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几度错失良机,连续两个周末,欢儿勉强挤出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强令书哲按她的时间探访依儿,才算把老宅想拍的景物都拍到。美中不足的是老宅的女主人死活不肯出镜,背影都不行。

    照片冲洗出来了,欢儿在桌边整理底片。静雅则坐在床边,按位置将照片一一排好,铺了小半张床。

    “这老宅让你拍得太美了!古朴的青砖黛瓦加持了光的煊染,增添了无穷的韵味……你这张院门拍得尤其精妙,是怎么想到从这个角度取景的?这院门半遮半掩,景致内外错落,真是绝了!”

    “初访老宅那天无意中撞见的,美中不足——缺了个绝色的古韵美人!”欢儿将底片一条一条地插到相册中。

    “依儿,是吧?”

    “……依儿?”欢儿一愣,“……您会想到依儿?”

    “岂止想到依儿这个人,就连她半倚门扉的那个神情我都想得到!”

    “……半倚门扉……凝神树下……流连花前……依儿!是依儿!原来是依儿!”欢儿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一定是依儿!”

    “你干什么呀?桌子都拍碎啦!依儿怎么了?”静雅起身走了过来。

    欢儿皱眉看着静雅,脑中飞快地闪过一幅幅油画。子杰的那些画,那些大量留白的画,那些将留白放在画面核心位置的画,如果加上依儿……如果依儿置身其中……

    “妈妈,我到现在才看懂子杰家里的那些画,那些画里全是依儿!”欢儿抓着静雅的胳膊,声音里莫名地夹杂着些许哭腔。

    对于这项重大发现,她该洋洋得意、欣喜若狂才对。可此刻,她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隐约还有一点儿苦。

    “你说什么子杰的画呀?子杰的画怎么了?”

    “我跟您说过,子杰有一屋子的画,满墙都是,得有二十几幅……”

    “嗯……说过……你爸也听着了……我还说怎么不卖呢?”

    “他卖给谁呀?那些画上画的都是老宅,各个季节、各种视角的……”

    “这个你没说过。”

    “不是担心爸爸睡不着觉吗?他画那么多老宅,居心何在?爸爸肯定觉得奇怪呀!”

    “我也觉得奇怪。”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您知道吗?他那些画,好多都有大量的留白,而且留白还在画面最核心的位置……之前我一直没想明白,但刚才听您提到依儿半倚门扉,我才突然意识到——他的那些画,如果加上依儿,瞬间有了灵魂,美轮美奂,太完美了!”

    “……可他,为什么没有画上去?”

    “这就是问题嘛!想必是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不宜跃然纸上的心思!”欢儿松开手,泄气地坐了下去,继续皱着眉思考。

    静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身子靠着桌子,一只手搭在欢儿头顶,轻轻地搓了搓。

    “欢儿,跟妈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子杰了?”

    “没有……不知道!”欢儿轻声地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那可惨了!看来我女儿是要真真正正地恋爱了,呵呵!”

    “妈妈,您能不能别幸灾乐祸?人家心里烦着呢!”

    “呵呵……妈不是幸灾乐祸……妈是替你高兴!”静雅转过身,半坐在桌子上,“以前,妈总说你谈的不是恋爱——跟小文谈的是少女的骄傲,跟杰西谈的是长女的责任……他们并不是令你心动的人……”

    “他也不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他身上没有令我心动的东西!”

    “是,只有令我们手动、心烦的东西——记得下次拍桌子别用那么大的力,又没心动,拍碎了桌子亦或震伤了手腕可就亏大了!”

    说完,静雅欠身坐回到床边,继续翻看照片。

    欢儿气呼呼地看着窗外,看了许久才转过身。

    “妈妈,您是因为心动而恋爱的吗?”

    “我?”静雅抬头看了看欢儿,又将视线移回照片,“应该不是……跟书哲,直接就结婚了,之后更多的是关爱,连恋爱都算不上;跟书承,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就那么好,自然而然地相伴、相知,还不知心动为何物时就已联了姻,静待成婚,然后相亲相爱一辈子……呵呵……一辈子……”

    静雅叹了口气,将头扭向床里,快速地眨了眨眼。

    欢儿倚着桌沿,用手臂撑着头,默默地看着静雅。

    过了一会儿,静雅回过头,目光又落到照片上。欢儿坐直了身子接着问:

    “妈妈,那您怎么知道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静雅幽幽地答道:

    “但我见过……你爸,心动的样子。”

    欢儿好奇地歪了歪头,静雅放下手中的照片,目光投向窗外。

    “那一次,他从学校回来,整个人都散发着光。眼角唇角一直往上翘,原本清澈但木讷的眼神中凭添了许多莫名的柔情和灵气。

    “我跟书承逗他,他便半推半就地讲起了依儿。当他讲起依儿的时候,这个小弟突然变得特别的陌生……不对,应该说是新鲜,新鲜得从未见过……他的兴奋、喜悦、骄傲、羞涩甚至打动了我们。我跟书承还感慨了半天,为什么我们没有这样的感受——相比之下,我们更像老夫老妻了……”

    “你们从小在一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没了那种新鲜劲儿!”

    “或许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到书承时更多的是思念,但心里很踏实;而他想到依儿时更多的是牵念,内心满是悸动……”

    “悸——动。”欢儿绷着嘴唇,细细品味着“悸动”两个字的内涵。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点破。你们老许家这副眉眼,我也揣磨半生了,还有什么心事看不出来?”

    “那您为什么不点破?”

    “这小子还是有些特殊嘛,点破了怕你见到他尴尬。”

    “现在怎么不怕我尴尬了?”

    “你都拍桌子了,尴尬就得靠后啦!”

    “……我拍桌子……主要是震惊,没别的意思。”

    “是,我也很震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这有什么真不真的,事实就在那里,只不过我刚刚发现而已。”

    “事实……嗯,有机会你把那些画拍下来给我们看看……不,先给我看吧。”

    “还不知道他让不让拍呢。”

    “不让拍就说明有问题……算了,先不说这个,回正题——我今天之所以点破这件事,就是想让你认真的思考一下——你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说了不知道嘛!”

    “唉,不知道……所以要你认真思考,别糊里糊涂越陷越深!”

    “……不会的……我对他没那么大的兴趣。之前就是好奇心作祟,总想看透他,想知道他为什么对依儿那么上心。”

    “真要是这样当然好,以后不琢磨他也就是了。现在,你爸爸那边遵从依儿‘一切不变’的意愿,顺其自然。我们也先静观其变,只需和他一道护依儿周全。至于那个子杰为什么对依儿那么上心,我们只需甄别他是否真心即可。”

    “……知道了……反正爸爸和依儿的事暂时搁置,以后我也不琢磨了。”

    静雅抬眼瞥了欢儿一眼,没有继续表态。

    又逢周末,欢儿在老宅开办了照片展,将老宅内外的照片悉数展出。

    书哲和依儿欣赏照片时,欢儿勾出子杰,借势提出想去他家拍油画。

    子杰略有迟疑,但还是欣然应允。

    墙上的画没有什么变化,但正中间的画架上是一幅新作,刚刚完成了素描。画面的主体是老宅的房子,左侧是枣树的树冠,右侧是过道和院墙。

    这幅画……他画的可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那一幕?

    在这幅画里,他会画上人物吗?

    目前还没有,窗内仍是空白。

    但在这幅良辰美景中,窗内有两个人物。

    窗外,还有两个。

    但这只是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在子杰的脑海中,一定有着若干版本的画面——没人的,一人的,两人的……

    所以,他的那些画……

    欢儿又将视线停驻在墙上,那些有着大片留白的画作,倘若爸爸抑或妈妈见了,留白处就不一定是依儿——可能是奶奶、爷爷、许书承,甚至还有彼此……看了这些画,所有拥有老宅记忆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再创作……

    “怎么了,光线不行?”子杰开完窗,端了两杯水过来。

    “哦,没有。就是……上次没太留意,刚刚才发现,你这画的好像都是老宅啊?”

    子杰将水放到窗前的桌子上,扫了一眼墙上的画,淡淡地说:

    “老宅很快会被拆掉,整条街都会拆。所以,把要紧的画下来,给你姑姑留点念想……老宅是她的桃花源,也是我的桃花源。”

    “老宅要拆?真的假的?”

    “真的,很快……应该过不了今年。”

    “怎么没听爸爸说过?”

    “政府要建商业街,临河的这排房子都得拆掉。这事儿传了很久,可能大家都麻木了,但这回是真的。”

    “天呐!那不是要了姑姑的命?真不知道离了老宅她会怎样……她知道了吗?”

    “我没说过。”

    “那得跟她说呀!好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她要准备的东西已然太多,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画面留白的事情刚有了点启示,这又出了拆迁的事——虽不是新发生的,但自己刚刚知道。这件事比留白什么的要紧多了,得赶紧跟爸爸说。

    “我今天就是随便拍拍,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将来,我们找专业的摄影师,用专业的设备把你这些画好好拍一下,然后做成画册,这样将来姑姑看起来就方便得多。对了……我也会再拍一些老宅的日常,多给她留下一些记忆吧!”

    “嗯,好主意!”子杰暖暖地笑笑,“有了你们的关照,你姑姑更不会有事了!”

    “嗯!”欢儿一边拍照,一边郑重地点了点头。

    子杰的卧房里也挂了几张油画,拍照间隙,欢儿特意扫了几眼床上,床单、被子竟与老宅西屋床上的一样。

    卧房里也有一张书桌,桌上整齐地排放着很多书。

    不过看这书名,欢儿一头雾水——只有几本是关于绘画的,其余的怎么都是中医、心理学方面的?

    今天豆子也在家,见子杰这来了客人,便怯怯地围过来看热闹。

    这孩子既可爱又懂事,欢儿随手给他抓拍了几张。

    不过看这孩子的神情举止,呵,怎么有种超出年龄的老道——竟与某人有些神似!

    欢儿不禁觉得好笑,躬着身问:

    “豆子,你多大了?”

    “十一。”

    “十一,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不跟同学们玩呢,整天跟在子杰老师身边?”

    “我想成为子杰老师那样的人……还有玉老师。”

    “哦?”

    “玉老师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这样啊……那子杰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呢?”

    “好人。”

    “好人?你知道什么叫好人?”

    “子杰老师那样的人。”

    “……呵呵……那……玉老师呢?玉老师那样的人,也是好人吧?”

    “……玉老师……是强人!”

    “强人?”这个答案完全不在欢儿的意识里,她歪头盯着豆子,甚至不知如何继续追问。

    “爹说的,”豆子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微扬着头,眉间微蹙,模仿着大人的口气,感慨地说:

    “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愣是活成了这样,唉,着实令人钦佩!”

    “哦!”欢儿竟被豆子拐出了跟他一样的腔调,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白白看了个茫然。

    拍完照,豆子依然跟在欢儿身后,由衷地赞道:

    “姐姐你真的好香啊!比玉老师家的九里香还要香!”

    “小孩儿鼻子挺好使啊!你喜欢这味道?”

    “是啊!上次我放学回来,一进院子就闻到了,子杰老师的画室里香了好几天呢,我一闻就知道是姐姐来过了!”

    “是吗?没想到……”欢儿忽然停住,眨了眨眼,心内怦然一动,不禁咬着牙笑骂道:

    “好你个林子杰,原来……你竟是属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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