，因为辛磊自己把自己给藏起来了。

    支持他猜想的就是辛磊的那张小纸条，以及这人之前一系列从容赴死一般的举动。

    大领导说辛主席看到国安的签章自会明白什么意思。大概辛磊的确是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一边是境外势力利用他宝贝儿子给他设好的圈套；另一边，是政敌给他的一个冷笑和嘲讽，警告他如果没有选对站位，这件事就是他政途终结的墓志铭。

    两难选择，但是对于辛家人而言不难。

    辛家人从不愿落入被动然后给别人谈条件的机会。所以，名副其实的陷阱和名不副实的安全屋，辛主席知道该怎么选。一楼洗手间这辆几乎没有变过位置的保洁车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戚烨霖看到之后立刻拨了个电话给尚易坤，然后冲出了酒店。

    “爸，您可算接电话了！……您要去看守所但是迷路了？行行行，我这就过去，您还是上午那身儿衣服对吧，在原位等我一下别瞎走啊。”

    不确定周围有没有人盯他，他只能暗示了一遍辛磊的着装和目的地。

    领导明白他在说些之后像也是有点难以置信，不相信辛主席会是个冒险主义者。

    戚烨霖解释不了那么多，只能补充一句：“您相信我吧，妈妈一个人没问题的。”用自己的业务能力做了个担保。

    真辛磊和假辛磊现在都在看守所齐聚一堂，贵情报部门大概没见过这幅盛况。戚烨霖想了想自己一会儿即将来上一段“你不是我爸，他才是我爸”的当事人证言，头就大上了一圈。

    正想再打个电话给领导，请他帮忙指导一下这出戏的细节部分，就见领导的电话回过来了，和他心有灵犀似的。

    “小魏，找到辛磊了。”尚易坤说，像也是松了口气，语速慢悠悠的，“他是在看守所附近，但没我们想象中莽撞，还带着我们上午给他的伪装，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盯着。我们的人马上把辛磊接过来，确保安全。”

    戚烨霖松了口气。现在只需要证明“你不是我爸”就可以了。只是这样在背刺宋绍辉一个人的同时也会连累其他同事。他同样有点把握不好尺度。

    领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解了他第二个担忧：“宋绍辉刚刚彻底脱队了，我猜他是企图不成，无颜面见江东父老。而且他应该不会冒险闯看守所，万一对方安全机关借机盯上他，他就晚节不保了。”

    领导从不直白地传达出自己的好恶，不过戚烨霖现在已经听出尚易坤和宋绍辉那一派是政敌了，这一个个形容词用的，简直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戚烨霖为几位领导之间的暗流涌动感到好笑。

    不确定这出租车司机是不是也是盯梢大哥，他还是先按着魏和光的方式继续伪装：“行吧行吧，那您先去看妈妈，我都到看守所附近了，再去打听打听那个监护人担保的事吧。”

    顺便提醒领导，不管怎么说，医院一会儿都得出现一个辛磊，否则对方一定会起疑的。

    原本以为身经百战的领导不需要他提醒这些细节，但对方下一项指示却有点出人意料：“不用了，你尽快回去，协助晓月，做好撤退工作。”

    撤……什么退？戚烨霖有点不解，结结巴巴道：“爸……别……放弃啊，弟弟的朋友说能把弟弟放出来的。”

    但领导迅速冷静道：“没办法，宋绍辉这么一闹现在没有别的合适的人还能继续假扮辛磊了。为保安全，我们全员撤退，我会通知外交介入辛宏源的事。”

    撤退战略，任务失败的明哲保身。

    只是戚烨霖从领导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遗憾，反而多了几分任务圆满成功的喜悦。

    所以或许，plan B从来都是用来哄人的plan B。估计之后，这人是打算以宋绍辉暴露的事情向大领导递个请示，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直接把道岔给扳回正轨。

    辛磊一家子团圆、辛主席也不会存在涉外风险的问题，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都不会有可乘之机，可谓是个Happy Ending。

    可是戚烨霖还是觉得十分憋屈，不禁带了点情绪问道：“爸，那您和妈妈折腾这一趟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他更想问问，他这一趟的意义又在于什么？

    魏和光的出现，那么多同事的付出和计划都是为了什么？

    但领导轻笑了一声，回答地意外残酷。

    “平衡即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