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儿难有什么自己的话题,只是微笑着倾听。但坐得久了便有些困倦,她渐次揉捻着指肚,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窗外,玻璃上映出屋内的人影。
她看看静雅,又扭头看着书哲,略带歉意地说:
“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未等书哲答话,欢儿跳了过来,搂着依儿的胳膊说:
“急什么,还早着呢!再说了,回去干嘛呢?不如干脆住在这里,明天出去逛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欢儿说完看着母亲,静雅也连连点头,“欢儿说得对。楼上有两间空房,要不,今天就住在这儿吧。”
“等天再黑一些,我们出去看夜景,拍照片,商业街晚上很漂亮的!我先上楼取相机!”欢儿说完便起身准备上楼。
“不用了。”依儿也跟着起身,却晃了两晃,跌坐回去。
书哲见状一急,赶紧说:
“欢儿先别走,扶姑姑去楼上歇歇,她可能返酒劲儿了!”
“她也没喝几口呀!”欢儿侧着头打量。
依儿抚了抚额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余光瞥见了茶几上的水杯,顿时脸色大变。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喘息着说:
“回家,我得回家!”
书哲迎过来想要扶她,却不料她一个俯身下去,抄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再起身时直接将刀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胡乱地扫视着四周,声嘶力竭地喊道:
“放我走!放我走!”
欢儿吓呆了,静雅往前迈了两步也不敢再动。
书哲赶紧往后退,口中急促地唤着:
“依儿,依儿……”。
依儿侧着身,踉跄着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口中喃喃地重复道:
“别过来,别过来……”
“依儿,放下刀,我送你走,送你回家,马上!”
依儿胡乱地摇着头,摸索着退到门边。她反手去摸把手,却始终没能打开门。
书哲盯着依儿,手伸向后方,口中喊道:
“静雅,钥匙!”
静雅慌忙跑着拿了车钥匙递给书哲,书哲举着钥匙慢慢地靠近依儿,“依儿你看,车钥匙,我送你回家,马上!”
依儿还在胡乱地扳动身后的把手,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门。她越发慌了,持刀的手瑟瑟发抖,刀锋处似有血迹。
书哲不敢再往前上,他一手举着钥匙,一手举在半空,五指一张一合,口中放缓了语速,轻声地唤着依儿的名字:
“依儿,依儿,我是书哲,书哲,臭臭的……”
“书哲,书哲,我是依儿,依儿,香香的,哈哈……”依儿慌乱地看着书哲的手,脑中闪过无数模糊的画面,耳畔尽是嘈杂的声音……
“长庚回话,长庚回话……我的依儿怎么样?”书哲一直举着手,五指一张一合——那是长庚星?那怎么能是长庚星?
没关系,依儿认得,它就是。
看着书哲翕动的手指,听着书哲轻声的召唤,依儿眼中的惶恐渐渐消褪,眸中泛起点点泪光,身子顺着门框往下滑。
书哲冲上前去,俯身将她托住,“没事了,依儿!回家,马上回家!”
静雅侧身过来打开了门,书哲架起依儿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
静雅拿过书哲手里的钥匙,跑在前面一路开门,直至拉开后座的车门,跟书哲一起将依儿扶上车。
书哲开车,静雅也跟着拉开另一侧的后座车门。
欢儿拉住静雅的胳膊,小声说:
“妈妈,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好好呆在家里,有事妈会给你打电话。”说完,静雅拍了拍欢儿,上车关门。
车内寂静,依儿急促的呼吸声异常刺耳。
静雅一点点地靠近她,试着将手伸到她的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
依儿抖得厉害,啜泣声被牙齿磕得稀碎。
静雅的心也碎了,她瞥着书哲开车的侧影,泪水汹涌而下。
她又往依儿身边挪了挪,试探着搂住她的肩,将她半拢在自己怀里,以期将她的颤抖分散到自己身上。
那把刀,还在依儿手里。那只握着刀的手,垂在她俩腿间,抖着……
终于到了,书哲先跳下车,俯身将依儿从车里扶了出来,静雅也赶紧绕过来扶着另一边。
此刻的依儿很僵也很重,两只脚的步子也有些混乱。两个人勉强将她撑到门口,却见院门紧锁。
“钥匙……在包里……”说完这句,依儿便瘫软如泥,整个人挂在书哲胳膊上,手中的刀子跌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糟了!依儿的包在沙发上!”静雅急得跺了下脚。
“我撑着她,你去车上找找,看有没有能撬锁的东西。”书哲又将依儿向上托了托。
“我有钥匙。”静雅刚转身,一个黑影越过她冲到门前,迅速打开了门锁。
是子杰。
他推开门扇继续往里跑,书哲俯身抱起依儿跟在后面。
静雅迈步进门,却又退出去,捡起了刀子。
子杰依次打开了房门,书哲抱着依儿进到卧房。
静雅帮忙一起把她放平在床上,脱掉了鞋子。
“这附近哪里有大夫?”书哲转回身,却见子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放在纸上。
“先不找大夫。”
子杰说着又拿出一根木棍,用力将药研碎。随后将药末倒入杯子,加了点水,搅拌之后端了过来。
“这药……”书哲小声问。
“镇静安神的……您……扶她坐起来吧。”
书哲俯身将一只手臂伸到依儿颈后,轻轻地将她托起。
头部后仰的瞬间,子杰瞥见依儿的右颈有一道一寸多长的血印,血迹浸染在衣领上。
此时,依儿脸色惨白,鼻翼还残存着泪痕。
子杰坐在床边,将杯子交到书哲手上,扭头吸了口气,一手端着汤匙,一手捏着依儿的双颊迫使依儿张嘴。
喂完药,擦净嘴角,书哲又将依儿放平,盖好被子。
“真的不用找大夫吗?”书哲问。
子杰的手搭在依儿的腕上,似在诊脉。“先看看吧,应该不用……”
诊完脉,子杰又俯过身去,查看依儿颈侧的伤囗,“她这伤……”
“自己割的,水果刀。”
“不太深,没大碍,家里有药,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说完,子杰又去抽屉里翻出药水和纱布,熟练地为依儿消毒、上药。
家里为何备着这些东西?
子杰又因何如此淡定自若?
“她不下地,伤口就不包了,先晾着吧,没什么事儿。”子杰一边收拾药水和纱布,一边宽慰书哲和静雅。
“可她为什么……”书哲凑近了子杰问。
“……要不,我们去那屋说?”未等书哲反馈,子杰已起身往外走。
到了西屋,子杰将桌前的凳子往外挪了挪,抬手示意跟进来的书哲坐桌旁。
“到底出了什么事?”见书哲坐好,子杰也坐了下来。
“怎么说呢?我现在也没太理清头绪……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书哲用力地搓着双手。
的确很突然。
依儿出状况很突然,子杰的出现也很突然。
开车过来这一路,书哲的脑中闪现出无数个念头——关于依儿的遭遇,但都太过恐怖。
如果照实跟子杰说,他会不会产生一样的联想?
可是不说,依儿的现在就过不去!
随他怎么想吧,有自己在,谁的想法和去留都无所谓!
“我就直接说重点吧,先前的一切都很正常,她也很开心。可能就是从她说要回家开始,慢慢地就不对劲了。”书哲自己也需要梳理。
“回家?”
“对,她说要回家,但欢儿希望她留下来,晚上再带她出去逛街拍夜景……可是她不肯,起身想走却没站稳,又坐了回去……然后就不知怎么了,脸色大变,情绪也开始激动,嚷着要回家……我想过去扶她,结果她就拿起了刀……一把小的水果刀……卡在脖子上……”
“我也有份,劝她住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静雅走了过来,站在门边。
子杰塌着腰,双腕撑在大腿上,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牙齿咬着下唇。
“她……喝酒了是吧?”
“一点点……红酒。”书哲伸手比了一下。
“……是我大意了,她应该不能喝酒……完全不能。”
“会怎样?”书哲前倾了身子问。
“失控……情绪失控。”
“然后呢?”
“然后?看程度吧……伤人?自伤?不过我没见过。”
“那她这次是自伤,好在……”
“好在并无大碍,吃了药应该可以控制住。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已经不流血了。既是水果刀划伤的,也不必多做处理。”
“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别人喝了酒也不会这样啊,真的是酒的问题吗?”
子杰摇了摇头,“是她的问题。”
停顿片刻,子杰站起身,对书哲说:
“她今晚没事。太晚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看她。”
“那怎么行?”静雅接过话,“你也还是个孩子,以前怎么样那都是没办法,现在我们既已在她身边,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子杰垂下头,咬了咬嘴唇,低声说:
“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那……你们就先守着,我出去一下。”说完便头也不抬地走了。
静雅扭头看着子杰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涌出一股酸楚。
她看了看对面屋,依儿依然没有动静,于是迈步进屋,将凳子挪到书哲近前,压低了声音说:
“我猜……依儿今天是想起了什么……跟回家有关。”
“我不敢想……”
“我记得……是你走过去,她才拿的刀。”
“但之前,她就已经不对劲了。”
“之前……你说让欢儿扶她上楼休息。”
“是……所以我不敢往下想……刚刚开车的时候,一想到这一层,我方向盘都扶不住……”
“要不,你找子杰聊聊?我的直觉,他可能知道一些事。”
“子杰?”书哲无奈地看着静雅,“我刚刚还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实情,怕他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现在的问题不是怕不怕,而是怎么办——我们得面对!”
“唉!”书哲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对!可子杰这孩子,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了!”
“就先聊聊嘛,怎么说他也是个孩子。”
“……我试试吧。”书哲起身行至东屋,站在床边注视了良久。
静雅过来坐在床边,往外推了他一把。