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的她自己脑子有些问题。

    在她说出话的时候，那些遣词造句包括她的语气都让聊生以太感到不适。因为她不太记得了，在讲述的过程里偶尔会出现一些矛盾点，一些bug。然而对于聊生以太这种逻辑清晰的人来讲，由于她的潜意识辅助，无论是多么细小的事情都应该记忆清晰并严谨才对。

    但三十二岁的她就连在休息室那次见面的时候都对十年前的狱寺隼人印象记忆变得模糊了——虽然是过了十年，但无论狱寺隼人再怎么改变，她也不该会对人的过去产生错误印象才是。正常人也许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遗忘这些，但她不该。

    聊生以太看着三十二岁她自己教导着小春与京子点燃火焰，她自己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乱想着，［所以果然，要么是被游戏的记忆干扰导致的认知絮乱，要么就是潜意识出了差错。］

    十四岁的少年抬手拍了拍身侧黑豹的脑袋。

    这头黑豹名字叫Lilith，莉莉丝。美索不达米亚神话里的人物。莉莉丝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设定和背景：恶魔、吸血鬼、夜魔……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串演各各剧组的大反派。

    安塞尔姆·基弗在圣保罗双年展做展出的时候画了《莉莉丝》。

    混乱。毁灭。杀戮。自由。

    ——最不详的洪荒之力。

    黑兽慢悠悠地蹭了蹭她的掌心，随后两只前爪扑在了她的怀里，一双兽类的瞳孔显得很小，黄色的眼珠上驳着细密的深色纹路，显然是对自己面前的小主人兴趣有加。

    ［……啊。］

    聊生以太向后倾了倾上身，嘴唇到距离下颚的地方留下一道湿淋淋的水痕，猫科动物的舌头上有着细密的倒刺，被舔过的地方还余留着痒意。

    她抬手蹭了一下，指腹搭在黑豹的嘴上欲意让它停下这般举动，然而黑豹只是动了动自己的脑袋，随后又一次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莉莉丝。”她说。

    体型大只的黑豹钻进了她的怀里。

    “……噗。”笹川京子在旁边看着，没由得笑出来，瞳孔弯弯像一道月牙，“莉莉丝真喜欢以太呀。”

    她看着这只黑豹把尾巴搭在黑发女孩的大腿上扫来扫去，聊生以太过长的黑色发丝被毛茸茸的尾巴扫得一动一动，这两个家伙颜色看起来都是完全相同的——

    嗯，两只小猫。

    笹川京子为自己这个想法又一次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她抬手摸了摸聊生以太的长发，柔顺而富有光泽的，手感很好。随后她又捏了捏莉莉丝的前爪，黑兽很配合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没有挣扎，肉垫软乎乎的，大半个身躯还是横躺在聊生以太的怀里。

    三浦春兴奋的声音传来，“小春也成功啦！”

    她的双手掌心里捧着一条纯黑色的细吻鳄鱼，鳄鱼张开尖尖的牙齿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尾巴扫动过她光洁的小臂，结实的皮肤带来令人舒适的凉意。

    这条鳄鱼还是很小的，身体总长大概是三浦春的指尖到肩膀的距离那样，就具体形容来说，看起来非常的“昂贵”。

    没错，是昂贵。

    三浦春觉得这条鳄鱼长得很漂亮，她平时也不是没接触过这类小动物，纯黑色的细吻鳄鱼也是很罕见的种类。

    三十二岁的聊生以太轻笑着抬起手摸了摸三浦春的发顶，后者的脸颊红扑扑的一片，出于拥有自己的匣兵器的兴奋——三浦春对于这样的情绪感到久违，但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何时体会到过这样的情绪。

    “吃饭了哦。”迪诺靠在门框，琥珀色眸子转了半周，看见短发女人裤脚下面那只金棕色皮毛的小狮子。那个是笹川京子的匣兵器，天空狮子一共有五只，她手里的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三浦春肩上爬着的那条鳄鱼——非洲细吻，鳄鱼捕食一向凶猛得很，它们通常会在咬住猎物后通过用力摆动头部将猎物整个撕碎，然后再开始进食。

    迪诺的视线又移动到了三十二岁的聊生以太身上——啊，对视了。他下意识地快速眨了眨眼，随后像被抓包了似的又挪开自己的视线，落到十四岁的聊生以太身上——怎么又对视上了？

    他感到身体僵硬住，果然面对着两个一样的人还是很奇怪，心绪有点复杂。迪诺早就发现了，就算是面对着十四岁的聊生以太，这个比他要小太多年龄的女孩，他也依旧没法做到游刃有余。只要看着那双眼睛，打好的腹稿就像全都被一键清空那样让他没法憋出来半个字。

    “地上会冷哦，以太。”笹川京子无意地挡在聊生以太身前，微微弯腰朝她伸出手，“迪诺先生喊我们去吃饭了哦。”

    迪诺缓过神。

    “是阿纲还有山本他们做的哦，寿司看起来还算是不错呢。”他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而一旁三十二岁的聊生以太则是伸展线条流畅的手臂抻抻懒腰，“虽然没法和十年后他们做的东西相比，不过也还算是能吃……走吧，小春。还有京子，暂时不用管‘我’了哦，她现在没什么胃口。”

    “欸？这样吗……”少年橙色的发丝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后柔软的掌心试探性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唔……”笹川京子单手摸着下颚，微微靠近了她。

    “哈、哈咿？以太是生病了吗？”

    “……不对哦，”笹川京子侧过身朝几人摆手，弯着眼睛笑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啦！”

    “以太是心情不好吗？”

    所有人都出去了，训练室里面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外加一只小狮子和一头夹在她们两个人中间的黑豹。笹川京子依旧蹲在聊生以太的面前。

    ［……］

    那双透不进光的眼睛看着她，在持续了两秒后聊生以太确认了她需要说话这件事，有些姗姗来迟地开口，“……还好。”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一会，这里有点太过热闹，人多的地方容易引起更多的情绪。

    “是么？”笹川京子望着她，金棕的瞳孔里温柔地倒影着她的面容。她微微歪头，嘴角挂着的是一贯温暖的笑容，像向日葵，但却有些无奈似的。

    “没有关系……以太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组织着语言，有些混乱。笹川京子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但她的敏锐度很高，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困扰着聊生以太。对于笹川京子而言，这几天内发生了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十年后；敌人到底是什么；戒指为什么能点燃火焰；小盒子里居然能出现狮子；为什么会同时存在着两个聊生以太……

    “让自己快乐就好了……”笹川京子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我很想帮上以太的忙，无论是哪一点都好。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能够很轻松地就笑起来……”

    她顿了顿，“我知道，以太也在很努力……无论是对糖果的执着，还是有时候会坐很远的车去歌舞伎町。……因为另一个你看起来也总是很难过的样子。但是、不一样的……以太只是你自己，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不是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难过，这是个好词语。

    不过在这句话里并不是指代悲伤之类的情绪，非要说的话有点更加朦胧的意味。三十二岁的她只是出于更加的疲惫而难过。像叠debuff一样，使得本就难以控制的情绪更是雪上加霜——啊，这个笑话有点冷。但总之就是叠debuff了。

    笹川京子的睫羽很长，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动，尤其她们此刻距离太近，莉莉丝都只能在中间被迫做夹心，但女孩很注意地把黑豹的活动空间留了出来。

    ——就算是这样，这头黑豹也还是固执地趴在她怀里。

    “以太……”笹川京子喃喃低语，她只是说着她的名字，并没有想要被回复什么。金棕色的瞳孔被眼皮遮盖，只剩下绵软的呼吸声。这种时候不需要说什么话，她抬起手，温热的手掌覆在聊生以太的侧脸上。

    “去吃点东西吧，京子。”聊生以太平静地看着她，收获了女孩的一个紧拥。但笹川京子是连拥抱都不敢太用力的人，她只能感受到她的手臂有些隐隐发颤，能闻到相同的沐浴露气味从笹川京子的颈间散发出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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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纲他们有在用心学嘛。”

    Reborn从不知名的地方突然出现，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一开始就在这里。

    他手里捏着一块甜虾寿司，为口中的食物进行了评价：“蠢纲还算是有进步。”

    较比最初开始，家政课让沢田纲吉的厨艺达到了“勉强能吃”这一阶段，但仍有许多不足——他可是听说了十年后的沢田纲吉等人下厨是够有一手的。

    聊生以太闭着眼睛倚在墙上，后腰垫着黑豹温热的身躯。莉莉丝把尾巴缠在她手腕上一圈随后塞进她的掌心里，黑豹柔亮顺滑的毛发摸起来触感不要太好。

    “来尝尝吗？”

    Reborn举着寿司盘子在她面前，黑西装的婴儿身总是会时不时地体现出一点令人作呕的特质——彩虹之子的诅咒。

    聊生以太用沉默代表了她的拒绝。

    情绪有时候来得就是如此莫名，她更需要一个人独自待一会……Reborn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

    疲惫。疲惫。电波。死水。

    潜意识明明还是在蠢蠢欲动着的，但大脑却空空如也，思考不出一丝能说的话。好像连张嘴这个动作都变得吃力，令人厌烦无比。说话是一项困难的运动。

    小婴儿轻叹一口气，“京子说得没错，你需要找点有趣的事情……这样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你知道的，不是吗？”

    聊生以太掀开眼皮，漆黑的瞳孔慢悠悠地、无机质地转向面前的人，［我总不能这时候跑去歌舞伎町……阿氟也死掉了。］

    “说到底，你去歌舞伎町也不过是寻找慰藉罢了，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吧。”Reborn说道：“三十二岁的你因为白兰的缘故把对象从歌舞伎町转向了里世界的人，至于彭格列基地里——现在这里也就只有这些人了不是吗？”

    ［……？］

    聊生以太有些意识到了他想要说的话。放在平常她肯定能够很快就理解，但现在她的脑子还在被浑噩占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事要发生。

    Reborn挑起唇角，另起了话题，语气难掩好奇，“但关于你总对女性有着特殊的对待方式——这点我一直不是很理解，对你而言人类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没差才是吧。”

    ……

    是这样吗、她并没有意识到。

    聊生以太陷入思考。

    聊生以太思考失败。

    ［……谁知道呢。］

    “思考时间连两秒钟都没到吧。”Reborn一语道破，用手中空空如也的寿司盒子敲了敲她的发顶，换来莉莉丝冷漠的凝视。

    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揉了揉黑豹的脑袋，撸猫手法显然娴熟，下一秒莉莉丝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喉间传出舒适的咕噜噜的声音。

    “需要我把云雀找来吗？”

    “那就不必了。”这次回复倒是挺快。

    这种状态下让云雀过来，这个日本分布基地会完全被打碎的吧——根本用不着等到两天后了，早点打早点完，赢了回家输了死翘翘。

    “是么。”

    Reborn说完这句话，空气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的脑子还没装上吗？”他又道，“那好吧，我讲得再详细一点——彭格列基地里面的人你都可以随意挑选，没有人会拒绝的哦。”

    “……”聊生以太脑子有点宕机，“什么？”

    婴儿小小的手指点在她的嘴唇上。

    “我相信他们都很乐于帮助自己的同伴——调节情绪这种事情，熟悉的人更懂得该怎么做吧。”

    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面前一身白衬衫的黑发女孩，有几缕发丝顺着她的脖子被塞进衬衫领口里面，黑豹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导致把衬衫弄的有些凌乱。聊生以太的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左肩颈的位置有一颗红痕——是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他也只是在刚才莉莉丝蹭过她衣服的偶然间才看到的。

    “火焰已经没法再支撑了吧。”是疑问句，却被他用着肯定的语气说出，“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找碧洋琪或者跳马传导一些火焰……我尊重你的选择。”

    Reborn凝视着她——他的友人已经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只剩下无穷无尽次数里积攒下的来自灵魂的疲惫日益叠加在这具不死的身体里，犹如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无法摆脱、足以令人发疯。他很尊重她，一切都是。无论她年幼与否，在某个回合性格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甚至假如她滥杀无辜。……他尊重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死亡。

    他把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

    “嘘——先别急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