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市。
灵堂。
苏莯身着乌黑连衣裙,纯黑色赫本风大边沿礼帽下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神情。整个人瘦的骨骼分明,如果在大街上迎面走来,没有人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被保护的很好的苏莯。
萧珩一袭黑装站在他身边。
这是他寸步不离陪在苏莯身边的第五天。
这五天里,苏莯一直保持着神态上的安稳。没有笑过,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萧珩宁愿她能嚎啕大哭一场,哪怕是掉几滴眼泪也好。但是他知道,这一次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能牵动她的情绪的人。
前来吊唁者首先会对苏莯伸出的手,但她的手臂一次都没有抬起来过。接过去的都是萧珩冰凉的掌心。
她现在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除非躺在哪里的人能站起来,其他事情再不对她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她始终礼貌的以栗家未婚妻的身份迎接着每一位吊唁者的到来。但也仅仅只剩了一份礼貌。
栗眳生前就情绪稳定。
走后,必将有人替他维持体面。
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苏莯。
栗盛华步履蹒跚的走进告别厅,经过苏莯身边,稍稍顿足。积压到不知是何种情绪隐忍着没有爆发,他身形微颤,身边人便立刻上前搀扶。
苏莯把帽檐压低些。这是她站在这里三个小时以来唯一的动作。
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再去应付,神情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全都是栗眳。
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庞,狭长的双眼,生气吃醋时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控制不住的暴怒,他的味道,他的笑容……
不能再想了。
也不敢再想。
关绮来到苏莯身边,抬起手想要拥抱,但想了想还是停止了动作。
关绮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提醒着她才刚刚躲在外面哭过。
这些天来,任何都不敢在苏莯面前表露出过多的情绪,他们希望苏莯能够有一场无所顾忌的爆发,但又怕她一发不可收拾。
林楠和大亮在栗眳巨大的黑白照片前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仪式开始。
无法隐忍的哭泣声像一把把尖刀刺进苏莯的耳膜。她无法共情。因为心是空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一什么样的情绪去接受现在的一切。
悲鸣的乐声在耳畔响起。
未婚,所以不能下葬。
栗眳精致好看的面庞就死死的定格在冰冷的相框中。
苏莯抬起肿胀的双眼粗略的瞄了一眼。只是一眼,她的泪水忽然开始无法控制的肆意流淌。
她不想哭。
先抛弃自己的人,才不值得叫自己掉眼泪。但是她又不知道是何种情绪牵动自己,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得情绪。
仪式结束。所有宾客都有序撤离。
从始至终,栗盛华都没有看她一眼。没有人敢告诉栗母这件事。所以她没有来。
“苏莯,走吧。”萧珩低下头发现苏莯脸上挂着泪痕。
没有人看到她什么时候哭,也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
苏莯扬起眼,定定的看着萧珩,“去哪?”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苏莯麻木的点了点头。随着萧珩走就是。
“把他的骨灰帮我拿过来……”苏莯脚上像是踩着钉子,动弹不得。
“苏莯……”邬涣谙几个人围了过来。
她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着自己,张了张口,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看着苏莯的样子心痛的不能自已,却连半句安慰的话都不敢说。
“算了,别说了。”萧珩站在苏莯身后,看着眼前的女孩声音哽咽,“你们走吧,我陪着她。”
苏莯麻木的抬了抬脚。钻心的酥麻从脚底传来,身体一歪,差点没站稳。
“苏莯小心……”几个人同时伸出手扶了苏莯一下,关绮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邬涣谙转过脸去,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苏莯你去哪?”
脚步牟然顿住。
是啊?去哪?现在还能去哪?
肩膀被环住,声音在脑后响起,“我先带她走。放心。”
再没了追问与嘈杂。
苏莯上了车,有人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整个过程苏莯都没有反应,只是紧紧的抱着那支琥珀色的骨灰坛。
“要去哪里?”萧珩满眼的心疼,逼得他双眸猩红。
“回公司。”
“现在?”
“嗯。”苏莯点了下头,“那边还有点工作没有完成。”
“苏莯,”萧珩脑袋里最后的一根弦断了。双眼瞬间猩红,用力把眼前的人揽进怀里,“你别这样……”
“模特人选还没敲定,上午公司那边发了邮件,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苏莯没有推开萧珩,喃喃的说。
“不要管,是谁给你发了邮件,你告诉我,我现在立刻停他的职!苏莯,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公司那边我会交代好,你不要担心,你想去哪……你想去海边吗?不对……海边不行……要不然我们出国怎么样?还是说……”萧珩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恐惧。
“我把那边工作交接完,然后回江城。”
萧珩一颤,愣了片刻。过了一会,双臂的力量不自觉收紧,变了声音,“别这样,求求你……苏莯,算我求求你……”
苏莯抬起手,拍了拍萧珩的肩膀像是安慰,任由他滚烫的眼泪如决堤般的涌进她骨骼分明的的肩窝。
她没有推开萧珩。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四小时前。
“叔,您节哀……”萧珩一袭庄严的纯黑西装,从后视镜里沉重的注视着后座的栗盛华,喉咙哽咽。
来接栗盛华之前,几个人在家里迟疑了很久。显然大家都自知无法完成这个沉重的任务。栗眳的死讯本已是在他们的心里活生生残忍的凿开一个血红的大口子,再勉强叫他们面对栗盛华,无疑在早已被撕烂流脓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根本不需要亲身体会便知道是何种巨大的悲恸。
足以让人窒息的悲恸。
“我去吧。”萧珩站起来,捏紧车钥匙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再晚一秒,他怕自己会后悔。
“苏莯,”萧珩走了一会,关绮冲破压抑的气氛推开一楼客房的门。这些天,苏莯一步都没有踏进他和栗眳的卧室。
床上的女孩瘦成了薄薄的一片,本来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病态。眼下的乌青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五天来,她只能完成一些断断续续的睡眠,加在一起不足十几个小时。
“我叫谙子煮了白粥,你起来喝一点。”
床上的人半睁着双眼,整整六天,苏莯一句话都没说过。
林楠和邬涣谙起身走到房门口,双眼血红,眉毛微蹙。他们发现对于苏莯的情绪来讲,自己的情绪甚至卑微到连一句安慰都不敢。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莯勉强支起上半身。但她始终盯着窗外还未完全泛亮的天色,空洞的双眸好不容易回了点神。
“拿来吧。”
门口的几个人震惊的抬起头,手忙脚乱的端来了一碗白粥。
苏莯一点都没有饿的感觉。但是她知道现在必须要强迫自己吃点东西了,因为天亮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必须保持最好的状态送完栗眳最后一程。
关绮坐在苏莯床边,微微颤抖的双手搅拌了一下碗里滚烫粘稠的白粥。
邬涣谙在粥里稍稍加了一点牛骨汤。这些天她饮食清淡,只要是沾了一点油腥都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到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再吃了。
“我自己来。”苏莯接过来。她手腕从袖口里露出来,腕骨凸出,骨骼分明的可怕。
她又瘦了。
关绮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这几天里没有人敢在苏莯面前哭,甚至连悲伤的语气都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苏莯舀起一勺还冒着滚灼热气的米汤,便往嘴里送。
“苏莯……”几人慌张措乱,这一勺进嘴怕是口腔里都要狠狠褪一层皮。
“停下!”萧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大刀阔斧的步伐三两步就走到床边,一把夺过瓷碗,皱了皱眉毛什么都没说,重新舀了一勺米汤放在嘴边吹。
“算了,等凉了再喝。”苏莯忽然没了兴致。
她没有抬眼,重现以刚才的姿势躺下,眼神空洞的盯着开始泛白微亮的夜色出神,好像刚才都是几个人的幻觉。
林楠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距离告别仪式,只剩下两个钟头。
“萧珩,你看着苏莯,我出去一下。”关绮小声附在萧珩耳边。
萧珩没有回应,依旧执着的吹着手里那碗白粥。
关绮无奈又心痛。好像一团被浸了水的棉花堵在喉咙里,憋得她无法呼吸。
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每个人都在极力抗拒,却无能为力。
林楠出国的日期延后了一年,没有人问过原因。他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露出过没心没肺的笑容,哪怕是敷衍都没有。他常常在栗眳的房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凌晨时间苏莯没有太大的动静再走。
邬涣谙脸上少有表情,始终皱着眉。他抽烟越来越多,大多数时间见他,都坐在卧室阳台的椅子里,手边的烟灰缸堆积成山。空荡荡的烟盒从来都两包摆在桌上。他再没有过多情绪,只有偶尔抱着关绮崩溃大哭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点曾经放肆张扬的影子。
大亮不总是和几个人凑在一起。每次见他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脸上不同程度的伤口分明。凝滞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能滴出血来一般。浑身浓烈的酒气就像刚从泡酒缸里捞出来的参根。他没有完全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每每见到苏莯的样子,总是匆匆抬脚出去,回来时双眼比之前更加红肿。
索性大家劝他暂时先别过来。
金萧来过两次,但没有与苏莯见面。尽管担心苏莯的状况,但也只能草草了解之后便走了。
这些天里,萧珩一次都没有见明月。他和关绮日夜轮流看管苏莯,这自是不必多说,他们两个的意图简单明了,生怕苏莯会隐忍不得,做些傻事。
所有人的情绪看似都在围绕着苏莯转,但大家心照不宣,让他们变成这般模样的,是那个到现在为止都无法让人接受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大家都没有发现,现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栗眳生前的影子。
这炼狱般的六个黑夜白昼,活生生将没跟人的灵魂撕扯成两瓣。生活如同话剧般在掌声雷动的镁光灯下缓缓拉开序幕。
又在一次次掺杂着笑与泪的叹息中盛大落幕。
关绮带上客房门,压抑了半天的眼里终于从泛红的眼眶中掉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瓶身上“□□”三个字想三把尖刀扎进所有人眼里,关绮紧握药瓶的手指节发白,“我去给她倒杯牛奶……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她扛不住了。”
邬涣谙叼着烟的嘴角微微颤动,把关绮一把揽了过来,“别做傻事。”
林楠把脸扭到一边在揉了揉发烫的双眼,“总得让她送最后一程吧……”
四天前。
苏莯被通知去认尸。
那具破碎的身躯成了苏莯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实在想象不出那个温柔干净的男孩,在刹车失灵扎下高速的施工工地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什么。
钢筋扎进结实的肉里,被处理过但依旧清晰的血洞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贯穿心房。那具□□,是无数个夜晚都与自己抚摸缠绵温暖湿热的□□,带给自己无尽情欲与安全感的□□。
此时此刻,却似一具冰冷的模型,笔直僵硬的被搁在床板上,残破的让逼仄的空气跟着一起丧失了温度。
苏莯脚上犹如灌铅一般,拖着僵硬的身体,趴在停尸房门口呕吐到胆汁混着血丝一起翻涌出喉咙。
萧珩他们赶到时,她正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趴服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瞳孔紧缩,眼底的血与泪齐齐夺眶而出。
耳边萦绕着焦急与担忧的声音,但是她什么也听不到。
最后,苏莯自己挪着坚硬的脚步,拨开扶着她的手臂,定定的站起来。
“我没事,都出去。让我男人保留最后一份体面。都滚出去!”
像是醉了酒。
未来的几天里,所有的事情记忆都很模糊。她没有时间休息,从头到尾都扎在准备栗眳后事的行程里。她不敢睡,就算睡也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怕在梦中见到那个叫她魂牵梦绕的脸庞。她怕自己不愿意醒来。又怕自己醒来之后,发现真的再也无法拥抱那个叫她爱到骨子里的人。
她真的回了萧珩的公司。
所有人间道苏莯的那一刻,忍着巨大的同情与心疼,把工作跟他进行了最后的交接。
萧珩全程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就连她去卫生间,也要站在门口,几秒钟就唤一唤她的名字。听到回应之后,才肯短暂离开。
公司的人理解苏莯现在的处境,但不知道他们的萧总这是怎么了?他们觉得萧珩疯了。
整个工作交接的过程,气氛压抑逼人,萧珩坐在苏莯旁边默不作声,待到做决议环节,不管说什么他都只是轻轻点头。
助理看着他的老板,心想:现在就是拿出一份几个亿的天价合同叫他签字,他可能也看都不会看,提笔就写。
会议结束。所有人陆续走出会议室。走之前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情绪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好像刚刚去世的不是苏莯的未婚夫,倒像是他们萧总的。
“现在要去哪里?我陪你……”萧珩勉强的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慌张就像是即将要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苏莯抬起头看向窗外,眼前忽然一片雪花点。她差点站不稳,一双有力的大手急忙扶住她纤细的腰身,“回家。我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萧珩的ASTONMARTIN停在院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时间打理,苏莯站在房前觉得院子里一片萧条。
“你在车里等我,我自己进去。”
“我陪你进去。”萧珩语气不容商量。
“放心,我不会死。”苏莯没有回头,径直走进去。
萧珩早知苏莯没有意思求死,但悬着的心却不知道为何怎么都放不下去。
他跟过去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门明明没有关,但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进去。
苏莯站在一楼,柔软的黑胡桃色沙发是她和栗眳一起在HERMES选的,当时因为到底是选橙色还是黑胡桃色两个人还闹了别扭,最终栗眳满眼温柔的妥协了。
他总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温柔,苏莯发现,总高中时期开始一直到现在,栗眳就一直对自己的任性没有任何免疫,无条件包容。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她总是会被捧在那个无上的至高点,享受着恃宠而骄带给她的满足感。
就像两个人总是会因为早餐的问题在前一天晚上产生一些奇怪的分歧,苏莯会选一些符合栗眳的口味作为第二天早餐的首选,而栗眳偏偏要煮苏莯爱喝的白粥。别扭之后,栗眳便翻身把气鼓鼓的苏莯压在身下,小心翼翼的亲吻着她因为撒娇生气撅起的嘴唇,待苏莯动情酥软,再一路向下讨好放纵着她,把她勾的天雷地火后,任她予取予求。
他会在结束之后温柔的叫苏莯趴在自己的身上,结实宽厚的身躯把她整个人裹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然后亲吻她的头发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现在想起来,苏莯发现,原来栗眳一早就明白,他们一直都在为对方的喜恶做着纠缠,努力的满足对方,为彼此争取,最后成为彼此。只是从不将话说的直白,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不管她想怎样,他都愿意应她。
萧珩等了许久不见苏莯出来,忽然反应过来,破门而入。
发现苏莯已经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把脸埋进臂弯里。他看见那个在所有人印象里一直坚强冷漠的女孩此刻正堆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再也没有曾经那个见人的模样,现在的她好像一阵飓风就能将她彻底摧毁,连痕迹都不留。
萧珩瞬间红了眼眶,嘴角颤抖着缓缓靠近她。
走到她身边时,那声压抑了太久,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意识的牢笼,来势汹汹。萧珩的心彻底被撕碎了,残破的碎渣夹杂着泥土和砂砾,硌的人奇痛无比。
他终于知道,这些天来苏莯所有的隐忍和坚强,并不是在刻意伪装,她只是积攒着所有的力量等待着此刻为那个她爱到骨血里的男人好好痛哭一场。
“你扔下我,我还怎么好好活着……”
苏莯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的时间没有让她重生,而是循环往复的掉进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渊。
“她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三天了,还是不能醒过来吗?”
此刻站在苏莯床边的萧珩已经褪去了这个年龄的该有的精气神,任由下巴上的胡茬肆意的冲破柔嫩的皮肤,没有心情和精力打理。
他的领带扯开一半,随意的搭在胸前从未整理,衬衫褶皱不平,扣子解开几颗,远远就闻得到衣服上浓烈的烟味。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其实她已经醒了,”医生和心理医生都站在苏莯旁边,轻轻的叹气,“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醒着。病人的求生欲望很低,就算醒过来,新一轮的心里治疗恐怕也是道阻且长。”
关绮哭着唤苏莯的名字。这三天,她米水未进,只靠着营养针吊气。
这三天的时间里,邬涣谙和林楠不知道收拾了几次屋里摔碎的碗碟。萧珩这几天里无数次想要喂她吃点东西,什么办法都想了,但是勺子递到嘴边,硬是撬不开紧紧咬住的牙关。
从刚开始的心疼,无奈,到后来的焦急,无计可施,萧珩终于暴怒了。每次喂不进的饭都被他摔在地上,瓷器和玻璃的碎片随便的躺在地上,等发现苏莯有一点动静,又像在沼泽里看到希望的野草,包着纱布的脚重新踏着一地的碎片,到厨房准备新的饭菜,带血的脚印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一片片凌乱的痕迹,纱布上的血干了又湿。
他脚底根本感觉不到疼,而疼的地方看不到希望。
他不是气苏莯,而是气自己连让她好好生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萧珩,你够了!”不知道多少次以后,邬涣谙终于忍无可忍,拉住萧珩的手臂,“别动!我现在再给你包扎一次,在这么下去你伤口感染,会死的!”
“别他妈碰我!”萧珩从未如此狰狞,他扬起手里的碗碟朝邬涣谙丢了过去。
邬涣谙额头上被砸出一道血痕。
“谙子!”关绮慌忙跑过去查看,伤口不深,只是擦伤。
萧珩没有下死手,这只是警告。
“你他妈疯了!”邬涣谙挥着拳头把萧珩压在身下,沉闷的声响扣在地面上。
萧珩看着邬涣谙额头的伤口,愣住了。
“谙子!你起来!”林楠拉扯着邬涣谙,把他拽了起来。
没有人怪他,所有人都理解他。
只是看见他的样子,谁都于心不忍。
“苏莯会醒的,她就是太累了……”邬涣谙看着倒在地上的萧珩没有半点挣扎的欲望,哽着嗓子。
萧珩缓缓的支起上半身,低头垂帘,哽咽着,“可是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看看我……”
可他永远都没有等来苏莯看看他。
苏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她的离开给所有人的生活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回响。
没有趁人不备,但也没有告别。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一个大家都等待着她从噩梦中醒来的清晨,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她会醒来,放下了一切防备的清晨。她默默的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拔掉血管里埋着的针头,只留给谁在沙发上的邬涣谙一个虚弱模糊的背影。
以至于很久之后邬涣谙想起那个背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真实看到的,还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苏莯真的没有任何刻意逃离的意味。她甚至在走之前和所有人眼神告别。只是见他们都睡着,边没忍心吵醒他们。
后来有一次林楠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的都在的情况下她都能把东西收拾好再离开,没有一个人发觉,可能这就是命吧。”
清晨的闹钟总是响的有些恢宏之势。关绮从卧室出来,看到邬涣谙正在厨房煮面。
“起这么早?”关绮将头斜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瞧着这个从青春时期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嘴角不禁扯出一抹笑意。
“难不成要让我的小祖宗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上就直接去公司卖命了?”
关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到卧室抓起手机开始确认未读短信。没有一条来自于苏莯。
看来她真的打算和他们不复相见。
她沮丧的低下头,然后调整好情绪走到厨房,心里软绵绵的不舒服,从身后抱住邬涣谙,“你就像一个行走的备忘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我当你是夸我了。”邬涣谙把另一个锅中煮好的鸡蛋捞出来浸在凉水里,“晚上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想和你过二人世界,但我想了想,去年生日就没能把大家都聚在一起……”
“成,晚上我叫人。”邬涣谙没叫关绮继续说下去。不光是关绮,去年所有人的生日都没有办。
关绮来到公司。两年时间的沉淀磨合,公司的规模和业务已经扩大到海外。当年那个只怀着满腔野心,整日只懂得拖着单子和客户签合作的关老板,如今已经摇身一变彻彻底底成了关总。
自苏莯离开快要两年的时间里,关绮自己也没想到她有一天会独当一面,尽管失去了栗眳和苏莯的庇护,晃眼也变成沉着老练,眼神里充满智慧与锋芒的人。
但她始终明白,她当初那个小小的工作室刚刚成立不久,给她所有的资源和人脉,为她打通市场的那个人是谁,而非那个以为只凭着一腔热血和努力就能束之高阁的关绮。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办公桌上的四人合影,眼前又变模糊。
照片上的四个人,有两个人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就连这张彩色照片看起来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还好,剩下的那个人是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
关绮把相框扣在桌面上,不能再看了。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调整了一下状态说了句,“请进。”
女助理端了被茶放在关绮桌上,“关总,这里有封您的邮件。还有,楼下有位姓‘黄’的律师想要见您,没有预约,但他说事关重大,务必要在今天见到您。”
“律师?”关绮沉思了一会,然后蠕动了下娇艳的红唇,“请他进来。”
“我这就去。”
“等一下,”关绮叫住她,“我让你查的事,有进展了吗?”
“我一直在查。每一天都在关注,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您要找的人……”
“行了,这件事别懈怠,出去吧。”关绮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好的关总,祝您生日快乐。”
关绮点点头,动手去够手边的邮件。
这封邮件很奇怪,发件地址就是“海城”,而这封邮件很显然应该是一封信或者明信片之类的东西。
谁会在海城寄明信片给同城的人?
“关总,”助理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
“您好关总,您叫我黄律师就好。”
“黄律师,”关绮起身与他握手,然后读助理说,“去帮黄律师倒杯茶。”
“不用麻烦了关总,”黄律师的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我是代表万国集团,有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
关绮惊讶。
“关总,想必桌上的邮件您还没来得及看吧。”
关绮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收到了邮件?这封邮件和万国集团又有什么关系?
“哦,还没来的及,”关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毕竟游走商场多年,她依旧保持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黄律师并不想多做寒暄的样子,然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份和邮件中一模一样的合同,也是小栗总生前送您今天的生日贺礼,请您过目。”
关绮如遭轰顶,心猛地往下一沉。
“你说栗眳?栗眳他不是……?”
“是是是,您别紧张,这样,看您的样子恐怕是等不及自己过目了,我来帮您解释一下,这份邮件是万国集团答应与贵公司签订合同的文件,上面所有的条款清晰明确,并以进行购公证,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一条会对贵公司产生不利因素的条款。”
关绮没反应过来。
但她自然是知道,既是栗眳的手笔,怎么会有对她不利的条款?只是不知道这份文件到底是寓意何为?
“关总,两年前我受小栗总委托,这份合同他两年之前已经签过了。但这份合同有一个附生条件,项目要在签订合同当天的两年后启动,也就是说,在两年前您生日的当天,小栗总签订了这份同意与贵公司合作的意向书,从今天开始,这份合同正是生效。”
关绮被黄律师七零八落的话砸的说不出话。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关绮整日一朋友的身份对栗眳软磨硬泡想从他手里接手万国集团这个项目,栗眳一直严肃拒绝。自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签下这份合同,对她的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是怎么……
黄律师始终面带微笑,“我的委托人的意思,我有必要完整向您转达。这个附生条件中还有一句话‘两年后,双方公司若任何一方因经营不善破产、倒闭、出现资金倒转问题,合同便不得生效’。想必关总应该明白,当年我的委托人迟迟不肯与贵公司签订合同,一是因为怕贵公司刚刚成立便拿下万国集团这块肥肉,惹人非议。同行业中又不乏精明算计的小人,为保全您和您的公司,我的委托人不得已才想到如此对策。还有,哦,我委托人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那丫头神经大条的很,我喂她狠吃一口,未来最起码半年的时间,指不定腆着肚子满世界消化食儿去了,公司刚起步,扔下不管难不成指着我帮她罩吗?’”
关绮顶着不知何时泛红的眼圈无奈的笑了一下,“您别说,您学他的语气还真的很像。他哪是怕帮我照看公司?分明是嗔我不够定性,怕我挣了点钱只顾着招摇挥霍,当甩手掌柜。”
黄律师点头温和的笑了笑,“还有第二个原因,这个附生条件也是我的委托人,怕合同到期前,万一万国集团出现什么资金问题连累了贵公司。”
“您客气,这你我都知道,第二种情况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您能这么想,我感到很高兴。最后,我的委托人祝您生日快乐。”
黄律师离开后,绷了很久的关绮忽然因放松产生了大脑神经性缺氧现象,眼前一黑,就朝门口栽了一下。
“哟!关总!您没事吧?”助理刚好推门进来,一把扶住。
“没事……”此时她好像才如梦初醒。如果不是看了栗眳那独特熟悉的笔迹签字,关绮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诈骗团伙。
其实黄律师在说前面的话时,她一直都保持着理智,将信将疑。但当他以栗眳的口气说出那句话时,关绮才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她捏着合同愣了十几分钟。有些难言的痛楚强制性的喷涌而出。那个从高中起就一直罩着他们,给他们无尽安全感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两年后,再次以自己的方式短暂且潇洒的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就像是躲猫猫时一直隐藏到最后没有被找到的那个小孩,需要努力刻意的制造出一点响动才会被人发现。
有些人离开,真的只是离开。或带着世人的嫌恶,或留下满目的疮痍。临走都讨不到一句好话,逐渐被人淡忘。
但有的人,天生便像是带着拯救苍生的任务。在时就已经显示出与平凡人不同,凭借着自身的优越打动影响他人,善待他人,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想要去爱的人。就连离开后,依旧会不时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叫人忍不住将他做的事情洋洋洒洒的翻出来一遍遍的回味、怀念,每次回味是都发现新的馈赠。
但又有谁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他能重新站在大家面前才是所有人都期盼看到的结果。相比之下,那些曾经在意的金钱、名利、物质,对于他的离开而言,不过是轻如鸿毛的身外之物。
关绮把合同压就能抽屉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忍不住砸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